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名扬学生餐厅的饭菜一向是有口皆碑的,八个女孩儿来之前估计是练习过筷子,虽然很生疏甚至有些怪异,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中国餐桌上可不兴“食不言”,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这个任务就交给了谢明玉,他于吃喝玩乐各方面最有研究,讲起来一套一套蛮能忽悠人,看八个原本很矜持很优雅的女孩儿瞪着眼睛吃惊得不得了的样子就知道,你听他说:“这个叫东坡肉,杭州名菜,苏东坡知道吧,中国的大文学家,传说这东坡肉就是他发明的。这个人最喜欢吃猪肉,他还有一首煮肉歌‘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能煮。漫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道尽烧肉真谛,后来他又改进了做法,将水换成了绍酒,绍酒就是绍兴特产的酒,总称黄酒,也叫老酒,著名的有女儿红,关于这个,也有个说法……”
谢明玉的语速也不快,悠悠闲闲从从容容慢慢道来,有点痞,也很有范儿,旁边大人一桌也纷纷转过头来听他胡侃,虽然谢明玉已经用了英语,但依旧让女孩儿听得一愣一愣,谢暄在旁边就用公筷替她们夹菜——
“这是什么,为什么跟我们用的不一样?”坐他旁边的温迪·克莱尔好奇地问。
“这是公筷,比一般的筷子要长一些粗一些,专门用来给客人夹菜,为的是卫生起见。但家人之间很少用,一般宴客的时候才会用到。”谢暄没说的是,其实现在就算是酒席上也已经基本不见公筷了。
温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其他女孩儿也巴巴地等着谢暄将切好的东坡肉送到她们的碗中。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中午稍事休息后,骑术表演就在万众瞩目中拉开了帷幕——骑术这在国内还是个烧钱的贵族运动,将此作为课程开设的,也就只有名扬一家了,学校里本身就有跑马场,规模还不小。
正午的金色阳光细密而柔软地晒在每一个名扬的人的脸上,灼亮而温暖。还不到时间,跑马场周围的观众席上已经人头攒动,马似乎也感受的人的激动,喷着响鼻,刨着马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上午不多见的媒体这时候也多了起来,到处有举着长炮脖子上挂着记者证的新闻界人士,摄像师也在寻找最佳拍摄位置。
扬关兴奋地趴在谢暄背上,“电视台的人来了,现在正在校门口采访校长呢,估计今天还会采访你,你看今天校长那张老脸,都快笑成菊花了。”
扬关是在这一次学生会选拔中进来的,当然,也有人说这是谢暄假公济私,但有些事即使是真的,凭谢暄如今在学生会说一不二的地位,也没有人敢嚷嚷。对此,谢暄从来没在意过。
入口出现一阵骚动,是英国的八个女生到了,换下规规矩矩的制服裙子,换上红色的骑装,女孩儿们立刻迸发出一种英姿飒爽的气质,让扬关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对谢暄咬耳朵,“洋妞儿就是身材好!”
谢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微笑着走近,还未开口说话,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儿就蹦到他面前,“谢会长,你们名扬很好,我很喜欢,但是我想看看你的本事,可以跟我比一场吗?”她这几句中文似乎是现学现卖,说完之后,还看看温迪·克莱尔,以确定自己没有说错,然后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执着地看着谢暄,让人不忍拒绝。
话虽说得很客气,但也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故意挑衅,因此周围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看着谢暄有些担忧——谢暄因为身体不大好的原因,其实很少上骑术课。
“这个挑战我接了!”语气是满满的骄傲与不客气,话不是谢暄说的。
大家循声望去,谢明玉一手撑着围栏,已经矫捷地跃进来,利落潇洒,眉眼里骄傲飞扬,衬着一张漂亮的脸更加夺目。
他走近,扬扬下巴,“你想怎么比?”
