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龇牙咧齿地踢了周南生一脚,“发神经啊!”
周南生虚躲了一下,拎起谢暄的裤腿,“来来,我看看——”
谢暄挥开了他,“算了,这么暗也看不清——”
周南生接过自行车,跨坐上去,用脚点着地,“好吧,我骑车,你上来。”
谢暄坐上后座,报复性地狠狠拍了下周南生的背,“走!”
啪,好响亮的一声,听着都疼。
周南生夸张地怪叫了一声,“你可真狠呐!”认命地当起了苦力。
单车载着两个人慢慢向前驶去,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又分开,渐渐拉长,话题从周六的篮球赛说到学校里的几对被师长强行拆散的小情人,说着说着,便星光满天了。
12、桃花
谢暄后来在早操时间又见到那个女孩子,她与周南生并不在一个班,一边走一边与身边的同伴讲话,细声细语的,长得有点像香港当红的某个明星,因此很受男生追捧,据说有个1班的男生几乎天天往她桌兜里塞零食,她也安之若素,并不拒绝。
对于她这种行为,别人或许会觉得不好,但觉不会横加指摘——漂亮的女生总是有很多特权的。
谢暄看周南生的样子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但似乎压根不放在心上。谢暄甚至很少见到他们在一起,与那些年少情热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的小情侣是不同的。谢暄越来越摸不透周南生的心思。
谢暄在的重点班班风严谨,班主任的头顶似乎装着一个雷达,全天候盯紧班上每一个人的思想状况,一发现有早恋的苗头便采取一切措施,务必将这火苗掐灭在萌芽阶段。何况,实验班竞争激烈,一不小心便可能被人赶超,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做练习上补习班,于整个学校来说,倒像是脱离现实的,乖僻的存在。
但这个情况在一天中午被打破了——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英语老师发了一张试卷,规定好上交时间后,便踩着高跟鞋回办公室午休了。谢暄头也不抬地将试卷递下去之后,将它对着压在正在做的数学试卷下面,准备先做完数学试卷再做英语。教室里有悉悉索索的讲话声,但并不大,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奋笔疾书,与普通班相比,重点班的同学之间显得有些冷漠,他们习惯自己管好自己的事,并没有太多好奇心。
这时候谢暄听见有人前排的同学对他喊:“谢暄,有人找。”
谢暄以为是周南生,抬头朝门口望去——门口站了一个很男孩子气的女孩子,很瘦,但皮肤很白,头发很短。
谢暄觉得奇怪,走到门口,还没开口,女孩儿便抬起头,无惧无畏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说:“谢暄,做我男朋友!”
谢暄微张着嘴巴,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你,你说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并不轻,话里面宛若炸弹般的信息使得班上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同学都抬起头,好奇地望向门口。
女孩子的脸上坦荡胆大的让人不敢直视,“我说,做我男朋友,我看上你了!”
教室里爆发出起哄声,不知是笑谢暄的桃花运还是女孩子那没有一点矜持的作风。
谢暄忽然有点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只憋出两个字,“有病——”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抓起圆珠笔装作做作业的样子。
女孩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恨恨地看着谢暄,“给脸不要脸——”一跺脚,转身就走了——
这话虽然说得不大声,但还是被谢暄听到了,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手中是圆珠笔都差点被他抓断,从四面八方的汇过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嘲讽、有探究、有嫉妒……让他如芒在背。平时与谢暄说得上话的前桌转过身后,目含嫉妒羡慕,调侃地问他有何感想——
谢暄闭了闭眼,压下心里面的烦躁恼怒,再睁眼,已波澜不惊到令人咋舌,对于前桌叽叽喳喳的问题,充耳不闻,低下头,唰唰唰地解最后一道几何题。
谢暄并不是那种表现欲强盛的孩子,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很少说话,也很少笑,眉宇间似乎总笼罩着一种似有还无的郁郁寡欢,但意志坚定,很少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小时长得还算漂亮可爱的脸,在渐渐长开之后却趋向平凡。但有些骨子里东西却是很难改变的,他的家庭环境注定了他与周塘甚至整个小镇孩子的区别,他永远衣着合适整洁,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待人接物有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疏离,温润冲淡,又仿佛遥不可及,那是别人永远模仿不来的典雅与从容。
谢暄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那些八卦的主角——那个向他表白的女孩子似乎在学校里还小有名气,那天发生在教室门口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校园的角角落落。原本低调的谢暄如今走在路上经常会收到许多好奇惊讶的目光,耳边是女生悉悉索索小声的谈论,嘲笑那个女孩子的不自量力和轻浮,也惊讶于那个女孩子的勇敢胆大,但更多的兴趣还在谢暄身上,有些胆大的不仅从旁人口中打听谢暄这个人,甚至跑到他们教室窗外来看他,男生要好一点,最多酸溜溜地来一句,或者幸灾乐祸无关痛痒地同情一下——这些都让谢暄烦不胜烦。
那天,班主任破天荒比平时早放学,谢暄正在整理书包,孙兰烨手上拿着三角尺过来,对他说:“谢暄,能不能帮我们写几个字?”她与班上的其他两个女干部正在出黑板报,因为要进行年段评比,所以这一次的黑板报她们出得格外用心。
谢暄回头看了眼黑板报的初步排版,问:“写什么?”
