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二）——乐魔猎手

望着亦泽远去的背影，安叶笑得凄然，手扶着墙壁慢慢靠着在椅子上坐下。

他满足了幻舞的遗愿，来世做个男子，不用再被别人保护。

那个蜷缩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用白嫩的小脸贴住他的脸颊，乌黑水亮的眸子里满是亲近。

那个咿呀学语的幼童，摇晃着滚圆的身子搂住他的脖子，然后再蹭他一大滩口水，嘴里叫着：“师父，师父！”

那个紧张得连咒术都忘记的孩子，一边看着即将扑过来的魔兽，一边哆嗦着提起木刀。

绯夜灵力渐渐变弱，他狠心地将他赶出魔月森林。看着绯夜眼泪汪汪的模样，他只有快速转身离去，不让绯夜看见自己的不舍。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一世，你应该拥有崭新的人生！

40.龙魂之珠（下）

蓝白色的火焰在透明的琉璃灯盏中静静燃烧，一只蓝眼睛的纯黑肥猫在光亮得好比镜子一般的地面上滑行。它的体态对于一只乐于保持体态的猫来说，简直就是臃肿。啪，它轻松跳上了一只美丽的花瓶，然后很好地保持了平衡。用事实告诉别人其实它的身材很标准。

“龙魂之珠再次出现，你的安排怎么样了？”一个慵懒优雅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黑色朦胧的帘子没有一丝晃动，他想努力看清帘后那个人的身影，完全徒劳。

“已经安排妥当。只是现在龙魂之珠尚在鬼界王宫，不好下手。”他战战兢兢回答，那个人讨厌诸如“难度很大”，“不好办”，“尽力而为”等字眼。他亲眼看到过一个回答“尽量做到”的将领被割去舌头的情景。

帘后似乎静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响起：“那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请陛下恕罪！”他赶紧全身伏地，不停磕头。

在“蹬蹬蹬”的磕头声中，一个中等个子的蓝衣男子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朗声说道：“陛下时间宝贵，把他扔下去即可。”

帘后似乎轻笑了一声，“陶无双，你胆子挺大的嘛——你还不快滚？”

陶无双淡然一笑，那人说的自然不是要他滚。

跪在地上的人如获大释，慌忙磕头退下。

“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陶无双望着同样暗色的藻井说，慢腾腾地从腰际抽出一把扇子，刷地打开，装模作样地扇起来。

帘后的笑声更大了，“你的眼神可真好。”

说毕，那人一把掀开帘子，缓缓走出来。他左眼暗红，右眼浅蓝，仿佛一半火焰，一半海水，火焰沁了血，海水结了冰。眼角微微上挑，好似含情，一丝笑意却带着邪恶，鼻尖略勾，浅淡的薄唇不明显地弯起，给整张脸更添魅惑。宽松的黑色纱衣也遮挡不住他强壮而富有力量的身体。他优雅的姿态好比那只黑色的猫，但是他只要一抬手便可立即将那只猫连皮带肉一并爆开！

“谢陛下夸奖。”陶无双微笑着躬身，扇子半收。

“你何时变得这么谦虚了？跟谁学的？”那人瞟了他一眼，径直走向窗前，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轮淡蓝的孤月高挂天际。一推窗，一股强劲的冷风猛然刮起他披在身后的长发，那扬起的黑色发丝让陶无双觉得简直就要刺进自己的眼睛里。

陶无双眨眨眼，收起扇子。

那人却不太在意陶无双的漠然不答。只用一只细长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嘴唇，像是自语；“圆月啊……”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仿佛刀刻的脸上，冰凉而迷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扭过头问：“你还记得九百多年前的鬼王寿诞么？”

蓝白色的烛光与淡蓝的月光没有冲突地交织在这张没有瑕疵的脸上，陶无双却看不清他的眼神，踌躇一下后答道：“我不记得，因为我没有跟陛下一起去过。”

“呵呵，看来我别的都忘记了呢。”他又转身望向窗外，“我只记得一个人。你知道幻族么？”

