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四）+番外——乐魔猎手

寒卿见状收了手，语气冰冷：“数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亦泽望了曾经的座上宾一眼，淡淡回道：“无恙。寒暄到此为止。你在我背后的所作所为，我并非一概不知。如今在公，我已经宣称中立，在私，我奉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并没有得寸进尺，”寒卿邪魅一笑，眼波流转，“我只是来找回自己的王后。我想，别人应该没资格插手吧。”

听到这没皮没脸的话，本想睁大眼睛看两位王者单挑的绯夜不等亦泽回答，便插嘴道：“被逼婚的也算么？再说你刚才不是气势汹汹出了狠招想杀掉我，哪里像找人的？”

“我说过从来没有想杀掉你，”寒卿闻言脸色微变，双眸暗得跟暴雨前的云霞一般，话语里像含着冰渣，“只要你跟我回去，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亦泽看了绯夜一眼，转过头对寒卿道：“你还是回去吧，他不会跟你走的。”

绯夜急忙点头，顺便奉送寒卿一道不屑一顾的眼刀。

寒卿冰冷地看了看靠在一起的二人，道：“可惜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谁的话，不过今日看在鬼王的面子上，暂时给绯夜你一点时间。”说完，白光敛去，他的身影便在树海朦胧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绯夜扶着亦泽的手臂环视了一圈，隐隐可见吴亮他们还在，好像已经将蛇赶走了，每个人都安静地找了块地坐下休息。按照平素的规定，有人轮流值夜。

绯夜松了一口气，还想问问亦泽怎么过来的，没想到对方却抢先问道：“他逼婚，你不答应就得死？”

绯夜的脸一下子僵住，他确实曾这么对亦泽说过，不过是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好摆脱自己的嫌疑。

“那时确实是没法子啊！”绯夜讷讷道，声音小如蚊子。

亦泽可不会被他这冒充软弱的一面蒙混，轻轻冷笑道：“原来你心里还是有几分愿意的……”

“说了已经没法子！那种情况，我拖得了几天？”绯夜听得有些怒，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又怕吵到周围休息的兵士，急忙布下了结界。

亦泽不做声。

“你不信我就算了！”绯夜怒气冲冲地说，甩开亦泽的手臂作势要走，却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伤脚不小心硌了下地面上的树根，痛得他“哎哟”一叫。

亦泽赶紧搂上他的腰际，温声道：“我只想要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像暮光海的那次。”

“亦泽……”

“只要能活下去，怎么样都好……我不想再失去你……”

“……”

绯夜愣住，“不想再失去我？”

亦泽没有回答，只是半搂半抱着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一只手抚上绯夜受伤的脚踝，泛起淡淡的青光。

“天亮之后再出去……溟罗那边我已经帮助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天亮后也应该能回到城里。”

绯夜没说话，倒是用手抓住亦泽的衣襟低声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想跟你待在一起……”

“是喜欢我吗？”

“……”

“害羞了吗？堂堂的鬼王陛下还比不上一只小小的狐妖。”

“……你说是就是吧！”

145.围城（上）

天亮之后，亦泽再次变回若水的脸，与绯夜一道回无狩海。而随行的兵士均对若水参谋突然冒出来大惑不解。绯夜只好解释若水是被吴校尉派来找自己的——蹩脚的借口，吴亮有点嫉妒地看着若水牵着绯夜的手在树影间穿行。

绯夜已经知道寒卿的打算，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寒卿已经派兵包围了小小的无狩海城，可谓是水泻不通。对于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城，包围的军队并不算是特别多，但那凶神恶煞的狼人战士也够无狩海的守军喝一壶的。

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绯夜远远望见城门处的酣战和正在攻城的狼人战士，皱眉道：“我们想进去得拼一把了。”他转头瞧了瞧气定神闲的若水和紧张的兵士，心说鬼王陛下到底是保持中立啊，连对于近在眼前的紧张战况也一脸云淡风轻。

