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独一无二的时代,独属于谢暄的时代,连带着当初跟着谢暄的那一群人也如夜空闪烁的明星,时时被人记起——谢明玉、陆眠、扬关、王芸……对后来的名扬人来说,那是最好的时代,最可憧憬的时代,对有幸经历那些事并参与其中的人而言,那是最可怀念的岁月,最不可复制的时代——
如今,少年脱去曾经的光环,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圆融,更加深不可测。
见了李老爷子,谢暄送上寿礼,然后知趣地表示不用专门招呼他,他只是作为客人来祝寿的。李义中客气几句,寿宴上确实忙,也就随谢暄了——
谢暄从侍者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品——到谢家这种地位,已经基本上很少有需要谢三少费心周旋的时候了,他只要冷冷淡淡的站在那儿,自有人费尽心思想要巴结,随着他高兴或者不高兴——
从前,谢暄很不喜欢宴会,那些带着假笑的迎来送往、觥筹交错使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人真是适应性强的动物,这才几年,谢暄已经能够从中觉出滋味来——这不过是个装修豪华的菜市场,所有人,都是卖者与买者,不过商品更高级,买者卖者更懂得用衣冠楚楚装扮自己罢了——合作案、美貌、青春、才华、人情……哪样不能买,哪样不能卖?端看你手段,能否获得最大利益,能否从一个被挑者,成为睥睨着眼睛挑挑拣拣的人——
转了一圈的何林回到谢暄身边,小声说:“李骏还没回来,这么重要的宴会他也敢迟到,我看外面说李骏对他父亲和爷爷很不满的说法没错——”
谢暄没说话——
谢暄跟肖焚深入地聊过李骏这个人——孩子对家长不满,这种事并不少见,只要父母不是太过失职,在孩子慢慢长大后,这种矛盾是很容易化开的,甚至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但问题在于,李骏根本就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李家只有李骏这么根独苗,望子成龙的期望自然格外高,对他尤其严厉,李义中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全副心思在事业上,对孩子的教育偏向粗暴,只一个劲地勒令他必须做到最好,李母却是个没什么主见的慈母,只知一味溺爱着孩子,在这两种极端的态度交织下长大的李骏,成为一个野心勃勃却又没什么智商,外表强悍粗暴内心却极端脆弱的人——他一边摄于父亲和祖父的威严,一边又极力想推翻头上的这两座大山,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
“李骏回来了——”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何林在谢暄耳边小声说。
谢暄抬眼望去,跟李骏一起来的人,是谢明玉——
谢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明玉怎么也来了?”还是跟李骏一起——
何林自然回答不上来,谢暄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谢明玉的到来,又是一阵骚动——这位谢小少名声在外,尽管不大动听,但依旧挡不了年轻人对他的追捧和好奇,他就是有那种能力,即使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也有众星拱月的耀眼,他的身边,从来不缺仰慕者——
谢明玉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谢暄,只跟李骏打得火热,后来两个人甚至上了楼,一直到宴会结束也不见人下来——
何林犹豫了半天,试探着开口,“三少,要不要……”
何林还没说完,谢暄就打断了他,“不用。”他朝楼上望了一眼,“跟主人家去告辞吧,该走了——”
谢暄才走到李立文老爷子面前,告辞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变故就发生了,一个佣人慌里慌张地赶来,大概太过着急而忘了压低声音,“老太爷,不好了,少爷跟谢少爷打起来了,两人打得好凶,扯都扯不开——”
大厅里还没有离开的客人都停下了脚步,目光集中到李立文老爷子这边,有吃惊,有好奇,有探究,有漠不关心,也有幸灾乐祸看好戏——
谢暄就在这里,显然佣人口中的谢少爷就是谢明玉了。
这个时候,李家也不好斥责佣人的大声嚷嚷,李义中反应极快,先是跟宾客道歉惊扰了他们,然后跟李老爷子说了一声自己上去看看,一边又指使佣人赶紧上去把两人拉开——
既然事关谢明玉,谢暄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表示想一同上去——
谢暄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开了。谢暄去看谢明玉,那小子坐在单人沙发上,倒没受什么伤,只有额角蹭破了点皮,衬衫纽扣扯掉了几颗,露出大片胸膛,黑色衬衫衬着白皙的肌肤反而极具诱惑,漂亮的脸上都是凛冽的杀气——
反观李骏,脸上青了一块,嘴角破了淌着血,更重要的是,他脸色青白,额头全是虚汗,双手捂着下、身痛苦得直不起腰——
李立文一看儿子这样,脸色都变了——
谢暄比他早一步开口,“明玉——”
谢明玉的脸色一变,看见谢暄,咬着唇,又是倔强又是委屈难堪,小声地叫了声,“三哥……”叫得人心都软了——
李立文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严厉,心里面也是疼,这时已经着急地扶着李骏,又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一个劲儿地问:“阿骏,阿骏,怎么了——”见儿子的样子也知道伤到了难以启齿的地方,却又不能找罪魁祸首算账,只能一腔怒火发泄到佣人身上,“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打电话叫孙医生过来!”