陶无双点头，“陛下指的是居住于幻海的幻族？那一族与其他魔族少有往来，居于幻海数千年来也算是安分守己。”

“我在那年的鬼王寿诞上遇上了一个并非幻族之人，但是她会使用幻力。”他微微笑着，仿佛看见了那次在圆月之下的幻力之舞。优美与力量的交缠。

“幻族闭关已久，其所用之幻力极少会传于族外人，也可以说，根本不会传给族外人。幻力是他们最为骄傲，也最神秘的力量。有的植物或者器物也可以发挥幻力产生幻象，但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陶无双搜索自己存储的知识，尽可能简洁易懂。对方讨厌啰嗦。

“所以我才非常地——好奇。”他让一股冷风灌进自己的口腔。他眯起眼好像在享受一杯醇香的浓茶。

被你好奇的物事后来都没有好下场。可是你怎么不直接去找幻族，而盯上这么一个外族人？一脸恭敬之色的陶无双也感到好奇。所幸没有大眼瞪小眼的情景发生。

那人似乎猜到他心中的疑惑，懒懒说道：“幻族本属于魔族，我应该对他们了如指掌，是不是？”

没等陶无双承认，他接着说：“那么一朵单纯娇嫩的花，居然会被立于波涛之前而不变色的鬼王看中，难道不叫我好奇么？”

“陛下后来可是插了下手？”陶无双知道那人不是那种动了心思却不动手的人，这好比叫饿狼见了血撒嘴一样荒谬。他的脊椎骨猛地抽了一下。

“你说呢？”他的嘴角弯起明显的弧度，暗红的左眼盛满笑意，浅蓝的右眼却似在惊诧。一缕发丝拂过面颊，好像将他的脸划为两半。

那就是了。陶无双一点也不奇怪，只不过若是为了个女子而与鬼王起干戈，并不是那人应有的举动。他必然会利用这名女子牵住鬼王，要么就是来个深层次打击。可怕的家伙。

男人确实下手了，一面在鬼王后宫打入钉子，虽然很有难度，但是对于被他的手段训练得不敢迟疑的下属们而言，还是没有难度的。一面又伸手轻柔地骚扰一下外出的鬼王，在那位王者的心中留下一个小小的阴影。

一切如计划般的执行，即使他那时还在自己的地盘四处游玩，也不能无所事事啊。

鬼王顶住了压力，毫不犹豫地做出决策。鬼界仍如铁桶一般。此后数百年，他不再能在那里得到什么，于是他暂时放弃，转而在其他界撒点棋子。

“龙魂之珠会离开鬼界，这场好戏也要进入精彩部分了。”

41.离开鬼界（上）

当鬼王返回王宫之后，他就发现绯夜和九宁已经逃出了水牢。两个人待在莲舞宫中，浑身湿透，狼狈之极。九宁看上去面色苍白而憔悴，缩在一床薄被中瑟瑟发抖。绯夜则对他怒目而视。

他不禁叹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

冤有头，债有主，绯夜认为亦泽简直太不厚道了，“陛下，请问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忤逆你的人是我，不是他！你把他也丢进水牢，未免做得太过分。”

他朝亦泽瞪着一双清澄的紫色眸子，眸子边是极浅蓝的眼白，衬得那眸子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其实他的相貌与幻舞只是九分相似，不同的那一分便是这张小脸上抹去了温柔与娇嫩，添上了倔强与自信。

绯夜不是幻舞，但是亦泽心里放不下，他暗自苦笑。“不过是要你明白什么是规矩。本以为你们就此会在水牢里待个长长的假期，看来本王想错了。至于九宁，也是受你牵累。”

绯夜哼哼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好的词来反驳，他深恨自己嘴巴太拙，因此再次奉送一个猛瞪给亦泽。

