樱夫人的笑容很甜也很天真,“那是自然,我正好也想挑几件料子做春衣呢,可这天气叫人发愁啊。”
幻舞听得她们说起衣服,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她以前的衣服都是母亲裁做的,很合身,现在宫里的衣裳虽然很新,却是叫她穿得别扭。正当她想转身去看湖水,就听到樱夫人叫她:“幻舞妹妹,你也在这里坐下吧,大家聊聊新鲜事。”
她只好在金珠的帮助下坐上棠夫人旁边的位置,冰冷的石凳叫她感觉很不舒服。
那三位夫人又聊了会儿,就叫了宫人呈上新出的锦缎来观赏。据说就是绝色坊的新品。夫人们就锦缎的花纹,质地,手感品评了半天,便有侍女上来侍候着添加茶果。
水榭虽然不小,但是坐了四个人,再加上各自的侍女,捧着衣料的宫人,也是拥挤了点。
人多则乱,不知是哪个侍女笨手笨脚突然将茶水洒上了锦缎,惹得碧夫人发怒,樱夫人又劝,众人忙乱之际,幻舞发觉自己被挤下了石凳,靠着低矮的水榭栏杆,身子摇摇欲坠。
“别挤我……”没等她叫出声,脚下一绊,就直直摔了下去。
“小姐!”金珠急忙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那一刻幻舞的脑子里一团乱,但是她无法呼救,因为一张嘴,咸苦的湖水便灌进嘴里。
刹那间,身体重得像一块铁。谁能救救我?她在心中呼叫,四肢拼命扑腾着,眼睛却渐渐沉入黑暗。
31.后宫(上)
亦泽没想到自己第二次见到蛇族的小女儿的情景居然是这样的,那丫头在羽沉湖里瞎扑腾,不一会儿便沉了下去,宫里地位最高的三个女子和一群侍女束手无措。
他微微蹙眉,于是顺手将那丫头从湖里水淋淋地捞了出来。幻舞已经恢复成了白蛇的原形,软软地瘫在地上,双眼无神。
夫人和侍女们见到鬼王驾到,赶紧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亦泽冷冷地问。
棠夫人见到亦泽脸色好似不善,急忙禀道:“是妾身们在此处品茶赏玩,幻舞妹妹正好也来了。大概是玩耍之间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亦泽并不满意这个答复,但是他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幻舞弱弱地缓过一口气来,乌黑的眸子里也有了些许光泽,抬头也瞧见了亦泽,她想行礼,但是又没力气,于是慢慢地爬向亦泽的靴子,脑袋安静地搁上了他的鞋面。
小蛇的乌眸中水光盈盈,让亦泽隐约想起初次见到她的模样,胆怯却惹人怜爱。亦泽心下一动,俯下身用一只手指碰了碰小蛇的脑袋。小蛇也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亦泽忽然发现面前的小蛇很有趣,于是他抓起小蛇。幻舞顺势卷上他的手臂。
幻舞一边吐着小信,一边听见鬼王对众人说:“这是蛇族来的客人,本王希望她能受到礼待。”
“是。”众人答道。
棠夫人面色沉静。碧夫人暗地里用指甲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樱夫人甜甜一笑,说道:“陛下很是为幻舞妹妹着想,妾身一定谨记心上。”
亦泽没再理睬这帮人,转身叫了战战兢兢的金珠,把幻舞交给她照顾。
幻舞记得自己当时还紧紧缠着亦泽的手臂不肯下来,弄得鬼王哭笑不得。她很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湖水还是太冷了。
金珠好不容易哄了幻舞回去,便关了门,帮幻舞擦干身子,又裹了被子包住。接着细细数落起不识大体的幻舞。末了,看见幻舞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便无奈地叹口气。
小蛇在被子里躺了两天,休息够了才化为人形。但是金珠却因为身体不济,几天前在湖上受了寒,加上后来担着心,一下子就病倒了。别的宫人倒是送了几副药过来,然而金珠躺在床上还是动不了。
“金珠,你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幻舞趴在金珠的床前问,一只小手还摸摸金珠枯黄的脸。她想起自己已逝的母亲,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慌,又赶紧说:“你一定要好起来哦。”