佣人急急忙忙地出去打电话。
谢暄走到谢明玉面前,目光严厉,问:“怎么回事,你跟李骏打架了?”好像只要他说声是,他就要一巴掌扇过去教训他——
谢明玉一扬脖子,毫不退让,目光在遇到李骏时变得阴狠,“是啊,我没阉了他,那还是我仁慈,他算个什么东西!”
李立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站起身,对着谢明玉努力压制怒气,“明玉,这话太毒了,咱们李家没对不起你吧——”
谢明玉闻言嗤笑一声,背懒洋洋地靠上沙发,嘴角一扯,“李叔叔,你怎么不问问李骏做了什么呢?看我是不是已经留了情面——”
谢明玉的话刚说完,李骏扭曲着脸咬牙切齿道:“我操你娘的,谢明玉你个婊、子养的,别落老子手里,老子操、烂你屁股——”
谢明玉的脸阴沉下来,目光阴寒,“李叔叔,你听到了,李骏要操、我屁股呢。我谢明玉的名声是不大好听,不过我玩得再开,那也只有我操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一条狗对我动手动脚的——”
“阿骏,有没有这回事?”门口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怒喝,原来是李老爷子拄着拐杖在助理的搀扶下上来了——
李骏看样子极怕他爷爷,不敢与之对视,只是将杀人的目光射向谢明玉,“谢明玉,你行,自己发骚倒来反咬我一口,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操过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被狠狠一脚踢到腹部,整个人从沙发上滚落下来,李义中要去扶,又止住了,绷着脸看李骏整张脸褪去血色,蜷缩在一起不停抽搐——
谢暄一点没有当着人家父亲祖父的面打人的不安,像是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依旧衣冠楚楚,优雅得体,脸上不辨喜怒,只是两眼乌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光,他抬眼看双双变色的李家父子,缓缓说:“李爷爷,今儿是您寿辰,原本这事儿我不想闹大,不过,谢家从来没有任人欺负的习惯,您也知道,明玉是胡闹惯了的,李骏这还比明玉大几岁呢,怎么也跟着不着调呢——”
李立文心里面恨不得立时将李骏抽死,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谢明玉——不管今天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落别人身上,只有闭嘴不言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差点被个男人上这种侮辱人的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可,谢明玉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点小事他都能兴风作浪,真把他惹毛了,翻了天去都有可能,谢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里面将对方恨得入骨,面上还是得堆起笑,“这个混账东西是喝多了,三儿、明玉,你们别跟着他一般见识,等他醒了,我叫他老子狠狠抽他,今天这事儿我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谢明玉忽然笑出声,笑得李家两父子脸色都尴尬起来,才止住了笑,眼里泛起冷光,“李爷爷,我真替您寒心,您看您这么疼李骏,可李骏背后怎么说你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打开录音,里面传来李骏满是醉意的声音——
“……我爷爷他已经老糊涂了,这么好的机会不会把握,这也不敢那样不敢,真是,要换了我,李家绝不仅仅现在这个样子,谢氏算什么……”这或许不过是酒后的几句的抱怨,并不一定真会有取而代之的行动,但,在确实已经年老的李立文听来,绝对不会高兴——
谢明玉关了录音,脸上都是蜜糖般的笑,甜蜜带毒。
谢暄垂了垂眼睛,拿过谢明玉的手机,当着李家父子的面将这一段删了,脸上浮起一点笑意,却没有任何温度,“李爷爷,你们李家的家务事我不管,不过,今天这事儿,也不是一句误会就能一笔带过的,我这个人做事最明白,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他拉起谢明玉的手,“明玉,我们该走了——”
谢明玉任谢暄牵着走出房间,像个乖巧的弟弟,临出门,他回头朝里面的人露出一个笑,用口型说:“这事儿,咱没完——”
面对脸色黑如锅底的李家父子,笑得格外灿烂。
74、争锋
一关上车门,谢明玉就乐不可支地笑了,放肆的笑声充斥在车厢——
谢暄吩咐开车,胡宁军面不改色地踩下离合器,车子缓缓地开进夜色——胡宁军是一个月前来谢暄身边,谢暄替他了结了周塘的事,谢三少自然不是闲得无聊发善心,胡宁军也早过了天真的年纪,再加上他妹妹的事,让他更是明白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不知道谢暄在他身上图什么,最多,他把命给他就是了,只要,能够报仇,能够让欺人太甚的余家自食恶果——
谢暄靠在座椅上,微微阖上眼。
谢明玉乐够了,笑嘻嘻地趴过来,像个讨赏的孩子,“我替你找到了向李家开刀的理由,你高不高兴?”