“绯夜……”九宁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扯扯绯夜的袖子，他即使因为水牢这件事对鬼王有所不满，也不愿意绯夜因此得罪这位陛下。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所幸亦泽似乎毫不在意绯夜的不敬，他淡淡地扫过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子，说：“既然现在你们都已无事，那本王就不在此处耽搁了。”便甩了衣袖欲走。

“请等一下！”绯夜自己生了半天闷气，才记起要紧事。见此情景，急忙出声。

亦泽只是略略停步，转过身看着这个不敬的小子，面部毫无表情。只为着结盟之事么，你心中就只有那件事？想着心里便有些恼怒。

“陛下，刚才冒犯之处，请您恕罪。”绯夜干巴巴地说，他看见亦泽挑了挑眉，“九宁身体不适，想请您看看。”

亦泽失笑，“那是御医的事吧，你可是找错人了。”他是无事消遣自己么？但是那张小脸此时倒是认真得紧，待他说下去好了。

“御医肯定不懂。九宁的背上长了个奇怪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想必在三界中也是稀有的。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出处。”绯夜轻柔地扳过九宁的身子，掀开被子，背上的东西让本抱着戏谑之心的亦泽暗暗吃了一惊。

他只用一只手指轻轻按了按那东西，便皱眉道：“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东西？”

“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也只痛了一下，现在没有什么感觉。也是在水牢里才发现的。”九宁有些慌了，亦泽语气中的困扰表明这不是件好事。他先前在水牢里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凡泉被袭，不少地方起了火，满城满巷都是四散奔逃的人，尽管城守带人极力维护秩序，但是袭击者黑衣黑面黑马，让人一见顿生恐惧之心。慌乱之下，又有人传起谣言。龙光一面亲自带人阻击袭击者，一面派人协助城守维护治安。九宁本来是好好地待在军营里，但是袭击一起，军营里驻扎的人便少了许多。那时，又有一队人马朝营地袭击而来。白荆护着他，边打边欲逃出城外。就在出城那时，城墙上仿佛有东西掉下来落在他背后，好比针刺一般。他急忙抖了抖了衣裳，那东西就没有了。

在水牢里发现那东西之后，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也试着摸了一把，惊诧之下，几乎要掉进水里，还是绯夜连连安慰他，说出去可以找鬼王想办法。他才稍稍心安。

现在鬼王这么一问，他又悬起心来，紧张的双眼却看向绯夜，绯夜握住他的手，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九宁勉强一笑。

两人的互动被亦泽看在眼里，他即使不动声色，心里也不太舒服。于是声音也冷了几分，“魔界的黑蜘蛛，喜欢将卵产在活物体内，靠着精血成长，待到活物精血即将耗尽之时，它便完全占据那个活物的躯体继而生存下来。也就是最后活物会变成黑蜘蛛。”

九宁的脸刷地一下子煞白，原本就因寒冷而变得浅淡的双唇更是失了颜色，他紧紧抓着绯夜的手，颤声问亦泽：“有什么办法？”

“只有去魔界的暮光峡谷，那里有可以杀死黑蜘蛛的暮光泉水。”

“那我们即日就起程去魔界。”绯夜拍拍九宁单薄的肩膀，好像说今天在哪里吃饭一样。

九宁摇头，“不会那么简单吧，”他转向亦泽，“陛下一定还有别的话没有说。”

亦泽瞟了眼冲自己瞪眼的绯夜，不紧不慢地说：“暮光峡谷离鬼界极为遥远，这是其一。其二，守护暮光泉水的就是黑蜘蛛。”

“什么？”绯夜与九宁同时出口，二人均极是惊讶。

“暮光泉水能杀死他们自己。自然是要护好的。而且黑蜘蛛只要不过多饮用的话，那泉水能够洗去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腥之气，更好地隐藏自己来捕获猎物。所以说——这次魔界之行将十分危险。”亦泽直视睁大了眼睛的亦泽，银色的眸子好似小刀，“如果九宁完全变成了黑蜘蛛，暮光泉水即使能够杀死黑蜘蛛，同时也会杀死九宁。也就是说，必须在他变成黑蜘蛛之前赶到那里，并杀死守护泉水的所有黑蜘蛛！”