由于金珠卧病,没有人给幻舞梳头,幻舞便自己抓着头发梳了条马尾。毕竟初次上手,双鬓还散着不少短发。金珠看着那条略显滑稽的辫子,心里有点感慨,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反握幻舞的手微笑说道:“奴婢会好起来的,小姐也要保重自己。”她支撑了半天,很有些疲惫,便合上眼睛。
幻舞心里着急,看着空空的药碗,她想找个人问问金珠到底怎么样了,也许还要喝药。可是她几乎不认识除了金珠之外的其他宫人,她趴在金珠的床头想啊想,终于想起一个有办法的人——鬼王。那个人把她从湖里救起来了,连三位夫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呢。
想到这,脚下就像有了力量。她悄悄出了屋子,遇上人就问鬼王在哪儿。在问了好些个人,又跌了好些跤后她终于找到了鬼王所在的议事厅。
厅外的侍卫们自然把这个没有鬼王旨意的小丫头挡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后宫姬妾来议事厅,更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个衣冠不整拖着小辫子的小丫头。
“我叫幻舞,是后宫的。求求你,我想见陛下,我有要紧事。”幻舞可怜巴巴地抓住其中一个侍卫的衣角。
那侍卫只是轻轻一抬腿,就将她掀翻在地。幻舞像是不怕疼,很快爬起来转向另一个侍卫,照旧是抓住人家的衣角拼命请求。
侍卫们觉得好笑,逗引似再次将她掀倒在地。小丫头也不哭,只是找下一个目标继续苦苦请求。
后来,幻舞发现再怎么求他们也是无用,那些人根本不会把自己的话听进耳朵。于是她独自靠着旁边的墙角坐下,抱着膝盖等待。鬼王陛下不会一直待在议事厅,他一定会出来的!
过了大半夜,寒气渐重,幻舞冷得缩起肩膀。她双手抚摩着胳膊,试图得到一些热量。蛇的体温本来很低,天气寒冷时更甚,她不禁磕起牙齿。不过幻舞的等待还是有回报的,最终她等到了救星——也许是。
鬼王陛下晚上的心情并不愉快,有世族呈上裁军的折子,居然有长老表示支持,另有长老表示近年来各地驻军军费开支太大,需要节省等等,还有好几个长老附和。他愤怒得几乎想在会议上咆哮:没有本王的军队,哪来你们的安享富贵?不过鬼王一向含蓄内敛,不会轻易显露心情,于是冷静地说押后再议便散会。
一出厅门,他就被一个小身影紧紧抱住了靴子。那孩子发辫散乱,小脸苍白,粉锻小裙也是灰扑扑,皱巴巴,一双乌黑的眼珠牢牢盯住他。
“哪里来的小乞丐?”亦泽问。
侍卫们赶紧将小丫头扯开,回禀:“禀告陛下,是从后宫来的,叫幻舞。”
“陛下,我有要紧事。放开我!”幻舞抓着侍卫的手臂小腿乱踢,头发完全散开,鞋子也蹬掉了一只。
亦泽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似乎有了点印象。就摆手说:“带她去我的寝宫。”
于是幻舞就成为没有经过漫长而复杂的三灌三沐三香而进入鬼王寝宫侍寝的第一人,当然幻舞并不知道。只是这么一侍寝,她立时成为了后宫中又一个后备靶子。
当时幻舞很高兴,她终于等到了鬼王,而且还有机会跟他说话。之前受到的嘲弄和伤害仿佛都在那一刻消失,她的脸蛋因为有了笑容而变得稍稍红润起来。
亦泽没有像后来扔绯夜那样把她扔上床,因为她的模样实在连椅子也不配坐。
于是亦泽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幻舞则跪在椅子旁的地上。幻舞张着小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亦泽给她的感觉太高大太强势,在亦泽端坐在她面前,板着脸凝视她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陛下……”幻舞小声地开口。
“嗯,你想说什么?”亦泽揉了揉额角,半眯起眼睛。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疲倦,经过晚上那个伤脑筋的会议后,当怒火渐渐平息,越来越沉重的倦意便袭了过来。
“陛下……”依然很小声。
“如果你还不说重点,本王就要定你不敬之罪。”亦泽觉得自己太有耐心了,可能是被那帮纠结的老家伙们锻炼出来的。
幻舞马上大声说:“陛下,金珠病得很重,她需要一个御医。”
金珠不会是照顾她的那个侍女吧,亦泽继续揉着额角,说:“不是有专门医治宫人的药师吗?”
