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二珂的牙根处传来咯咯的响声,夏小宁下手不轻,他能尝到嘴巴里的血腥味。
是啊,他就是想去送死。把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他根本就没脸见沈丙辰。当初两个人在关公面前插香而拜,同甘苦共患难。结果,莫孜一把他打成植物人。一躺三年,又被彭沁明劫持。现在更是被当做筹码,生死未卜。既然说过同甘苦共患难,沈丙辰死了,他不会独活。但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也觉得沈丙辰已经活不了了吗?
叹了口气,唐金元过去拍了拍宁二珂的肩膀,安排大老沙和火枪:“你们带人跟着你们老大,在外面埋伏接应他。”然后转头对宁二珂说:“不要认为什么事情都能用一句对不起解决,既然跟人家保证了,就要做到。这是戈山鹰教你的东西,别忘了。”
听到山老头的名字,宁二珂浑身一震,某种不明意义的情感在心底滋长。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夏小宁说:“等我把沈丙辰带回来。”
宁二珂带着飞机票进了废旧工厂,离着上次苏白虎炸掉的工厂很近,旁边能看到残骸。他刚踏进去,手机就响了。
“你在哪里?”宁二珂问。
“我要确定你有没有带人,你先站在原地等着。”彭沁明说着,给了梁博瑞一个眼神。梁博瑞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宁二珂并没有听从彭沁明的嘱咐,迈步朝前走了一步。
“让你停你没听到么?”彭沁明有些慌乱的吼道。
宁二珂嘴角微微抿起,住了脚:“丙辰没事吧?”
彭沁明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沈丙辰,粗略地说:“没死。你把机票放在地上,然后倒退五十米。”
听到命令,宁二珂没有动。他目测了一下五十米以内并没有可以隐藏身体的的东西,彭沁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行。”宁二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连丙辰都没见到,就把筹码放地上,彭市长,这不大合规矩吧?”
梁博瑞逛了整个周边,没有发生意外。回到彭沁明身边点了点头,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沈丙辰。彭沁明拿枪抵着他的脑壳,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了宁二珂的身后。
宁二珂听到脚步声刚要回头,膝盖一痛,一个前扑跪在了地上,刚要抬头,后脑勺上冰冷的枪口让他住了动作。
原来,彭沁明让他倒退的目的不是想让他离他远些,而是要让他离他近些。听到彭沁明上保险栓的声音,宁二珂的额头上一片冷汗。
彭沁明笑着说:“宁二珂,咱们的恩怨就此了结。不管你派没派人来,再加上沈丙辰,我都赚……啊!”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彭沁明只觉手臂一阵酸麻,“砰”一声枪响,地上被射了个大洞。
走火了……
沈丙辰一胳膊肘子捣向梁博瑞,单腿踹向彭沁明的手臂,手枪被踢远。沈丙辰一拳揍在彭沁明的后背上,对着宁二珂踹了一脚:“死狗熊,还不……给我……起来帮忙!”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宁二珂被沈丙辰一脚踹清醒了,他站起来反剪彭沁明的胳膊,沈丙辰一脚踢在梁博瑞的脸上,梁博瑞应声倒地。
双手挂住彭沁明的双臂,宁二珂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丙辰,嘴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远在一边揪心挠肺的夏小宁一个箭步冲过来,扑进沈丙辰的怀里哇哇大哭。
“混蛋,你怎么不死了算了!担心死我了,呜呜呜……”
被夏小宁撞得一个趔趄的沈丙辰哭笑不得地抱住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夏小宁,心里软成了水,断断续续地说:“我……这不……是……好了。”
夏小宁猛然一惊,抬泪眼婆娑地脸揪住沈丙辰的双唇大骇:“你说话怎么这个样子了?彭沁明把你怎么了?卧槽你彭沁明,尼玛你折腾我家丙辰,卧槽我踹死你!”夏小宁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脚踹在了彭沁明的肚子上,腹部一阵剧痛,彭沁明被踹得干呕。
60
已经被制服了的梁博瑞脸色一变,挣扎着想跑过去护住他,被火枪一枪托砸晕了过去。
沈丙辰的醒来完全是出乎意料,原本以为今天的营救工作会分外艰难,但是沈丙辰一醒如有神助。宁二珂有些手足无措,盯着沈丙辰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沈丙辰过去踹了彭沁明一脚:“我躺……着的时候,你可……是惹了……不少事啊!”
腹部又是一阵剧痛,彭沁明干呕加干咳,过了半晌恢复过来,他阴测测地笑着说:“能让你们都痛苦这么三年,我也算没赔。”
沈丙辰眉头一挑:“哟,嘴还……是这么……贱。大老沙,给黄……慕凡打个……电话,就说彭沁……明逮着了。算是……谢谢他这么久……以来的帮忙。”
大老沙领命,将彭沁明接过来交给小弟,赶紧给黄慕凡打电话。
宁二珂手里的彭沁明被扯了走了,现在跟沈丙辰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之间没有话,只是笑了笑。彭沁明伸出双臂,笑得眉眼弯弯:“兄弟……”
宁二珂脖子一梗,完全是无意识的眼圈一红,心里的那座山轰然倒塌,宁二珂一把抱住沈丙辰颤声说:“兄弟!”
