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胡令 下——银色徽章

“那他怎么不来见我们？”王基心中登时一凉。

“想必是要看看我们的态度，若是死忠于陛下……恐怕……”李农垂首不语。

王基素来相信李农的判断，此刻不由心乱如麻。自身被擒，家人又被制住，外间的情形似乎已经向着冉闵一边倒了……他不由长叹一声：“贤弟啊，你说，这可怎么好，你我官职都不在冉闵之下，只怕他必定不能相容啊！”

李农听王基语气松动，不由心中暗喜，脸上却还是一片沉痛，语气也说不出地艰难：“恐怕只有尽早……降了罢。”

王基猛地吸一口气，顿了半晌才颓然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石遵被斩杀于邺宫琨华殿，整个皇宫乃至邺城都落到了冉闵的控制之下，一场腥风血雨眼看便要落下！

第三十二章

吱呀——

在木门被打开的瞬间，玲珑猛地从梦里惊醒。他甚至来不及站起身，就跌跌撞撞地向外冲去。

“六哥！将军，将军他……”玲珑揉了揉微红的眼睛，死命抓住胡六的胳膊。外间看起来一片平静，空气中还隐约传来饭菜的香味。这么说来……大局已定了？心中不由一松。

“咳咳……”胡六干咳了几声，咧开大嘴笑道，“将军要见你。我就说你是被冤枉的，怎么可能会和那婆娘有染，将军果然明察秋毫！”

“在哪里？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看着玲珑骤然放光的眼睛，胡六脸上微微一红，这般惊喜的神情是如此似曾相识。黑脸汉子不由笑道：“将军在书房处理军务。哎！你慢些走！府里头换了暗语，你还不曾知晓！你等等我啊！”

走进最后一道院子，玲珑才赫然发现身上穿的还是几日前的衣衫，衣摆、袖口上污浊不堪，恐怕就是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步步走近，如今再回去换衣服显然是不可能了，即便要回头也总要看一眼那煞星有没有受伤才好。

玲珑暗自将手心里的汗渍擦掉，却发现手掌侧面的一块黑迹怎么也弄不干净，不由有些懊恼起来。

其实想来那人也不可能受伤，早知道不如沐浴更衣之后再慢慢过来。

胡六微笑着在阶下站定，冲着玲珑努努嘴。玲珑回过头，踏上最后几级台阶，莹白的手指刚刚触到门板，弯弯的秀眉却已经拧在了一起。

肩膀微微发颤，嘴里突然满溢苦味。他的“军务”便是这个吗？

屋子里淫靡的声音中夹杂着丝丝痛苦的呻吟，像是羽毛般撩拨着人的心弦。若有若无的娇喘声丝毫不差地钻入耳中，玲珑猛地咬住自己左手的手掌，把惊叫声咽下喉咙，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个声音的主人竟是！

低沉的冷哼声伴着木头折断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下重物落地。玲珑狂跳的心口还未平复，书房的门却在下一刻骤然打开。

“原来是小玲珑来了。”

半开的衣襟一直敞到小腹，推门出来的人毫不掩饰胸口的大片春色。衣摆下面甚至可以看到那双修长的玉腿，以及那左脚踝上还带着的红珊瑚珠串。那人身上带着一股幽香，分明是清冽的味道，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撩拨。娇小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樱唇微微肿起闪动着莹莹的光泽，眼波流转间水光滟涟，好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如此人物，大赵一朝，便只有这一位了。

“玲珑见过太后。”玲珑咬住下唇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里不带一丝颤抖。

“小玲珑莫要如此见外。你我情分本就非比寻常，今后若是共侍一主，怎么也应当姐妹相称。”郑樱桃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温和，他随意地抬起左臂拨了拨脸侧散乱的发丝，露出洁白玉臂上的两处红痕，似乎是方才被人用力钳制时留下的。

玲珑眼神微微一动，若是真有什么，以郑樱桃的为人断不会如此高调，他这么做恐怕虚张声势的成分要更多些。一边的眉头挑了挑，玲珑正要开口，却听屋里一声低喝——

“小杂种，既然来了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玲珑心中一紧，这声音里似乎透着一股难得的焦躁。冉闵极少会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表现出情绪，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起一旁站着的人最精通的物事，玲珑心里的不安不由更甚了几分，他微微向着郑樱桃点了点头，匆匆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香，因为四面的窗户都紧闭着显得有些昏暗。从窗缝里透进来几束光线，照在半空中竟映出了袅袅的淡粉色烟气。

玲珑赶紧合拢房门，向着窗边走去，想要给屋里开窗透气。

“别管这些，你过来。”冉闵的声音有些低沉，在滑过玲珑耳际的时候让他的心都不禁颤了一下。这个人的气息是如此刻骨铭心，以为已经克制住了，在听见呼唤的时候思念却还是决了堤。

少年转过身，微微一笑，蓝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手指缓慢地移动到腰间，解开了衣带。