九宁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尽是冷汗，绯夜的手反而热乎乎的。他的眼神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么慌张。但是，但是，他怎么能如此镇定？这是一趟生死未知的行程。自己会一天一天变成黑蜘蛛，对绯夜的危险也是越来越大。也许撑不到目的地，自己就可能倒下，也许撑到了那里，也会被黑蜘蛛吃掉。

九宁担忧，仓惶的神情被绯夜看在眼里。后者搂过他的细腰，然后像安慰幼儿一样轻拍他的肩部，脑袋却转向亦泽:“听上去确实很难，可我必须去做。”

亦泽微微一笑，你不去的话就不是你了。如果说你现在是一把刚出炉的粗铁，那么接下来的淬炼会将你磨砺得如一把真正能够吹毛断发的利剑！

“你现在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结盟之事吧？”亦泽很主动地提起结盟之事，他明白绯夜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多时，只是一连串的变数让绯夜没有做好提起的打算。

绯夜疑惑地看着亦泽，眼珠大得好像迷路的小猫。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算盘，也许要提出新的要求或代价。想到这，他倒是有点紧张起来，很明显，鬼王比黑蜘蛛更可怕。

“你会放下心来的。鬼界的决定是，”亦泽故意停顿一下，观察着绯夜半张着嘴巴将要跳起来的模样，“保持中立！”

亦泽并不像是要耍他，那副神态基本符合认真肃然的标准。这下子，绯夜终于放下心来。他放开九宁，走进亦泽，躬身施礼，“多谢陛下。龙殿下那边我也会禀报。另外可能需要某些物品，还请陛下应允。”

亦泽颔首，便一言不发后离开。

九宁想对绯夜说点鼓励的话，可是绯夜似乎不太需要。少年的模样似乎只是平日出门一趟，顺便带上他。

他看着绯夜写信，唤来信鸟，给凡泉传递消息，然后在莲舞宫窜出窜进，打点行李，还找不相识的侍卫要了刀和剑。

“难道你一点也不害怕吗？连鬼王也说了十分危险。”九宁摸着分配个自己的剑问。

“鬼王不一定去过暮光峡谷，可能只是嘴上说说。”绯夜看着九宁担忧的眼神，咧嘴一笑很迷人，“再说就算是真的十分危险，难得我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黑蜘蛛吗？只要有希望，就不要放弃。我师父也这么说过。”

“你师父？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九宁露出好奇的神色。

贵公子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了。绯夜笑笑。

“因为他不太喜欢别人来评论他，所以我也就不怎么说。这并不是说他是个很自负的人，而是因为他认为不了解他的人是无权来评价他的。”绯夜想起师父曾说过不知者无罪，然而师父看上去很是不屑不知者。

“哦，那他很厉害吧？”

“比我强多了。我总是在想某一天可以超过他。”绯夜露出很向往的神情。

也许这就是他的本性吧，渴望超越，渴望更强，就算面前有一道可能很难跨过的坎。九宁凝视着绯夜微微发光的双眼，这样的人是值得信赖的。命运有时如此神奇，叫两个原本天涯海角的人相遇，从此便展开一段奇妙的旅程。

“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干粮，水之类要带足。路程很远，若是半路被饿死也是件冤枉事。”九宁束起干得差不多的长发，整过衣裳后也帮着一起收拾物品。

绯夜想起这段时间待在鬼界，小惊而无险，还混了个朋友，离别之前也跟他打个招呼吧。

42.离开鬼界（下）

若水家的院子他还记得，一路走过去倒也顺利。

小院子很安静，地上满是落叶，绯夜疑惑，若水这家伙懒得连树叶也不扫么？想当初他在帝都的时候，可是扫了好些日子的树叶。那个鱼乐每个时辰还会跑过来看看。不过他知道鱼乐对殿里每个仆役奴婢都是这样。那种人喜欢操心，也操心太多，绯夜吐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