女孩儿迟疑地回头看看温迪·克莱尔,又皱着眉看着谢明玉,“我找的不是你。”
谢明玉一笑,流光溢彩,“你找谢会长,我就姓谢呀,我也是会长,不过是个副的。”
女孩儿的脸挂下来了,将目光转向谢暄求实。
谢暄微笑,“这个谢会长的骑术很好,应该能让你拥有一场痛快淋漓的比赛。”
听到谢暄话的谢明玉哈哈一笑,目光戏谑,“小姑娘,在我们中国就要行中国人的规矩,这叫客随主便——”他明明要比人家小,偏偏还一副长辈的口吻,让女孩儿恼怒地涨红了脸。
谢明玉却已经脱了大衣,随手往人群中一扔,耍帅的模样引起名扬女生一阵欢呼。他也不换骑装,挑了一匹棕红色的马,漂亮地翻身而上,然后小跑到谢暄他们这边,朝那个女孩儿扬了扬下巴,挑衅意味十足。
温迪·克莱尔轻轻点了点头,女孩儿就跑到马边,挑了匹全身黝黑皮毛光滑的母马,潇洒的上马姿势换来观众的喝彩——
“谁先跑完三圈,谁就是胜利者。”女孩儿率先定下规则,然后低头对谢暄说,“你来做裁判好吗?”
谢暄笑着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谢明玉,谢明玉回了个自信的眼神,不言而喻。
哨声响起,两匹马同时冲出起点,观众席上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马上的两个身影,胸口随着得得的马蹄上下起伏。女孩儿的骑术非常专业,领先谢暄一个马身,彼此之间的距离始终不离那个距离,这大概让女孩儿有些焦躁。一圈半后,谢明玉开始加速,两圈刚过,谢明玉已经在女孩儿的前头了,并且有拉大距离的趋势,马场边上的欢呼助威一阵紧过一阵,然而却在万众瞩目屏息静等谢明玉穿过重点线的那刻,谢明玉却忽然拉紧缰绳,强制坐下的马停止冲刺,因为突然,马发出起长长的一声嘶鸣,甚至前蹄都扬了起来,观众席上吓得发出恐惧的叫声,谢暄上前一步,紧抓手下的围栏。然而谢明玉却稳稳地趴在马背上,并没有被甩下来,名扬的马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很快踢踏着土地安静下来,人们的一颗心才落到了原处,就在这时,女孩儿已经冲过重点线——
却并没有一丝高兴的样子,控制住马后马上回过身,瞪着谢明玉,“你干什么?”
谢明玉扬眉微笑,“我再教你一个,这个叫做‘名扬风度’。”
“哦~~~”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欢呼,然后整个马场都震动起来,跟着欢呼起来——
“名扬!名扬!名扬!”响声直冲云霄,令人热血沸腾,这一刻,名扬前所未有的感到骄傲和激动。
谢明玉坐在马上,骄傲得恨不得让整个世界都臣服。金色的阳光激越灿烂,这激越灿烂织进他的身体,美得强烈。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他的目光直直望向栅栏那头的谢暄——
咔嚓——栏杆边的媒体不停地按着手中的相机。
说实话,一开始他们来名扬的目的大部分是为了那来自英国名门女子高中的访问团,但踏入名扬的那一刻起,想法被不断地改变,不断地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也开始期待,下一刻,是不是还有更精彩的等待着自己。
其实按谢暄的看法,谢明玉那最后一出,绝对有耍帅的嫌疑,而且绝对坏心,你看人家小女孩儿郁闷的脸就知道,不过看谢明玉那副得瑟的样子,不知不觉眼神也柔和起来。
45、绚烂的夜
接下来的骑术表演同样精彩纷呈,引起一阵高过一阵的高潮。骑术表演到下午三点半左右结束。接下来的时间,记者被接到行政楼的一个会议室,这个会议室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采访室,是专门用来采访从英国来的访问团的。
采访结束,正好是晚饭时间,顺理成章的,饭局。这回,倒没有在学校餐厅解决,而是去了学校不远处一家小有名气的餐厅,酒足饭饱后原车返回,那时正是六点半——冬天的天黑得早,学校已非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了——道路两边的行道树上亮起了数以千计的小灯,仿佛银河落九霄,梦幻得就像一个童话世界。
一个记者笑道,“宋校长,你们这次真是大手笔呀!”