一步，一件，当他走到坐在几案后的冉闵面前时，身上早已一丝不挂。

“将军……”一声悠扬犹如叹息的低唤。

冉闵苦笑，再也不白费心思试图把视线移开，面前这个人身上仿佛有一种天生让他自制力下降的毒药。去看、去抚、去亲近、去拥有，心思还是混乱的，手却已经像是着了魔一样把人揽到了怀中。

“这几日……过得可好？”无法忽视怀中火热的身躯，声音变得越发干涩起来。

“将军不觉得此刻说这个有些煞风景吗？”

仿佛是世界上最灵巧的手，本就松散的衣衫被轻易解开。温热的舌头从肩胛骨一路蜿蜒向下，在肚脐处打了个旋，下一刻灭顶的快意骤然袭来！

冉闵倒抽一口冷气，垂眼看了看起伏的乌发，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到了一处。他阖上眼睛，耳边尽是从少年唇角艰难溢出的低吟，和着间或的水声。不是没有试过，可是这妖精口舌上的功夫不知为何却好像一日千里，让他连丝毫抵抗力也没有了。

汗水很快沾湿了全身，玲珑只觉得动作越发地艰难，眼睛里似乎有咸涩的液体滑落，他努力向喉咙深处吞咽，不断吞吐。虽然明知等一下将要面对的才是最艰难的，他却还是用尽全力挑逗着，仿佛要把全部的热情迸发出来。

“等等。”冉闵托住玲珑的双腿，喘了口气，低声道，“郑樱桃身上到底有什么？”

真没想到那个看似柔弱无力的妖人竟轻易就让自己着了道，要不然感觉到玲珑的脚步声……冉闵咬牙切齿！

玲珑一手搭着冉闵的肩头，一手抓着冉闵的手臂，整个人悬在半空中。他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太后在屋子里用了隐香，遇气即燃，此物最是催情，又可以迷惑人的神智。他在身上抹了九子碧灵丹，这丹药却是一味延年益寿的灵药，只是会让人血气上涌且……不得发泄，需得要用解药调和方才有效。”

冉闵蹙眉：“解药是什么？”

玲珑垂下头，用脑袋磨蹭着冉闵的肩窝，声音低到几不可辨：“解药是母还丹，太后往往将它……将它抹在私密深处。”

冉闵冷哼一声：“若是不得解药会如何？”

玲珑低笑道：“也没甚么。若是如将军这般性情坚忍之人，三五日欲火高涨却不得发泄也就过去了，只不过其间会不断想起下药之人罢了。”

“哼！真是其心可诛！”冉闵身上顿时杀气外溢，见少年微微打了个冷颤，赶忙收住。

“其实也不是不得解。”玲珑含住冉闵的耳垂轻轻啃噬，“只要引尽了药性，便用不着等那么多天了。所以……玲珑愿为将军之药。”双腿微挣，细腰扭动，少年拼命想要沉下身体。

“玲珑儿……”冉闵轻叹一声，缓缓松开玲珑双腿上的钳制，用拇指托起他的下巴，抚了抚嫣红的脸颊，“记得莫要伤到自己。”

“啊……玲珑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伤到自己？”

“将军，玲珑很是想你。”

“快些，唔……啊啊……快些，玲珑受得住。”

“将军下一回莫要再丢下玲珑了。”

“啊啊啊——别！”

玲珑好容易喘匀了气息，抬头看见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懊恼，眉头微微皱了皱，侧过头似乎想要扬声说话。

赶忙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捂住冉闵的唇：“将军，莫要叫别人！玲珑可以的，真的，求你了！不需要别人。”

冉闵只觉得晶莹的泪珠像是烫在了自己的心间，身上的焦躁难忍顿时消散了许多。全心全意的依赖，原来早已抓到了手中。

缓慢地动作，尽力不要让怀中的少年失去知觉，看着他的哭叫，看着他的蓝眸一次次失神，心里竟有一种奇异的既亢奋又宁静的感觉……

“永曾。”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来人猛地收住脚步，似乎是被房中的香气呛到了，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咳，你这是在做甚么，弄得一屋子烟味？”

冉闵早就从脚步声中分辨出来人是谁，这才没有下令喝止。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一切顺利，明日一早就可以宣布新皇继任，我这头不用你帮忙，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农此刻才发现冉闵腿上被披风遮掩住的赫然是一个男子，那人的头枕在冉闵的手臂上，整个人蜷曲在冉闵怀中，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猛地明白了室内异样气息的来源，俊脸上登时泛起红晕，李农慌忙退出门外，忙不迭地合上房门：“那……那明日早朝上见。”

面对千军万马也毫不变色的李大将军不知为何心跳突然乱了好几拍。

“醒了？”冉闵用手指捋顺少年的发丝。

“唔？”玲珑只觉得浑身酸痛，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抚上冉闵的脸颊，怔怔地看着那双透亮的眼睛。

“成、成了吗？”过了好半响，玲珑才突然醒起。

“好了。再睡一会儿，等你有些力气了再去洗漱。”冉闵微笑道，“玲珑儿，你可有甚么想要的，本将军赏你。”