溟罗站在城楼上望向城下不停攻门的狼人战士，心中满是愤懑，心想这么一个小城也派来这么多兵力，有必要么？求援信已经送出，不知什么时候会有援兵到达。他揉了揉额角，颇为苦恼，绯夜如今也下落不明，自从在小黄村那边与绯夜分开，他与手下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凶狠攻击，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时候来了若水这个援手，一举击溃了狼人战士的包围，顺利得有些莫名其妙。然后若水就问他绯夜去哪儿了。他只是顺手指了指某个方向，就看见若水的脸色迅速一变。 随后若水就指明了某条路线让他们先回城。

“你是不是要去找绯夜？”溟罗冲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大叫。

若水没有回答。

溟罗心里顿时有了些气，要不是他领着副将的职责，还要带着兵士和小黄村的幸存者回城，他也一定会去找绯夜。接着他心里便涌起一阵挡不住的失落。

城上箭矢如雨，毫不留情地射入狼人战士的头颅与躯体，不时有狼人发出竦人的嚎叫，却没能阻挡狼人战士进一步前进。眼见着他们开始搭建云梯，溟罗看便有些急了。他对着守城士兵大叫：“给我顶住，一定要阻止他们上来！”说罢，搭弓开射，羽箭如流星一般刺入一名攀爬云梯的狼人战士的眼珠。那狼人战士惨叫一声，从云梯上摔了下去，还带翻了他身后的另一个狼人。两名狼人战士落进了下面一大片士兵中，好像两块沉重而渺小的石头落进了石头堆。阳光洒在狼人战士的甲胄上，乌黑发亮，令溟罗恍惚间有种看见一群甲壳虫的感觉。

吴顺之紧张地盯着蜂拥而上的狼人战士，他根本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攻城的情景。前些日子从上面得到消息说魔界的军队正在朝西北树海这边调动，让他做好防御工事。无狩海位于上界边境，是防御魔界从西北树海进攻的第一道防线中的一小点。战略位置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一旦失守就会给整道防线防御带来莫大的压力，作为无狩海守军最高将领的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防御工事刚刚做好，那些魔界的狼人战士就攻了过来。

安放在城前的鹿角，铁蒺藜等似乎失去了作用，守城将士眼睁睁地望着狼人战士驱使数百头肥壮的奔牛冲入防御工事。结果不是奔牛被防御工事的尖刺刺穿，就是防御工事被奔牛撞翻。然后，冲过工事的狼人军队摆开一道弩阵和投石机开始下一波进攻，粗略一看，仿佛半空中突然多了不计其数的飞蝗——粗长锐利的铁弩伴着桌子一般大的巨石朝着城墙和城上的守军猛扑而来。

守军依靠盾牌和坚实的城墙工事顽强地抵挡住了这一波攻击，可不怕死的狼人战士依然冒着被羽箭刺成筛子的危险冲了过来，并且扛来了云梯。

看样子是正规军，但好像还不是主力部队，吴顺之观察着对方的兵力情况，突然脖子处一阵剧痛，喷出大片鲜血来，他惨叫一声，捂住脖子歪了下去。

“吴大人，你怎么了？”溟罗见状，急忙奔过来，发现吴顺之脖子中了箭，锋利的箭头斜斜插入肉里，扎出一道狰狞的血口。

吴顺之只觉得伤口痛楚难当，喉咙里血气翻涌，似乎有些鲜血流入了气管，他想咳嗽却又喘不过气来，于是表现为双目圆瞪，一只手艰难抓挠脖颈。溟罗赶紧扶住他，并唤来军医。军医给他紧急止血，道：“吴大人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不管坚持多久，你要尽量医治。”溟罗叫来几名兵士将受伤的吴顺之抬下去。

吴顺之一负伤，溟罗就成了无狩海城实际上的最高首领。还指望着吴顺之能主持大事的城守见此状况，也不得不找溟罗商量守城的事。溟罗只说等待援军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溟罗确实很忙，狼人军队攻势凌厉。那云梯一架，狼人战士不惧死活地登上来，令溟罗看得胆颤心惊。城楼上喊杀声一片，有的兵士用箭射杀趴在云梯上的狼人战士，有的则用刀剑劈砍扒上试图墙头的敌人。