宋校长笑呵呵的脸上却也不掩骄傲,“都是几个学生在弄,我们这些领导都是甩手掌柜,老实说,我也很吃惊,在此之前都是整夜睡不着觉,害怕出什么乱子,那事情就大条咯!”
记者也跟着笑,带着不让人讨厌的恭维,“宋校长说笑了,无论怎么样,都是你们老师教得好——”
几人说说笑笑,便来到了名扬著名的大礼堂,这个大礼堂有着能够容纳千人的观众席,中心是个巨型的空地,铺着打蜡地板,几盏复古吊灯从屋顶垂下来,将地板罩得光可鉴人。礼堂东北角是乐团所在的位子,成员自然都是名扬学子,身上依旧是名扬制服,不过脱掉了大衣,面前都立着乐谱架,或站或立,或长笛,或单簧管,或大提琴,或中提琴,看其架势,一点不输专业人士。
有记者眼尖的认出那个拿着单簧管,神色冷淡的女孩儿正是上个月刚获得维也纳音乐学院邀请的王立瑶,那时候报纸电视报道了好久,他接触过一次,就已经领教了小姑娘傲慢到有些刻薄的个性,这样眼高于顶的小姑娘居然会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做配角,该说真是爱校吗?
再环视观众席,惊讶地发现名扬学生已经脱掉了制服,换上了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服装——带着眼罩满脸络腮胡的海盗船长,将脸涂得只剩唇中一点红的冰雪女王,手上举着假面,不停用扇子扇自己的贵族少女,COS成漫画中我爱罗样子的男生懒懒地支着也不知用什么做成的大葫芦,也有脸上画着十字刀疤反串浪客剑心的女生……再细细看去,还真是什么都有,有些装扮比较考究,有些就比较简单——
化装舞会么——确实蛮有趣的,别说是十几岁的孩子,就是大人,也忽然蠢蠢欲动童心未泯起来,但是就在所有人都这样认定的时候,礼堂除了十六盏复古吊灯以外所有照明的东西全都灭了——十六盏吊灯发出柔和的暖光,像是旧日精致的时光一下子打开,带着回忆与温情,同时东北角的学生乐团已经开始演奏起来了——舒缓的节奏慢慢响起,仿佛旧人、旧事、旧的心绪、旧情未了——
然后从大门处缓缓走进来一对对舞者,一共三十对,女孩儿皆挽着精致的发髻,手拿各种捧花,穿着白色的各种款式的舞裙,伴舞的男生皆是黑色礼服。三十对舞者在柔和的灯光下翩翩起舞,白色裙摆如同盛开的百合,旋转、对视、分离、不舍,他们的肢体,他们的眼神在诉说着这些,宛若一场庄严又痴缠的初恋——
跳的不过是简单的华尔兹,但从观众席往下看,因为经过精心编排,整齐划一的舞步,或分离,黑白各自成方阵,或痴缠,黑与白交织,非常壮观。每一步都合着音拍踩在人的心中,勾出最柔软的情,观众席上的记者回过神来,手上的相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当他们正想休息一下的时候——
一个少年穿过舞池,步履从容地走向英国女生所在的席位,然后立定,弯腰,做了个邀舞的动作,诚挚温暖的眼神,动人的微笑,行云流水的动作,这一刻,即使依旧是并不出色的面容,谢暄也完美地诠释了一个贵族少年的定义。
温迪·克莱尔的呆愣只是很短的时间,她勾起礼貌的微笑,然后将手放进少年的掌心。微微用力,少女就被带到了舞池——
因为提前通知了舞会着装,温迪·克莱尔显然也经过了精心的准备,挽了发,化了妆,穿了一身抹胸的小礼服,裙摆做成梦幻的蓬蓬裙,露出两条笔直的腿,非常迷人。
原本还在赞叹一开始的集体舞,如今视线却已不能在舞池中央的少年男女身上移开,其他的似乎都成了布景板——谢暄不过穿了简单的名扬制服,他的神情比起严肃的女伴来说,甚至称得上轻松,好像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的舞步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但却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你从他温柔含笑的脸上能够读出那样一种信息——沉稳、洒脱、大气,同时兼具优雅、奢华、璀璨。
然后,音乐陡然一变,像是阳光灿烂的午后忽然遭遇一场大雨——
一开始还以为乐团出了错,毕竟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学生,然而让人惊讶的是,原本正经危坐的乐团成员忽然像挣脱了枷锁,一个个放松了全身,或翘着脚,或扭着腰,或晃着脑,或打着节拍——演奏的也不再是传统的古典乐,而是爵士乐——居然用西洋古典乐器演奏现代爵士乐?这是多么大的异想天开和创新!
