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惊讶道:“给这么多?”
“是啊,你知道是谁批的吗?”
“王总?”
“对,王总特别批的,说你表现好。”
周翔想起那天王总把他推上了晏明修的车,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花个几万块钱就能拉近和晏明修的关系,那真是一本万利的事儿。可惜王总这个算盘有点儿打偏了,他和晏明修的关系,他自己都理不清。
蔡威把周翔看了又看,叹道:“你最近,和晏明修处得还行吗?”
周翔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嗯,那样吧。”
“我也能猜到你为什么还和他搅合,但是周翔,我可提醒你,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人,最傻逼了,你可得想清楚?”
“威哥……”周翔想潇洒地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可他心虚,说不出口。他何尝不知道呆在晏明修身边的一分一秒都有重蹈覆辙的风险,但他实在无力挣脱晏明修给他撒下的网。
晏明修并没有给他选择,他根本没有选择。
虽然他们还有半年之约,具体来说,是五个月,可是五个月之后,晏明修就会潇洒地和他拜拜吗?
他心里比谁都困惑,比谁都迷茫,他看不清自己未来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谁在迷雾的那头等着他。
蔡威道:“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不过你可让溪戎伤透心了。”
周翔慢慢低下头,无话可说。
那次之后,兰溪戎给他打过两通电话,他都没有接。
接了能说什么呢?兰溪戎会问的问题,他一个都无法回答,反而会让他异常难堪。
“你走的第二年,溪戎交过一个女朋友,但是很快就分了。他跟我说,他其实不喜欢男人,可他独独喜欢你。这事儿该怪谁呢,你当初对他那么好,他不领情,还好像你冒犯了他似的,炸毛炸得跟刺猬似的,一个人在国外受苦了,才想起你的好。要是当初他就和你好了,后边儿哪还有晏明修什么事儿,那还会有那么多……哎,说白了呀,这都是命。”
周翔苦笑道:“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当时我确实挺欣赏他的,谁知道后来能发展成那样。威哥,你记性太好了,这点不好。”
蔡威笑着摇了摇头。
俩人正说着,门外蔡威的秘书敲了敲门,“蔡总,兰溪戎来了。”
蔡威无奈地笑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公司安插眼线了,你一来他也出现了,这是来堵你的。”
周翔实在不想见兰溪戎,但也知道躲不过去,索性就呆在蔡威的办公室里,免得和兰溪戎单独见面,太过尴尬。
兰溪戎进来之后,扫视了俩人一眼,和周翔想象得不同,他表现得很平静,只是依然挨着周翔坐下了。
“翔哥,好久没见了。”
周翔干笑道:“也就一个多星期。”
“你这些天一直跟晏明修在一起吗?”兰溪戎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翔,在那样清澈的眼睛的注视下,周翔竟然觉得心慌。
周翔点了点头,“是。”
兰溪戎目光闪烁,嘴唇有些颤抖,他想了想,说:“翔哥,几年过年还跟我们一起过吗?”
周翔沉默了。他以前没爹没妈,自从认识蔡威后,几乎年年跟蔡威回通州过年,不然大过年的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也太惨了。
兰溪戎解释道:“我今年有很重要的通告,没法回家,要留在北京过,我打算和威哥一起过,你和你妈也一起来,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咱们也一起过过一个年的。”
周翔看了蔡威一眼,蔡威点点头,“年前我要把我爸接回通州的老家里,我不想让他再遭罪了,他以前还能说话的时候,说过自己不想死在医院里,要在自己家走。你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可以跟我回通州过年,我一大帮子亲戚都在那儿,很热闹。”
周翔想晏明修那样的大家族,过年必然要老老实实呆在家,年前王阿姨肯定也要回四川老家,他和陈英两个人冷冷清清的也没意思,但为了保险,他还是留了余地,“我也挺想和你们一起过年的,我回去和我妈商量商量吧,到时候再给你们答复。”
兰溪戎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哀怨,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翔受不了他那种眼神,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尤其他心里始终对兰溪戎有那么一点儿过意不去,他就赶紧站了起来,“威哥,我去财务哪儿对对帐,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中午吃饭的时候蔡威就把几个活儿介绍给周翔了,让他自己挑。
周翔暂时没和蔡威说首映式的事,也没说晏明修把他带进那个电影工作室的事,前者是因为不好意思开口,后者是因为没定下来。对于蔡威给他的简单又能快速赚钱的工作,他依然喜欢得不得了,当下就接了几个。
他陪了陈英两天,这些天晏明修反常的一个电话和短信都没有,让他颇为意外。
第三天晚上,他按照约定回自己家了,他给晏明修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还要不要吃饭。
结果电话关机了。
周翔很是疑惑。
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他反正已经吃过饭了,就提前洗了个澡,在书房上网。