绝对不能让他们爬上来！溟罗心知一旦被这群狼人战士爬上城楼，那么城内薄弱的守军肯定无法抵挡。接下来战况必定势如破竹。他使劲用剑砍去一名狼人战士的手臂，并给那家伙的喉部补了一剑，一脚将其踹下去。

“大人，我们快顶不住了！”有人嘶哑地叫着。

“顶不住也要顶！”溟罗狠狠地大吼，“我们一定要等到援军到来！谁不出力我就宰了谁！”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仿佛潮水涌起的声音。狼人军队涌动，发出纷杂的嚎叫。溟罗定睛一看，视野里出现一阵黑色的旋风，从远而近，卷起无数粗粝的烟尘，暗沉的光芒闪过，污血在黑亮的盔甲上接二连三地盛开血腥之花。

那首当其冲的是名骑在马上挥刀驰骋的紫发少年，他面色凌厉，手中的黑色弯刀犹如割麦，一路劈砍而过。试图阻挡的狼人战士不是被砍去头颅，就是被削掉肢体，血光四溅。他身后的一行人马也是奋勇劈杀，在密密麻麻的狼人军队中冲出了一条血路。

是绯夜！他没有事！溟罗比见到援军还要高兴，他急忙吩咐下去：“在他们快到城门的时候，弓箭手掩护，一定要让他们安全进城。”

“是！”

不能与这群狼人战士纠缠，绯夜狠狠劈开一名敌人的肩膀，心想若是再像小黄村那样一围，肯定会给溟罗带来不小的麻烦。他边杀边喊：“大家准备好，一气冲过去，快速进城！”

若水紧跟在他的身后，面露淡淡的赞许之色。也许前面的这个少年在某些方面还有些孩子气，但是并不妨碍他变得越来越成熟，直至能够独当一面。

曾经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里，他亲眼看着绯夜在豪雨中与雨狼搏斗，躲避藤人的毒箭，在翎扇火鸟上艰难地取皮，冲出寒冰城士兵的包围，直到几乎横穿整个暮光峡谷……少年就像一颗金刚石，愈是磨砺愈是耀眼。在经历无数的风雨之后，他依然拥有一颗倔强而自信的心，却也不失最初的单纯与可爱。不过毕竟是成熟了许多，加上在体内苏醒的龙神之魂的影响，绯夜动起刀来也会残忍和嗜血。

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包括龙神。如果不是因为龙神的嗜杀，它也不会因此触怒上天而化为一颗只剩魂魄的珠子。谁知道命运怎么会那般惊人，伟大的龙魂之珠既然会融入一名转世重生的少年体中。或者也可以说是依靠着龙魂之珠，一名女子残缺的魂魄得到了新生，从而有了一段难以置信的来世。

若水浅浅地笑着，手中的剑快速刺穿一名手握巨斧横砍而来的狼人战士。

在西北树海这块土地上很快就会发生一场可能改变三界平衡的战争。若水又砍断数根敌人射来的利箭，思忖寒卿与绯夜有一点倒很相似——不太安分。不过，绯夜的不太安分是可爱，寒卿的不太安分是可恶。

一行人好不容易进了城。绯夜一下马就被溟罗一把抱住：“你昨天去了哪里？”

绯夜被抱得哎呦一声。

溟罗急忙松了手问道：“怎么了？”

绯夜笑道：“昨天受了点伤。你碰到了伤口。”

“伤口给我看看。”

“其实已经被若水治愈了，只是被碰到还有些痛。”

“是吗……”溟罗瞄了瞄绯夜身边母鸡护雏似的若水，心底泛上一股酸意。

146.围城（下）

“好了，溟罗，说说现在城里防守情况如何？”绯夜见溟罗脸色微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没功夫追问。从城外看，情况不那么乐观呢。

溟罗的脸沉了下来，在地图旁边给绯夜将目前敌我情况说了一遍，绯夜听得很详细，城外大概多少兵力，部署如何，城内可用兵力多少，部署和粮草情况等等。绯夜听得皱眉，全城粮食总共还可以撑十来天。同时也表明在这段时间内必须有援军增援打退狼人军队的进攻，不然无狩海城的人就算不被敌人杀死，也会活活饿死。