“可她吃了药还是没有好啊,陛下,请您给她派个御医。”幻舞急忙解释。
亦泽感到她再这么纠缠下去,自己说不定会爆发,眼前又会产生一堆炮灰,就说:“这件事本王有数,你下去吧。”
幻舞没有离开,她发现鬼王似乎很劳累,自己很想为他分担。于是在亦泽没有注意的时候,她化为小蛇,轻轻爬上亦泽的肩膀。
亦泽想那丫头应该已经下去了,得了个天大的恩赐也该谢天谢地,还要感谢他这个没有将她一脚踢开的陛下。刚想合上眼睛,额角传来一阵清凉,宛如黑夜中山间清泉,宁静沁凉,渐渐抚平数日积累起来的疲惫。
他睁眼一看,却是那条白色小蛇正伸着小信一点一点温柔舔着自己的额角。小蛇见他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几乎就要从亦泽肩膀上摔下去。
亦泽两只手指捏住小蛇细滑的身体,轻笑道:“继续。”
幻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个十分温暖安稳的怀抱,那种感觉叫她想起了母亲。她盘起身子,做了一个很长却格外甜蜜的梦。
梦醒后她睁眼看见的便是原本高不可及的鬼王,她以为自己会逃走,但是身子却僵硬地呆在原地。
清淡的晨光照进镂花的窗棂,洒在女孩恢复人形的赤裸身体上,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白皙,无数的微尘在快乐飞舞中轻吻女孩恬静的脸,清澈的双眸如同映入了流淌波光的小溪。
“陛下……”幻舞愣愣地看着侧卧在身边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他。黑黑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嘴巴,总之很好看。幻舞不由得啪嗒了下嘴巴。
还是太小了点,亦泽的手指缓缓滑过幻舞胸前米粒大小的乳尖。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的嘴角扬起美妙的弧度。“就让我来帮助你长大吧。”
32.后宫(下)
幻舞懵懵懂懂地点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知道金珠有了御医的诊治,身体就慢慢好起来。虽然仍然住在那个小屋子里,但是添了些新的摆设,被子也换了新的。衣服虽然依旧别扭,但是每季的新衣料按照规矩也没有少的。
病愈后的金珠比以前话更多了,但是少了以前那种带着隔岸观火,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口吻,反而带点忧郁,喜悦,担忧,踌躇的语气,目光放在幻舞身上的时间比以前更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金珠开始教她念书写字,还有女红。幻舞不太喜欢安静地待在屋子里去做那些极其需要耐心的事,可是亦泽有时候会把她抱在怀里看折子,认识几个字也不坏。
说起亦泽,鬼王陛下依旧是那个高深莫测捉摸不透的模样。他有时会叫幻舞一起用膳,却会用筷子敲她的手说她姿势不优雅;有时会叫幻舞写一幅字,写得不好就要用脚尖立在羽沉湖水榭的栏杆上。后来会叫她念书给自己听,吞吞吐吐的话就要罚她把书倒着抄写十遍。
还好亦泽平时没有那么多时间发挥他的恶趣味,幻舞实际上获得了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也许她最喜欢的就是一边哼歌一边跳舞!比如在帮金珠收拾屋子时,她会手里甩着抹布,嘴里哼着曲子,脚下打着拍子;金珠做女红时,她会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跳来跳去,还摆出各种各样叫金珠啼笑皆非的姿势。