到了十一点多该睡觉的时间了,晏明修依然没回来。
今天是晏明修叫他回来的,他自己不会忘了吧。
周翔转念又一想,这是自己家啊,干嘛弄得来做客是的,晏明修爱来不来。
他关了电脑,洗了把脸就上床睡觉了。
自从住回自己家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过夜。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形容不出来,就好像……就好像本来不该是这样子的,这个房子,不该就他一个人。
这个想法把他吓了一跳,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就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直到晏明修的出现。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在潜移默化中蚕食人的心智。
周翔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他发现晏明修果然没回来,他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
既然晏明修关机,他也就心安理得的回陈英那边了。他不是不想住在自己家,只是陈英需要照顾和陪伴。
接下来的几天,晏明修一直没有联系他,这个人就像突然从周翔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周翔起初觉得很轻松,再也不用一个电话随传随到了,可过了一个星期,他开始担心晏明修是不是出事儿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给姜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姜皖开始不接电话,他打到第三个的时候,姜皖关机了。
这是明显不想跟他说话,周翔心里的疑惑和不安更深了。
晏明修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不能说清楚,干嘛要躲起来?还是说他真的出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周翔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别问我了,我什么也没法说。
周翔猜这是姜皖发过来的,心里更加不安。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最让人心焦。
他没有头绪,也不知道问谁,只好等着。
晏明修不出现之后,他确实感到轻松了很多,没有了那种被紧迫盯着的焦虑,可同时,却伴随了不知道晏明修发生了什么事而惴惴不安的焦虑。
一天一天的,周翔在疑惑和忐忑中度过,转眼,迎来了春节。
今年过年早,就在一月中下旬。
晏明修已经行踪不明了半个月,周翔别无他法,只能等。如果晏明修直接说“咱俩到此结束”,那周翔反而解脱了,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周翔一边担心他出事,一边东猜西猜,结果越想心思越窄,满脑子都是烦心事儿。
他已经决定带着陈英去通州蔡威的老家过年,蔡威一家都是性子直爽的人,对他们很欢迎。这几天王阿姨回家了,他就带着陈英采买年货,准备过年,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能分分神,不至于时时想着晏明修究竟在哪里,干什么。
二十九那天,周翔一大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就等晚上兰溪戎来接他和陈英一起走。
下午还要陪陈英去做一次透析,早上闲着没事,他带着陈英去吃了一回粤式早茶。
吃完刚进家门,电话就来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得特别快,他直觉这可能是晏明修。
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但是,这不是晏明修,而是晏家长孙,晏明绪。
“是周翔吗?”晏明绪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周翔“嗯”了一声。
“我想和你谈谈。”
“为什么?”
“你能猜到为什么吧,自然和明修有关。”
周翔深吸一口气,“他……他在哪里?”
“出来说吧,我在南礼士路的XX咖啡厅等你,你现在过来。”
周翔想了想,“好,我现在去。”
103、
周翔跟陈英嘱咐了几句就出门了,他看了看时间,还算充裕,但为了保险,还是给兰溪戎发了条短信,让他晚一个小时再来接他们。
那家咖啡厅很好找,腊月二十九还开门的商店本就减少了一半,这家店的外墙颜色还是非常独特的土黄色,很扎眼。
店里几乎没人,一进店服务员就问他是不是约了姓晏的人,周翔答是,服务员把他带进了一个包厢。
晏明绪一个人坐在里面,他看了一眼周翔,表情深沉严肃。
周翔关上门,坐到了晏明绪对面,他想等晏明绪先开口,可晏明绪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都不错眼珠,盯得他浑身发毛。
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你找我是为了晏明修的事吧,可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了,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晏明修沉声道:“你不用套我话,我也没打算瞒着你,他现在在家。”
周翔坐直了身体,“在家”。
“对,在家,被我爸扣下了。”
周翔微怔,“扣下?”