“你觉得如何？”绯夜瞥了眼神色如常的若水，心说你占着参谋的职位，好歹也拿出点中肯的意见来吧。

“等。”

简短到令绯夜无语的一个字。

绯夜摸摸下巴，说道：“既然求援信已经发出，我们就先守着。主动出击的话，损兵折将，我们无法立即补充兵力，而且上次在赤炭兽袭击的时候我们折损的兵员还有空缺。”

溟罗沉吟半晌，缓缓道：“只好先这样了。”他转过脸对坐立不安的城守道：“城守大人，现在我不得不拜托你和全城百姓勒紧裤腰带了。”

“本官知道。”城守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

不需号令，也不需鼓舞，守城的每一名将士都明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道理。想在可怖的狼人面前乞求活命那完全是妄想，因此只有拼命将城守住，才有可能活下去。

绯夜站在城楼上看着架设云梯的敌人，和从城楼上不断飞下的箭矢，对溟罗道：“暂时先节约点箭吧，让我们用点别的东西来抵挡一阵。”

他本来想用油，又烫又滑，用来对付云梯上的狼人正好，但是若沾上了一点火，那这城墙不就成了火墙？自己一帮人便成了火上的烧烤，不行。

与溟罗一合计，绯夜便命人找来许多辣子，芥末，又煮了大桶的滚水，混上那些刺激到令人流泪无语的玩意，令一些兵士站在城楼上寻了空子泼下去。

狼人战士见城上忽然泼了水出来，彼时似乎还闻到一股香气。他们依靠自己茂密的毛发和遍体甲胄，先还不惧怕那玩意。等那红色的水洒进了眼睛和喉咙，他们骤然才发觉那玩意的可怕。双目拼命眼泪，喷嚏咳嗽不停，呼吸道像燃上了火，难受至极点。于是更多的狼人战士从云梯上摔了下去，而云梯下面的战士要么被那充满绯夜心意的辣椒水刺激得原地干嚎，要么就是被摔下去的同伴砸个眼冒金花。

辣椒水的效果已经达到，绯夜下令弓箭手开射，顺便使出暗焰术。黑暗冰寒的暗焰如毒蛇吐信一般燎上了云梯，转眼之间便毁了那些云梯。

狼人军队那边见如此情景，队伍向后缩了缩，暂时鸣金息兵。溟罗望着退后的狼人战士，稍微松了口气，缓了脸色对绯夜道：“咱们这下能喘口气了。”

“辣椒水只能暂时挡一阵子，不知下一波会什么时候来。探子如何回报？”绯夜问道。

“魔界那边还有军队向树海这边调动，除了无狩海，树海这一条防线上的城池均受到了大小不同的袭击。”

绯夜蹙眉道：“恐怕从附近调来援兵不太可能。只有从其他地方调来援兵，那么在时间上就会晚一些。”他凝视着溟罗英俊而疲倦的脸，“我们可能得苦撑下去。”

面色平淡的若水望着远方淡金色的天际线没有说话。

是夜，城楼上有值夜的兵士来回巡逻。弯月的冷光照进城楼上的屋子里，伴着屋内的点点烛火，映着一些人泛上倦意的脸。溟罗站在地图边一直跟几个参谋和万夫长商量战略部署。绯夜没有参与，他前一晚挨着亦泽没怎么休息，第二天经过一场拼杀，损耗了些灵力，这会儿半闭着眼睛就有点想睡觉。可是明目张胆地睡觉又有些不好，便托着腮，勉强支撑着眼皮靠着桌子打瞌睡。

溟罗斜了绯夜一眼，本来想发作的怒火不知怎的却发不起来。若不是非常时刻，他必须坚守职责的话，说不定看见绯夜打瞌睡，他就送个枕头过去了。他咳了一声，还指望绯夜能做出个稍微像样的姿势来，却见若水走了过去，摇了摇那个正在不停鸡啄米的家伙：“有人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