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取少年人——程小早

作者:程小早  录入:11-22

草坪上的巨大LED显示屏播放的是新郎和新娘自相识以来的甜蜜照片的flash影片。

乐队奏响了幸福与甜蜜的乐章。

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忍不住驻足,想见识一下这场浪漫婚礼的主角。

站在草坪中央的中年男子此时听着眼前不间断的祝福和称赞,笑得满脸褶皱。

“老段啊,你真是好福气诶!儿子这么帅气,娶得媳妇有这么漂亮!”一位中年妇女羡慕得要死。

“哈哈,哪里哪里。”老段笑得很得意,却偏偏还要装谦虚,这让他很不自在啊,到底有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啦,喂八婆你别再啰嗦了好不好,你都快说半个钟头了啊喂!

该妇女又小声问道,“喂老段,听说你儿媳妇都怀孕了,所以才这么急着结婚,有这事吗?”她很好奇。

老段被哽住了,但赶紧重新堆起笑容,“啊哈哈,王婶你真是爱开玩笑,哪有这回事啦,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哪是我们家会做的哟,毛主席不是说过嘛,所有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您没听说过吗?啊哈哈哈哈哈,再说小然他今年都二十九了,也是该结婚的时候了嘛,想当年老子,咳,我结婚时才19岁,20岁就有了小然嘛,啊哈哈哈哈……”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老段你能告诉我你笑得这么做作也就是假是为毛啊为毛?王婶腹诽。

“啊,王婶你随意,我打个电话给小然看他接到新娘没?你随意啊,哈哈哈……”

老段赶紧远离在他看来堪比洪水猛兽的王虹英王大婶,让店里的伙计小季先招呼客人,躲在一边给儿子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到哪了……堵车?!堵到哪了?……妈的,你先别急,时间还早,实在不行你就下来跑过去得了……对对对,这边有我和小季呢……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啊你!”老段挂了电话,笑眯眯地迎向另一个大婶,“哎,张大姐,好久不见……”

那边堵在世纪新路的新郎心情不大好,看了眼前面堵得跟停车场似的的一片车海心情更加的不好了。

他说不出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烦躁和不耐烦,见谁都想骂,看什么都想拍。

正值国庆,秋老虎还是热得离谱。

他拍了拍前头的司机小李,“把空调开开,老子热死了。”

小李回头歉意地笑,“真对不住啊小段,这车性能不大好,空调只有跑起来的时候才能开。”

新郎怒了,“你这什么破车啊,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还八百一辆呢,我租了你八辆你一毛钱没给我便宜,我告诉你啊,回头你给我打个折,不然我他妈的非去消协告你不可!”

小李急了,“别啊小段,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

“少跟我废话,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是我亲兄弟吗?少搁我这得瑟,别以为我不知道,婚庆店老板是你相好的!”新郎抽了他一巴掌,打开车门,“我去商场里坐会儿,通了喊我!”

推开商场的大门,顿时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新郎爽得浑身颤抖了下,走到角落冷饮机正弯下腰投币,肩膀突然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搂住了。

然后,一个低沉又饱含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久不见啊,段、叶、然。”

段叶然怔住。

episode 7

段叶然看着对面坐着的男人,很难将此时眼前这个人与当年那个爱哭的小毛孩重合。

身材挺拔颀长,一身休闲西装衬得是贵气四溢。那张脸更是让人咋舌,尖俏的下巴搭配精致如画的五官,眉眼间的风流之意根本隐藏不住。

段叶然盯着男人那双丹凤眼有些愣神。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他明明还记得当年的余思暮应该是双眼皮,那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那么可爱,而眼前这个妖孽……

哪里还有一点当年可爱的影子啊?

对面的男人也不说话,除去刚刚重逢时一句好久不见和自我介绍,从坐下后便一直静静地瞅着他,专注而认真。段叶然觉得老大不自然。

虽然段叶然心里挺纳闷余思暮是怎么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毕竟自己看到他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若不是余思暮适时地加了句“我是余思暮啊”,段叶然还真的没瞧出他是谁。但毕竟这么多年才见面,当年……又是朋友,段叶然还是客气地问道:“这么些年还好吗?”