“明媚回家把你们的事说了,明修索性就承认了,然后就闹成现在这样,眼看过年了,家里家外都乌烟瘴气,他被我爸关在家里,不让他出去。”
周翔低下了头,手掌有些颤抖,他把手插进了兜里,轻轻握成拳。
“我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一个找了个徒有虚表还不老实的废物,一个干脆找了个同性,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晏明绪摇了摇头,看上去又疲惫又烦躁。
周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淡道:“不知道你找我干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晏明修真的会跟家里出柜,像晏家这样的家庭,晏明修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敢说自己喜欢一个男人?如果晏明修真的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周翔的心动摇了,这是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心,他开始怀疑,也许……也许一切没有他想得那么糟,也许重走老路,也未必就一定还是死局。
晏明绪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此时嘲弄道:“怎么?很感动?如果换做三年前,我可能还心里没底,但是现在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弟弟喜欢你的时候就死去活来的,过了那个劲儿,爱谁谁。”
周翔眯起眼睛,“我这人脑子不行,晏厅长说直接点儿吧。”
“三年前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跟明修好过,你知道吧?”
“我知道。”
“当年那人出事儿的时候,明修也很伤心,结果呢,早忘了吧。现在又开始为了你一倔到底了,说白了,谁离了谁活不了,不管有多少感情,时效过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只要我想,我有无数的法子让你们一辈子见不着,总有一天他会把你忘了,但是我不想这么做,因为明修会恨我。我还是喜欢你能理智一点,看清形势,主动跟他断了。”
周翔心里五味陈杂,他现在特别想跟晏明绪说你错了,我就是那个周翔。
他一直就觉得晏明修绝对过不去他家这道坎儿,其实现在他都不觉得晏明修能过去,可是晏明修肯去迈,就已经快要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从很小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开始,就想过,如果有一天有个人愿意为了他跟父母坦白,顶着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也非要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一辈子不负人家。
这个人真的出现了。
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无法磨灭的伤害,最终却是这个人成为了那个能为他不顾一切的人。
他的心情又复杂又酸楚,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该怎么办?他和晏明修,应该怎么办?
晏明绪见他不说话,就平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们俩感情有多深,但是肯定不到你想象的程度,明修才24岁,他的未来长得很,他以后会遇到数不清的人,总有一天他会意识到一个带不出去,没法生孩子的男人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如果你到那个时候再走,就已经贬值到你不敢想象的地步了,何不趁现在痛快点,你的一切损失我可以补偿。”
晏明绪说话还算让他舒服,不像晏家那个大小姐那般呛人,但依然让他浑身发冷。
何须晏明绪说,这些他全都考虑过,最开始他追求晏明修,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晏家的人,如果知道,他从最初就会退怯,哪怕再纠结,他也会放弃,他当时还没喜欢晏明修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不至于干那种飞蛾扑火的蠢事。
后来知道了,也太晚了。
知道今天回顾过去,他能清楚的发现,他和晏明修这一路走过来,简直是困难重重,什么逆境险境都经历了,就连地府他都走了一遭再出来,他敢打赌没人能谈个恋爱比他们还曲折、还令人绝望了。
如果一个人在前进道路上充满了挫折和痛苦,他还能坚持走完,那他是一个勇者,可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勇者?至少周翔很早就萌生了退意,那种疲倦和对未来的恐惧,逼得他现在依然不愿意前进,生怕多走几步,又会跌入深渊。
留在原地或者往后退至少安全,往前走也许是地狱也许是桃园,这样折磨人的选择,谁能淡然?
周翔感到头痛欲裂,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他摆了摆手,哑声道:“晏厅长,我能先见见他吗。”
“不行,不是我不想让你们见,是我爸不让,他现在出不来的。”
“那你们打算关他到什么时候?”
“到他屈服。”
周翔弯下身,手肘拄在膝盖上,两手用力抹了把脸,由于搓得太用力,他脸都红了。
他沉默了好久,才道:“我和他的关系,不是我说了算的,你逼我也没用,你想让我怎么办。”
“拿钱走人。”晏明绪干脆地说。
周翔冷笑一声,“不可能,我家在这里,我的事业在这里,除非你把我扔护城河里,不然我不可能走。”
“只要有了钱,哪里都能安家,哪里都能有事业。周翔,我跟你接触过几次,对你印象不错,你不是那种浅薄愚蠢的小明星,你是个有头脑有见识的男人,我调查过你,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缺钱,所以才和明修在一起,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明修不是个好的选择。聪明人就该做聪明的事,你们继续下去,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周翔低声道:“你用不着威胁我,你说的话,我心里有数,但是有些事,我跟你解释不了,我就是要见见他才行。”
“这个我做不了住,我要跟我爸商量。”
“那你去商量吧,我要回去过年了。”周翔站了起来,站直身体的那刻有些晕眩,他感到自己严重地脑缺氧了。
他想尽快离开,晏明绪的气场非常压人,在他面前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那些话也句句都坎在他心上,他需要些时间,他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