“玲珑不想要任何东西，只求可以伺候在将军身边。”话语脱口而出。

“那好，我在南郊有一处庄院，明日一早便去看看吧。”

玲珑猛地一颤，瞪大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他这是要将自己送走了吗，今后也不知多久才能见上一面！

“你想到哪里去了。”冉闵好笑地啄了啄少年淡色的唇，“晚上早些回来，等你一起用膳。”

玲珑呆呆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微微一红，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重新钻进冉闵的怀中。

“那我先睡一会儿。”闷闷地声音从斗篷里传出。

次日早朝，太后郑樱桃、太子石衍、光禄大夫张斐、中书令孟准、左卫王鸾等尽数被诛。石鉴继位，大赦天下。封冉闵为大将军、武德王，李农为大司马，并录尚书事，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自此，大赵的最后一位帝王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第三十三章

从颠簸的马车一跃而下，玲珑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站在庄门口等待的人。

黄脸汉子身上的衣衫比上次的质地要好上许多，也齐整了不少。他似乎已在门口等了许久，满头的汗水衬得他焦黄的脸色显得有些微微发亮。黄脸汉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机灵的小厮，捧了块布巾，准备要给主人家随时擦汗。

“阿大来了！阿大来了！”黄脸汉子显是看到了玲珑，一个箭步冲到玲珑跟前。他刚一伸出的手又立即收了回来，在衣襟上蹭了蹭，再对马车周围的四个护卫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才对着玲珑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孩子比上次显得更加贵气了，光是腰间的佩玉便不是寻常人能戴得起的。看这四个军老爷对他恭敬的态度，再想起自己一家这几日像是做梦一般的经历，这老实的汉子不由踌躇，到底是按照招待儿子的礼数、还是招待女儿的礼数迎接玲珑比较好呢？可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讳。

“玲珑见过继父大人。”见黄脸汉子愣愣地没接茬，玲珑微微一笑，拉过他的衣袖，落后半步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外面日头毒辣，咱们还是进屋慢慢叙旧吧！”

冉闵的别院看起来颇有规模，庄园外的大片田地显见都是属于此处的，光看院子里面也有四五进的纵深。时值盛夏，四处是一片浓郁的绿。远处还有座凉棚，里似乎坐着几个农人正在喝茶乘凉。

玲珑心中不由一暖，原来他想让我看的便是这个了吗？

在那牵一发则动全身的时刻，他竟还记得要保护我的家人！甚至还特意把他们安置在这远离邺城腥风血雨的地方，用大将军的名义护着他们，让他们过得富裕安康。

一瞬间，玲珑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按照原先的想法，若是放弃郑樱桃而就冉闵，母亲这条线十有八九是要被掐断的，想必冒死送出消息的母亲也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却不料冉闵竟然出手及时给予了保护……

这算不算是天意弄人呢？

然而若是真的失去了母亲这条线的话，自己兴许还有一二分脱身的可能，可是如今……玲珑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动，想起冉闵的心意顿时犹如被一把钝刀子挫着胸口，说不出的难过。

“我的儿……”

轻轻地叹息响起在耳畔，玲珑猛地抬头。妇人样子比在行军路上见到时要好上许多，衣衫做得妥帖合身，头上还加了几支银钗，倒真有些她过去的风华了。

“娘……”少年的眼眶微微发红，不知是为了这一刻还是为了许久以前的过往。

“你又长高了些，也精神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妇人紧紧抓住玲珑的手掌，似乎要用自己的手来确认他的存在。看着玲珑颊边那一缕松散的发丝，妇人抬了抬手，复又踮起脚来，帮儿子整了整头发。

“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分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玲珑还是用微微哽咽的声音问。

“进屋说，进屋说，我先带你去见见弟弟。”妇人微笑着拉过玲珑。黄脸汉子也在一旁附和着。

弟弟……吗？

玲珑苦笑一下迈进房门。长得虎头虎脑的孩子才刚刚学会走路，大多数时候却喜欢在地上趴着玩闹翻滚，从嘴里捞出唾沫擦在桌脚上。玲珑逗弄了几句弟弟，听着稚子的牙牙学语，心中却空落落地越发不安。黄脸的汉子说是要亲手做一桌好菜，便匆匆地去了厨房，偌大的屋子里登时只剩下了母子三人。

“……这一片的收成都是一等一的好，那些个租户也都老实。我想过了，等秋天一过有了收成，大将军说是只要一半，剩下的……”

“想不到你竟会找了这样一个人，当年不是立誓不嫁的吗？”一直低着头默默不语的玲珑突然打断母亲的絮絮叨叨，干涩着声音道。

“小虎儿，过来娘亲这里！当心碰了，这里，这里！”好容易小娃娃从桌子底下捞出来，妇人一转身把小儿子递给玲珑抱了，自己款款地在对面的床沿上坐了，微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许多事情都变了，唉……我不像你这般对自己狠得下心，自然也会想要找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