黄慕凡带着警队来把彭沁明和梁博瑞收监,黄慕凡端着咖啡杯笑着跟沈丙辰打招呼:“哟,沈老大,以后还要多多照扶啊!”
说了几句话找回感觉,沈丙辰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的了。他笑着拍了黄慕凡一巴掌:“那是自然。”说完,看了看四周,疑惑地问宁二珂:“莫孜一呢?他今天要拍戏?”
宁二珂没想到沈丙辰竟然会提到莫孜一,以为他要找莫孜一报仇,他尴尬地说:“不知道他去哪了。”
沈丙辰一愣:“什么意思?”
听不出沈丙辰是什么意思,宁二珂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跟沈丙辰说了一遍。最后,他说:“莫孜一打伤你,完全是被彭沁明逼得。兄弟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随便你。”
对于杀他剐他,沈丙辰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他一巴掌拍在宁二珂的脑袋上,大吼:“尼玛,谁让你这样对他的?要是没他,三年前咱们全完了你知道不?!”
宁二珂被打得浑身一震,狗熊眼睁得老大,完全不懂沈丙辰说什么。
“丙辰,你什么意思啊?”
沈丙辰叹了口气:“三年前出事前,莫孜一用你手机给我发短信。说彭沁明可能会要挟他杀掉你,让我在胸前放枚硬币。他打伤我,从而让你逃出国避风头想办法。他让黄慕凡在路上堵着苏白虎,直到时间跟唐金元的飞机时间吻合才放我出来。去祠堂,原本莫孜一要是打在硬币上我也就是断几根肋骨的事。谁知道,彭沁明给他的枪竟然走火。我这才不明不白的植物人了三年。”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宁二珂懵了,他拉着沈丙辰大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丙辰说:“小宁被劫持以前我就醒了。我先联系了莫孜一,他说让我继续装睡。他跟彭沁明表面上合作,将你赶去卡塔尔准备报复彭沁明。他阴了彭沁明一把,没有给彭沁明他手上的股份。彭沁明急了,肯定会打拨款的主意。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再将彭沁明的负面新闻放出去,并且夹杂着那两个亿。所以你们才有了下面一系列这么顺利的动作,你以为你一直如有神助么?宁二珂,你的神就是莫孜一!”
宁二珂的脑袋里顿时空了,心脏处剧烈的跳动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那,那苏白虎为什么帮我们?”
黄慕凡喝了口咖啡说:“我先前还怀疑他要苏老虎的资料干什么,原来是收买苏白虎。他应该是知道苏老虎夫妇去世的原因,跟苏白虎说了后苏白虎才同意帮他的吧。”
所有的一切瞬间明朗,宁二珂揪住肚子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他站不住了,疼痛感一下一下敲击着他,像是魔鬼要把他吃掉一般。
是啊,莫孜一不笨,他很有头脑,思维缜密。他怎么会让他随意的拿捏,只不过是他自愿的罢了。他爱他,所以才没怨恨他罢了。
而他呢?折磨、不信任、出卖,所有的一切都往莫孜一身上砸。宁二珂蹲在地上,感觉天就像要塌下来把他压死一般。他一直觉得莫孜一爱得比他浅,总是淡淡的不在乎的模样。谁知,竟是莫孜一的爱太多,已经找不到他的爱容身的地方,所以才给了他这样的感觉。宁二珂的嗓子酸涩不已,一直不甚发达的泪腺似乎在近期得到了开发。
莫孜一,莫孜一你去了哪里?
莫孜一站在窗前,莫母手里把玩着一枚白金戒指,问道:“玩够了?”
莫孜一转过头,望着自己的母亲。莫母是有着令人嫉妒的容颜,但是岁月不饶人,仔细看去,竟然能看到脸上细微的皱纹。莫孜一说:“妈,这戒指是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
莫母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些不自然的把戒指套到无名指上,大小刚好。莫母低着头说:“你跟我性子很像,总是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最珍贵的人。”
莫孜一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配着窗外的细细雨丝,像是一朵盛开的荷花。他走过去,将莫母搂在了怀里。
虽然语气冷硬,虽然每次的电话只是要钱,虽然面色淡漠,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莫母把他当做最珍贵的人。她不懂如何对待这个儿子,坚硬的壳下是一颗炽热的心,但是壳太硬了,她自己打不开。莫孜一笑着说:“妈,最珍贵的人不是用最珍贵的东西来衡量的。因为有时候,最珍贵的东西也许会给最珍贵的人带来伤害。”
拥抱结束,莫孜一吻了吻莫母的冰冷的脸颊,笑着叮嘱:“天凉了,多穿衣服。”
就像是最后一句温暖的话,莫母有些不安。她抬头问莫孜一:“你怎么了?”