谢暄睁开眼睛,对上谢明玉亮晶晶的眸子,没说话,只是右手轻轻地抚着谢明玉脖子,慢慢地揉着他的耳垂,目光很深——
谢明玉显得非常温顺,仰着脖子,身子软软地挨过来,分开双腿跪坐在谢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呵呵笑着去咬谢暄的唇——
谢暄闭了闭眼睛,手指一手伸进谢明玉的衣服下摆,摸上他的线条起伏流畅光滑的脊背,一手欲进他黑色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按向自己,湿热的唇用力地吮吸他额角的伤口——一种刺痛闪电般窜起,与此同时,谢明玉感到易中国难言的快、感和刺激,他毫不客气地去吻谢暄的鼻梁、眼睛、嘴唇,急切又莽撞的,像只小兽,唇齿交加,灼热的呼吸和细微的水渍声交错……
胡宁军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张刚毅的脸依旧如同花岗岩般没有表情,目不斜视地专心开车——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的时候,胡宁军真的被吓到了——同性恋这种事他不是没有听过,只是离他太遥远,何况,在他的想法中,这种违背一般伦理的行为是见不得光的,是应该藏着捂着的,所以,当时撞见那一幕的时候,胡宁军是惶恐的,他不知道这帮有权有势的少爷公子会怎么对付自己——但事实上,谢暄没有任何反应。胡宁军还记得那天他努力低着头淡化自己的存在,而谢明玉仅仅是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谢明玉倒是停下来了,倚着车,脸上的笑容很漂亮,像是玩弄老鼠的猫,问他,“看到了?”
胡宁军低着头不吭声。
谢明玉伸了伸懒腰,斜睨他一眼,“我三哥哪儿找来的土包子呀,又呆又笨!”然后他也施施然的离开了,既没有威逼利诱他不准将此事张扬出去,也没有将他踢得远远的,一切如常——
后来胡宁军渐渐琢磨出味道,他们不是不在乎,只是他的存在,对谢暄来说构不成一丝威胁,至于谢明玉,则一向是听谢暄的。
胡宁军跟着谢暄的日子不长,谢暄看着似乎也没有太把当回事的样子,只是经常要他开车去各种地方,有时候也会带他进出那些娱乐会所,那个圈子的人看多了,胡宁军便没有了一开始的一惊一乍——光鲜亮丽的背后,你永远想不到有多么糜烂混乱——谢暄和谢明玉,也不一定是同性恋吧,不过是些有钱人打发无聊寻求刺激的游戏,像这样直接在车后座胡闹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不关自己的事,胡宁军很镇定。
谢暄的打击来得很快,简直称得上迅雷不及掩耳,李家虽料到了,但根本来不及反应,先是李骏被曝与公司职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被调离一个重要的收购案。如果说个调动还不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的话,接踵而来的事却真正一石激起千层浪——
谢氏风风雨雨这些年,生死关头也闯过好几个,当年谢氏由加工厂转型为生产商,决定创立自己的品牌,研发部刚刚成立之初,发生过一起严重的核心技术外泄的事,因为这件事,谢氏元气大伤,差点一蹶不振,后来经过彻查,源头指向一个姓赵的员工,而当时担任的开发部副理的李义中只担了个用人不察的处分,因为正是用人之际,而他的父亲李立文又是谢氏肱骨,因此并没有实质性的惩处——
李义中不像李骏,他做事谨慎,话不多,但精在骨子里,要抓他小辫子并不容易,年纪越大越不容易抓着错处,只能往从前翻——技术外泄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能接触到这种级别机密的,一只手数得过来,谢暄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个姓赵的不过是只替罪羊,李义中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谢暄也想象得出来——
要说出卖,李氏父子不大有可能,他们的利益与谢氏息息相关,可能是一时疏忽,大约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匆忙之下推出一个替罪羊,当时因为这件事,牵连了一大批人——事情过去十几年,真相已不可查,谢暄也没那份闲情逸致去当侦探,他要的,不过就是那个模棱两可,不过就是在老太爷心里种下阴影——
李家人不是圣人,长居高位,不可能真的干干净净如同白纸,只是他们很懂得揣摩老爷子的底线,老爷子这个人对自己的喜欢的信任的人一向很大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家父子做的事单独拎出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若是几十年的大大小小累积下来,那绝对值得老爷子震怒——
老爷子发作起来时可怕的,直接将李义中一撸到底。
时令已进入初夏,日光变得炽烈悠长,但小莲山自有一种清静和凉爽,满眼浓翠的绿,扑涌而来的风似乎都带着宜人的颜色。谢暄蹲在草坪上正在给饭兜刷毛,饭兜懒洋洋的窝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温顺地望着谢暄。
谢明玉走过来,揉了把饭兜的脑袋,说:“李家那个老头子刚走了,我看老爷子心情不大好——”这是肯定的,李立文这个时候来,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老爷子自认宽仁重情,临老了,居然还要亲自朝老部下的儿子开刀,心情能好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