记者们已经不晓得怎样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了——这一重接着一重的惊喜,简直像潘多拉的魔盒,让人应接不暇。
而舞池中,那三十对跳华尔兹的少年男女也不知何时退得干干净净,再上场的,是一群原本以为是专门参加化装舞会的男孩儿女孩儿,没有严肃的表情,只有一张张朝气蓬勃不知愁滋味的笑脸,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简直要把人淹没。
再把镜头对准谢暄,果然也已经换了舞步,转化自如得没有半点滞涩之感,如果刚刚的谢暄是抒情的,那么现在绝对是致命的——节奏感强烈的爵士乐,迸发出丝丝灼热的温度,他仿佛游戏般眼神懒散随意,可脚步丝毫不马虎,恰如其分地踩着点子,直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欲望。
谢暄并没有跳完整之舞,而是在半途跨上了舞池最前面的高台,低下头,握紧话筒,“同学们,人生的舞台已经铺展好了,让我们尽情挥洒,不要辜负这夜,这青春,这最可赞叹的年华,have a good night!”
话音刚落,只听膨一声,有烟火在窗外炸开,绽出炫目的流光,姹紫嫣红,明明灭灭,像是青春最热闹的宣泄。所有还在观众席上的学生已经全部涌向舞池,舞会正式开始了——
谢暄望着窗外的美丽的烟火,静静地微笑。
这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注定是个绚烂的夜,也注定是个让人铭记的夜,再不可复制,再不会重来。
46、小温馨
舞会结束已经差不多十点了,走出礼堂。这一天下来,真真是疲倦却又亢奋着,名扬学子三三两两结伴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大声说笑,互相打闹,好在第二天就是周六,不用上课,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送走英国的访问团,谢暄和学生会的几个干事草草收拾了一下,也离开了学校,准备回小公寓。天气确实很冷了,呼进鼻腔的空气凛冽清鲜,谢暄将两只手藏在衣兜里,慢慢地走着,月亮清白清白的,特别冷而皎洁,谢暄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就停下了脚步——热闹散场之后尤其感到冷清和寂寥——
说寂寞这种心情可能会被大人不以为然地嗤笑为无病呻吟的矫情,但很多时候,谢暄确实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寂寞,那种寂寞是无法言说的,是身处繁华喧闹却依旧莫名的悲从中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水泥路上,在清冷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暄转过头,看见谢明玉两手插兜微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怎么没回寝室?”
谢明玉目光飘向别处,“反正也睡不着——”
谢暄等谢明玉走近了,与他并肩而行,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都沉浸在一种情绪中,有一种难得的默契和温馨。
“啊,猫!”
在他们右前方的路灯下有两个垃圾桶,一只流浪猫正在舔垃圾桶旁边别人扔掉的过期酸奶,谢明玉惊喜地跑到垃圾桶旁边蹲下身,也不管那有些难闻的味道,温柔喜爱地看着那只并不漂亮的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