看谢暄答应下来,孙兰烨显得很高兴,“迎中秋,庆国庆——写在最中间,大一点,要粗体,像行书一样,很大气潇洒的那种——”孙兰烨双手比划着自己的要求,将谢暄迎到黑板报前——
另一个站在凳子上女孩子李蓉朝谢暄大大方方地笑,“谢啦,谢暄——我听兰烨说你的字写得很好的,书法比赛一直是第一,你和兰烨小学也是同班的呀?”
谢暄点了点头,并不多话,问:“要用什么颜色写?”
孙兰烨手里拿着一把彩色粉笔,挑了挑去,似乎拿不准主意,“你觉得用红色写黄色描边好,还是黄色写红色描边?”
谢暄拿了一支红色粉笔,“红色吧,喜庆点。”
孙兰烨点点头,“也对。”
谢暄目测了一下字与字之间的间隔,便站到凳子上,将粉笔拗到长短适中,虚虚比划了几下,便行云流水地写起来——六个字没花他多少工夫,跳下凳子,退后几步看了下整体效果,又略略完善了几个细节,才问一边的孙兰烨,“可以吗?”
孙兰烨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的李蓉先赞叹起来,“太好啦,找你果然没错,真厉害啊!”
孙兰烨也笑着搭腔,“嗯,很好了,谢谢你啊——”
“没事。”谢暄将粉笔放回粉笔盒,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
李蓉好奇地问:“哎,谢暄,你这字练了多久啦,我看语文老师的字也比不上你的——”李蓉的话被一只突然从窗口跳进来的篮球打断了,然后便看见周南生出现在窗口,一个纵身便上了窗台,站起来,双手扒着窗框上沿,将头从两臂间探进来,脸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被篮球吓了一大跳的孙兰烨一看见周南生便立刻生起气来,怒瞪着他,“周南生,你干嘛?”
周南生笑嘻嘻地不说话,将目光转向谢暄,阴阳怪气地说:“谢小三儿,我看上你了,做我男朋友——”
谢暄一听这话,脸立刻就挂下来了,累积许久的坏心情终于爆发出来了,拧着眉,“你怎么过来了?”
周南生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从窗口钻进教室里面,在桌与桌之间走来走去,对孙兰烨的呼喝置若罔闻:“我看你们班早放学了,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原来身陷美女阵营——”
谢暄并不看他,一声不响地收拾好书包,单挎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周南生愣了一下,忙忙跳下桌子,抓起地上的篮球,追出去,“哎,三儿,等等我——”
谢暄正在水龙头下洗手,周南生一手抱着篮球,走过去,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不满道:“干嘛呀,走这么快——”
谢暄洗完手,甩了几下,转身,将周南生扑了个空。
周南生再次追上去,勾着他的脖子,贼兮兮地说:“哎,被女生告白唉,什么感想,跟我谈谈啊——你小子不够意思啊,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吱一声,还要我从别人那里听说,是不是兄弟啊?”说到后来,已带着怨气。
谢暄的眉头拧成疙瘩,烦得要死,“有什么好说的——”语气并不好。
周南生讪讪地摸摸鼻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那个胡莎莎名声不大好,还是不要跟这种女的扯上关系的好,听说她初一的时候还是班长,挺有名气的,后来就被撤了——据说曾经和一个女的争一个男的,双方叫了一帮人在电化厂那块荒地上打架——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这种女的,你都不知道别人在背后传得有多难听,这回全在看她笑话,啧,也不照照镜子,自取其辱——”
谢暄倒不知道这些,有些吃惊。
两人已经从车棚取了车,周南生跨坐在后座,伸着两条长腿,并不像往日那般闹腾,似乎在想什么,一时之间两人之间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周南生忽然问:“三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谢暄愣了一下,半晌开口,“不知道——”停了好一会儿,他又说,“我外婆那样的——”
周南生目瞪口呆,想象如同周家老太太模样的女孩儿,心里面先恶寒了一下,于是撇嘴,“你就编吧,你以为我不知道?”
谢暄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什么?”
周南生看着谢暄装傻,有些气愤,口不择言道:“孙兰烨呀——”
谢暄莫名其妙,“孙兰烨怎么了?”