莫孜一说:“我没事,国内事情很忙,也许未来的很久都不会来看你。钱我会定期打给你的。妈,我走了。”
未等莫母说话,莫孜一就推门走了出去。胃部剧烈翻搅袭来,莫孜一扶着墙跑到洗手间一通剧烈的干呕。
十几分钟后,莫孜一什么东西都没呕出来,但是眼泪却沾湿了脸颊。莫孜一看着镜子里那个精致的男人,双手捂住脸颊只剩下黑而亮的眸子无声的哭着。
最珍贵的东西也许会给最珍贵的人带来伤害。
宁二珂说:我对金属过敏,连银的都不能戴。
宁二珂蹲在概率论店门口,像一只巨型犬一样盯着杜克。他已经这样蹲了三天了,杜克看着他的眼神就恨不得一剪子捅死他。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杜克在心里骂了无数遍渣男。
脑袋在杜克剪刀下的顾客看着镜子里杜克咬牙切齿的模样,花容失色地说:“我我能换个造型师么?”
听到这句话,杜克赶紧笑靥如花:“好好好,马上给您换,包您满意~小徐,过来给这美女做造型。”
小徐一过来,杜克笑容一敛,扭着腰出去了。走到门口,一脚踹在狗熊身上:“死狗熊,滚一边去,挡着我家做生意了。”
狗熊身边满是泡面盒子,三天前的泡面盒子上面已经围了一圈绿毛。狗熊可怜兮兮地看着杜克,问道:“孜一去哪里了?”
杜克烦躁地说:“不知道!”
这三天,狗熊见到他就问这句话,他的回答也都是这三个字。骂完后,杜克没像往常一样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他蹲在地上看着太阳说:“孜一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们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你带给他的全部是伤痛。你要是对他好你就放手,别说什么想要弥补挽救的话,一刀子割下去疼了就是疼了,鲜血淋漓的时候再给颗糖,难道嘴巴里有甜味胳膊就不疼了?”
宁二珂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杜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要进店。在他抬步走的时候,宁二珂抓住了他的裤脚。
杜克回头,面色平静。
宁二珂抬起头,稳稳地盯着杜克,一字一顿地问:“杜克,那个男人把你伤得那么深,要是他回来后,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杜克的眼睛不自然地转了转,半晌后,他诚实地说:“会。”
宁二珂笑了,眼睛里闪着亮光:“孜一爱我完全不亚于你爱那个男人。”
杜克抿着唇,一瞬不转地盯着宁二珂看了许久。许久后,一脚把狗熊踹开:“你们这种仗着别人的爱胡作非为的男人,最渣了!”
莫孜一躺在病床上,走廊里轮子踏着地板发出“擦擦”的声响。他是第一次仰望医院的天花板,白色的,很干净。
薛绍的脸很凝重,握住莫孜一的手掌心冰凉。他一身做手术的行头跟在病床边,他不放心他,所以选择了旁观。
到了这个时候,莫孜一已经很坦然了。他没有任何束缚、牵挂或者是遗憾。就像他本来就应该进行这一场手术一样。
到了手术室病床放安稳,手术灯“啪”得亮了,莫孜一下意识地一眯眼。薛绍握着他的手,紧张地说:“孜一,别怕,只是睡一觉。睡一觉后就什么都好了。”
莫孜一握了握他的手,精致的脸庞上满是柔和的笑。隔着氧气罩,他轻声说:“别怕……”
拇指和食指间刺痛了一下,莫孜一看着薛绍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变成了黑暗。
黑暗中,他想起了一句歌词。
我想过无数种方法解释,但是却改变不了这个伤心的结果。
就像薛绍说得,仿佛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梦醒了,莫孜一的睫毛动了动。他听到走廊里有人在大吼:“你说失败了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人冷淡地说:“在脑袋里动手术,失败了就是失忆了的意思。孜一现在谁也不认识,你进去也白搭。”
“砰”得一声闷响,是肉拳揍在墙上的声音。
莫孜一呼了口气,好不容易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响起,莫孜一把头歪向了门外。
进来了个男人,身材健硕,虎背熊腰,古铜色的皮肤,刀削斧凿的脸上一道两寸多长的刀疤。男人脸上布满了悲伤,抬头看到他正看他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莫孜一茫然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听到这句话,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他紧紧咬住牙关,颧骨随着牙齿的动作上下动作。过了半晌,男人似乎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坐到莫孜一身边,握住莫孜一的手说:“我是你的爱人,你手术以前,咱们两个人很相爱。除了咱们,还有三个儿子,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很幸福……”
男人一直在喃喃,莫孜一抬起左手擦了擦他的脸颊,手上一片湿润。
既然那么幸福,为什么会哭呢?
左手擦着眼泪,右手握着一个温热的东西,莫孜一能摸到上面的观音笑着的轮廓。
他想起了他以前和这个男人的对话。
莫孜一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定情信物?”
宁二珂摸摸刀疤,郑重点头:“算是吧。”
握着宁二珂的手,莫孜一哼出了《原来不可以》的另一句歌词:
因为解释代表不了什么,伤痛忘掉后你我仍旧是在一起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