余思暮用手撑住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似乎有些局促的男人,默叹了口气,微笑着答:“还好。”

段叶然点点头,“我也还好。”

一时之间二人又无话,耳边只剩商场里不时的喧嚣和嘈杂,连对方的呼吸都变得细不可闻。

段叶然再次看了看余思暮,有些怅惋地笑道:“你长高了。”

说完这句话,段叶然简直想呼死自己,没话找话是不是。

余思暮没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段叶然才听见他幽幽的声音飘过来,似惆怅似叹息,“我那天等了你好久,从太阳没出来就开始等,一直等到星星都挂满了天,你都没来。”

段叶然愕然。

余思暮看着他疑惑的眼睛,有些嘲讽地笑起来,声音也开始变得生硬,“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段叶然的思绪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当时身边的小男生哭得累了,然后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叶然,我们私奔吧。”

很多细节段叶然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了,但之所以对这段记忆至今仍未忘怀,一方面是因为当时那个小男生的表情太过坚定,大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和笃信,一方面是“私奔”这个词从一个13岁的小男孩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过于惊悚。

段叶然忘记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表情和什么反应,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太看重“私奔”这个词对于余思暮的意义和重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理解余思暮说“私奔”时的心情和心怀的感情。那个时候,他只当这个词寄托了余思暮想要逃离现实的愿望而已。

毕竟,“私奔”这个词无论从哪方面,对一个13岁的小孩子来说,都不是一个可以完全驾驭和理解的东西。

段叶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有些尴尬地道歉,即使这声抱歉迟了12年。

“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段叶然的内心其实很震撼,毕竟是那个年纪的事情了,久远的有些都无法考究,但当时只有13岁的余思暮可以坚持着从清晨等到深夜,段叶然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心理。但同样不可避免的,他确实受到了触动,感到了愧疚。

哪怕这触动和愧疚微乎其微,没有带来任何本质上的差池和改变。毕竟那个年纪的很多疯狂举动,在现在看来大多是不值一提和可笑的。

余思暮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他也根本无法回答,他当年是很小,可不代表他的感情就应该受到轻视和质疑,他守了这么些年的执念,换回的却只是一句“玩笑”?!

段叶然觉得时间真是过去太久了,久到曾经的好友即使重逢也无法像电视上说的那么很快就热络地勾肩搭背起来。因为你看,他现在和余思暮分明就是楚河汉界的距离,但一个冷着脸表情凝重,一个坐立不安好像欠了对方的钱,有这么久违的老朋友吗?

正好小李打电话过来,段叶然看了看表,站起来,“咱们改天再聊吧,今天我结婚,对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余思暮抬头,笑得灿烂,既不惊讶也不兴奋,只是笑,“结婚啊,那么恭喜。”

余思暮坐在逆光的位置上,所以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是太明显。所以段叶然并没有看见余思暮微眯起的眼,和唇边细微的冷笑。

那天,段叶然终归没有结成婚。

车子堵了半天才好,还没往前开几步,又遇上前面酒驾追尾的破事,到底是误了时间。

老段打电话过来催小段,小段不以为意,反正也过了点了,再说他今天心情实在是烦躁的要命,又遇上曾经那个要命的老同学更是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所以他一点都不愿意跑着去接自己的新娘。

他不急,一点都不急。

然而最搞笑地是,新娘是自己跑过来的。段叶然都打算下车自己走回家休息了,被小李和周围的喧哗声吸引,往人行道边一瞧,呵,这不是自己的新娘子吗?!

即使新娘子跑过来了,但他们早连吃饭的点都误了,这时候回去除了闹个笑话,人家难道还会鼓掌热烈欢迎吗。

段叶然上前拦住林书乐,一脸忍俊不禁,“我说乐乐,你这么想嫁我啊,你看你都迫不及待了!你可得小心点,咱们的儿子可经不起你这么不要命地跑。”

那跑得双颊通红的女子,眉眼间还有当年少年时代的影子,正是曾经段叶然叫过的,班长。

余思暮十三岁、段叶然十七岁的那个春天。

那个春天一个晴朗的午后。

段叶然拉着余思暮的手跑过了人群,跑出了操场,跑到校门口时早有警卫在那里拦截,段叶然就带着余思暮从把守大门的小屋里硬挤了出来,撞翻了里面的桌椅,撞得腿生疼生疼。

但段叶然一直护在余思暮前面,拉着他的小手一直没有放开。跑出校园,接着跑向人群,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撞了数不胜数的人,疲惫又快乐。余思暮就在慢慢耗尽力气的奔跑里一点点心安,忘记了自己可能杀了人,忘记了他们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忘记了一切的一切,心眼里只有彼此。叶然拉着他的手,朝着未知的方向奔跑,没有终点也无法停留,直到他们累得再也跑不动,停留在火车站附近。

段叶然拉着余思暮的手去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让余思暮先喝。余思暮不愿意,让他先喝,推脱来推脱去,二人都笑了起来。最后是段叶然先喝了一小口,余思暮红着小脸喝了第二口。

他们没有钱,连火车票都买不起,只好就停留在火车站的候车室,躺在橘黄色的塑料椅上休息。

余思暮又开始哭,说他害怕,说他心慌,然后好小声好小声地说,叶然,我喜欢你。

当时段叶然和他头对头竖着躺着,余思暮紧张地等了那么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复,就又大点声重复了遍,叶然我喜欢你,是那种……喜欢。

过了半响,耳边传来段叶然的声音,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但仿佛瞬间让余思暮身处天堂,心里眼里全是快乐。

他接着又问,你……喜欢我吗?