周南生一口气被谢暄无辜的样子憋在胸口,气闷地扭过头,嘟囔,“没什么——”便不再说话了。
谢暄忽然记起小学时,自己对周南生的模糊的心思的猜测,有些恍然——年幼时男孩子总是容易对学习好能力出众的女孩子产生好感,但渐渐长大之后,他以为,这种喜欢便会淡忘——
谢暄的话,并不是敷衍周南生的,对于女孩子,他从来没有往深里想,被骤然问到这个问题,只能诚实说不知道,但是在这之后,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女性形象是他外婆——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姐姐,也不是班上任何一个女孩儿——老太太并不是慈蔼的人,但对生活有着一种郑重认真,见识过大场面大兴衰,因此从来都从从容容,宠辱不惊——采时令鲜花养在清水钵里,花一两天时间做一道菜,自己画了花样做风筝,永远穿一身得体合身的套裙或者旗袍,别一朵香花,有时是栀子,有时是含笑,行走间香风隐隐。也会特意带上谢暄上省城剧院看一出昆曲,最爱《牡丹亭》——她的日子过得平实而用心,谢暄对于女性世界丰沛连绵的想象和标准全部来自于老太太。
13、来客
夜里下了一场雨,早上推开窗户,巷道上有些湿意,有被雨打落的落叶、花瓣、野果,野趣横生,空气十分清爽,全身上下的毛细孔似乎都被打开,荡涤一切污浊,由内而外的洁净。
有些凉,谢暄在衬衫外面加了一件毛衫。骑车去学校,因为是星期六,原本总是热热闹闹充满青春朝气的路上有点冷清,一路上都是香樟落叶,洋洋洒洒铺了一地,空气已经闻到了秋意。
班主任虽然强调了自愿原则,但7班的学生还是一个不落地都到齐了。上课伊始,班主任就这一现象表示了欣慰和肯定。
做试卷、讲题,课间休息,谢暄想起周南生周六要跟人进行篮球比赛,于是决定过去看看——篮球场上果然如火如荼,这么冷的天都光着胳膊,有些人还穿着短裤,但每个人脸上都汗津津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鬓角,甩甩头,都能摇下水来。场边站着几个女生,其中就有周南生的“小女朋友”,手里抱着周南生的校服,看起来十分文气矜持——谢暄一直没搞明白她到底是叫徐依可还是徐可依。
其实谢暄看来,他们的篮球技术真的不怎么样,很少能进球得分,使得谢暄特别夺目,尤其在每次得分之后,都能引来小女生激动的欢叫,那晶晶亮的眸子出卖了她们浮动的芳心——男孩子总是爱耍帅的,尤其在女孩儿面前,尽管技术含量不高,但少年的意气和热情依旧将这一场比赛演化得很精彩——
中场休息,两队各自回了自己的休息区,徐依可在身边女生的怂恿下,拿着一瓶矿泉水朝周南生走去,刚张嘴叫了周南生的名字,南生已经看到边上的谢暄了,脸上立刻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压根没注意到女孩子体贴地递过来的水,几步跑到谢暄面前,“哎,你怎么来了?”
一时间,女孩儿有点难堪,站在原地,涨红了脸。
谢暄看了眼那个女孩儿,淡淡地说:“下课,顺便过来看看,现在比分多少?”
周南生朝不远处计分的男生喊道:“小庄,差几个球?”
叫小庄的小个子男生笑嘻嘻地回答:“21比18,南哥,你得加把劲儿啊,他们再一个三分球就赶上了——”
周南生啐了一口,相当自傲,“各凭本事呗——三分球?想得美!”
他回头朝谢暄龇出一口白得耀眼的牙,“他们队里其他人都是凑数的,就周培和那个穿黄衣服的有点难缠,上半场就被这俩奸猾奸猾的小子搅和得我只得了那么点分——”他嘴上满不在乎地抱怨着,一眼看见谢暄手里的矿泉水,立马眉开眼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拿过来,“给我的?够意思!”说着,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然后将剩下的淋到自己头上,长长地出口气,发出愉悦刺激的叫声,将空了的矿泉水瓶塞回谢暄手里,拎起T恤衣襟抹了把脸。
“哎,南生!”有人在他身后叫他,周南生回过头,便看见一只篮球朝他弹来,他顺势接在手里,然后虚晃几下,做了几个漂亮的假动作,来了个三步上篮,自然引得一片叫好声。周南生转身,将篮球传给谢暄,怂恿,“三儿,来一个——”
谢暄从善如流地接住,左右运球熟悉了下球感,在所有人诧异地目光中,直接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清晰的弧度,直接利落地射入篮框,发出好听的“嚓”一声——直到篮球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被谢暄突如其来毫不拖泥带水的投篮行为震惊的人群才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喝彩,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哇喔,帅!”
周南生脸上得意炫耀表情仿佛刚才出风头的是自己。
有人开始邀请谢暄加入他们。
周进插嘴说:“算了吧,三儿可是7班的,他还要上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