不过屋子里的空间实在太小,她宁愿选择屋子外,甚至花园里,因为那里美丽的花正在绽放。金珠会担心她再次遇见那几位夫人,幻舞告诉她自己一般是夜里去,不会遇上多少人。事实也是这样,王宫里的夜生活非常单调枯燥,大概也与鬼王本人极为自律有关。但是对于幻舞来说,这是一件她求之不得的好事。她在花园里练习自己设计的舞步,配合有节奏的拍子,很快乐,甚至有一次她踮起脚尖在羽沉湖水榭的栏杆上跳舞,吓得金珠的心差点跳出来。“没事的!”幻舞安慰金珠,因为这还是被鬼王逼出来的。不过对于心脏大受刺激的金珠,幻舞还是有些小小的抱歉,后来再三表示自己不会短期内做出类似的危险动作,这样才稍微安抚了这位尽心照顾自己的侍女。
“金珠,你要一直陪着我哦!”幻舞轻轻摸着金珠不再青春的脸,然后把头放在她的怀里。
金珠低头抱住她,说:“奴婢答应您。”
时间过得飞快,幻舞渐渐长大,小丫头长成小淑女。
转眼间也到了鬼王的寿辰,鬼王却不喜欢繁琐,寿辰也是一百年一办,而每次都是不可避免的隆重。寿辰时会有其他界宗主或世族的朝贺,后宫里会有戏班艺人进驻表演。不过上述这些对于后宫里的女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的压轴戏——仙寿赏。内容就是给鬼王献寿礼,实际上也就是后宫里想要争得君王青眼的女子展示才艺。据说如今宠冠后宫的碧夫人当初就是靠仙寿赏上惊人的璇波舞技压群芳,一举获宠。想参加容易,可是想出风头就很难,因为后宫藏龙卧虎,无人不为这一难得的机会摩拳擦掌。
“仙寿赏热闹吗?”幻舞看过杂耍戏班的表演后问金珠,她很想看看那些姬妾们的才艺表演,说不定能看见碧夫人的璇波舞。
金珠正在缝一件绣衣,不经意地说:“热闹是挺热闹,但是挺吵的。人太多了,且不说服侍陛下的宫人,还有各宫的姬妾,侍女。上茶果的,打扇的,拿衣裳的都挤在一起,还有些长老,世族和好多外面的客人。场子里还有不少侍卫候着,阶位低的只能待在后面,像我有几次都不得不踮起脚看,可是看到的只有人头!”
幻舞捂着嘴笑,再吵能有你吵么?“到时我们也去看看吧。我还是第一次看仙寿赏呢。你可不要拦着我。”
在万众瞩目中,仙寿赏终于来临,虽然是晚上举行,但是从一大早,各个宫里都吵翻了天。
幻舞的居所因为比较偏僻,所以她没有受到什么打搅。金珠看她还是如常,一边哼歌一边跳着舞步,不由得有丝奇怪:“小姐,您不打算在仙寿赏上表演点什么吗?”
“金珠希望我去吗?”幻舞扭了下腰,撇撇嘴说,“那么多人……看看就行了。”
仙寿赏没有如以前那样安排在羽沉湖畔,反而安排在某个宫殿前的广场上,据说这次客人很多,连魔界的一些贵客也会前来。
幻舞赶到的时候,鬼界的头头脑脑基本都到齐了,贵客们坐在贵宾席,夫人姬妾们也各就各位。一大群侍女宫人在人群间服侍,穿梭,红红绿绿,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亦泽自然坐在最好的位置,此时正与身旁一位陌生的贵客交谈。幻舞远远望过去,只能看见一个俊美的侧面。凭她的身份,跟侍女们待在后面就不错了,至少不会有人使唤她。幻舞想着这样也好,于是和金珠打算找把椅子再找个不被人头挡住的角度坐下来。
这时候有侍女找过来,令幻舞疑惑谁的眼睛这么厉害,后来跟着走过去,才知道是碧夫人。碧夫人今天一身水绿的衫子,外罩浅红的轻罗,妖娆艳丽。照旧粉红色的樱夫人正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两人不时发出轻笑。
幻舞上前行了礼,碧夫人似乎愣了愣,便拨弄着指甲笑道:“今儿还听樱妹妹念叨你呢,说是好久没见了,今儿又热闹,可不能错过了。”
樱夫人叫侍女搬了个椅子让幻舞坐下,说:“幻舞妹妹许久不见,像是变了个人,叫姐姐心里欢喜地很。”又拿了果子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