这次又是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那边段叶然稍显迷茫的声音,“嗯。”

余思暮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闭上眼的段叶然,心里急得要命想让他重复一遍,可又怕刚才真的是听错了故不敢再让段叶然重复一遍。

他就这么盯着段叶然看,心里头想的全是“他刚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吧。是真的吧。”“他也喜欢我”“叶然也喜欢我”……

他甚至都忘记了他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么安逸的一刻,接下来要面对的远远超过那个年纪他们可以想象的。

然而那个时候的余思暮就是这么傻,以为只要叶然喜欢自己就够了,只要有叶然的喜欢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段叶然听见余思暮的啜泣声睁开眼睛,问他“你怎么又哭了?”

余思暮扑进段叶然的怀抱里,突然就蹦出一句,“叶然,我们私奔吧。我们私奔吧,好不好?”

手机响的时候,段叶然正准备睡觉,摸过手机看都没看直接挂掉。过了一会又响了起来,段叶然以为是谁,拿过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段叶然按下绿色的键,“喂,你哪位?”

“我,余思暮,有空吗,现在出来喝一杯?”

是余思暮那标志性的低沉嗓音。

直到和余思暮再次面对面坐下,看着窗外灯火璀璨一整个城市的夜景,段叶然才觉得自己真是脑子秀逗了,明明困得要死,偏偏嘴巴比大脑转得还快,立即就答应了。

那是一家装修古典的中式餐厅,红漆木桌,镂花纱窗,无一不透着厚重的韵味和质感。

窗外是这个城市的全貌,也是古典掺杂着现代化气息的都市。霓虹灯装点了这个城市,遥远看来像一个流光溢彩的艺术品。

“好多年没好好看过这里了,之前一直在加拿大,学习、工作。生活,突然就想回到这里再看一看,毕竟是长大的地方。”

余思暮点燃一支烟,透过弥漫的烟雾静悄悄地说话,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深情的眼眸似在凝视自己多年未见失而复得的情人。

段叶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他也是十七岁才来到这里。这里有历史馈赠的沉淀,亦有现代科技装饰的美妙,当然这无疑是个美丽的城市,他在这里有很多美好的记忆,也有许多不美好的记忆,但他今年二十九岁了,过了这么多年,段记的烤鸭店逐渐从城东开向城西,店铺越来越多,店面越来越大,他也从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长成了现在这个青年。

岁月的力量是如此庞大,它毫不畏惧坚韧,也从来无视时间铸就的熟稔,它以贯穿人生的主线为干流,不消失不泯灭,就这么无意识地扩大了距离,促生了分离。

“我那时候一直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我没有你的号码。后来才知道你出了国。”段叶然笑了笑,端起桌上青瓷纹路的茶杯,小掇了一口。

很苦很涩,但很快的,却是一股萦绕不去的甜香。

“如果那时候你不认为我是在开玩笑,你会来吗?”余思暮转过头,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段叶然有些诧异,看了眼对面男人认真的询问神色知道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段叶然想了想,终于还是回答:“会的吧。”

应该是会的,那个时候他以为余思暮杀了人,慌不择路地带他跑了出来,这么看来,如果真的余思暮说要走,他估计也是会奉陪到底的。

余思暮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段叶然终于想起这个问题。

余思暮眨眨眼,“我要说其实是我请私家侦探调查的,你信吗?”

段叶然无奈地摇头,傻缺才会信好不好。

“就这样吧,今天看见你很愉快,下个月有我的画展,到时候来捧捧场吧。”余思暮站起来,对段叶然伸出手,“走吧,叶然,先送你回家。”

段叶然看着他,这才发现,余思暮现在真的是很高,比自己还高。

段叶然在网上看到了余思暮的作品。

余思暮擅长水彩画,并且喜欢用那些浅色系的背景衬托人物。在他的画里最常看到的就是夕阳和少年。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人物,然而却是一样的时间。

少年们的表情总是看不清楚,但微微侧头的动作总让人有种他在跟身旁的人说话的错觉。但其实少年的身边没有人,即便少年的右手的确做的是正和人牵手的姿势。

这一本画集的每一副画都是这个动作。

少年偶尔仰天看天,偶尔低头踢脚下的石子,但他的手一直拉着虚空,偶尔跟他交谈的场面总是被描绘的异常温馨。

那是一种几乎让人掉泪的执着跟追求。

段叶然注意到画集的名字,《灵魂伴侣》。

段叶然在网上把能买到的余思暮的画集都买了,关上电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忽然想起那个时候,他和余思暮躺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即使不安和害怕,但在躺下的那个瞬间,睡意就可以汹涌而来。余思暮不时的跟他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但他总会适时地应一声。

推书 20234-12-14 :淡然傲世 下——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