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两个人到达机场乘机场大巴赶往黑水,到达预订的酒店时已经过了饭点,只得在街边小巷囫囵的填饱肚子。
下午的洽谈再顺利不过。
客户是个叫卓玛的藏族女子,藏族人的热情奔放在她身上表露无疑。晚饭的时候卓玛还请两人吃了正宗的藏餐。
叶舜并不是第一次来藏区,一路上也不似唐越那样好兴致,只是由着卓玛给唐越介绍沿路的景致。
这是初夏的黑水,云很低,很少,像是触手可及的棉花糖。放眼四周山上并没有山花烂漫的景象,但是深浅不一的绿色也不失一种好景致,所以阳光也眷恋着不肯离去,把那绿色映衬得跟宝石似的的剔透夺目,把黑水初夏的平静引向更深处。
这里没有熟悉的人群,没有成都喧闹的街头,没有华灯初上觥筹杯影,也没有酒吧里歇斯底里的咆哮呐喊,更没有情人之间絮语连连,平日里需要包裹伪装的所有,到这里都化成云清风淡。
“你知道么,这些经幡代表我们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命运的祈求。”卓玛一路上指着半山腰五彩的经幡叙叙说着,目光始终很虔诚。
这就是信仰的强大吧。叶舜想着,抬头望天,所谓碧空大概就是这样罢,少许云朵漂浮着,这样纯粹的蓝色,阳光毫无保留的撒将下来,刺得叶舜眯眼瞧着,喃喃道:“蓝得这样没心没肺。”
“你说什么?”卓玛好奇地盯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一路上并没有怎么说话,一个人似乎带着浓浓的心事细细看着周围。
“哦,没有,感叹这儿天好啊,城市里压根儿没有。”
“是啦,城市污染太严重了。所以我都把酒店安置在我们这啦。”卓玛笑眯了眼,脸上的高原红更加明显了。
叶舜笑着点点头,“嗯,原生态产业嘛。”
卓玛哈哈笑着赞同——这女人的豪情真不是盖的。
叶舜他们这次接单卓玛酒店改造,藏族风格,那种颜色的绚丽,振奋人心。
一路上聊着往吃饭的地方走着,很快便到了地方,石砌的大房子,经幡迎风呼呼地吹着。
“叶舜你知道这个用石头怎么砌的吗?那么整齐。”趁着卓玛去准备吃食,唐越找来话题询问叶舜。
叶舜回头看了眼石砌的墙壁,很明显年生久远,淡淡的说道:“苗晋说这种技艺似乎失传了。”
“茂县那里也是?”唐越敏感的问道。
“嗯,建筑风格都差不多,所谓藏寨就是这样。”叶舜声音很低,低到似乎只有自己听到。
唐越不再说话,心里五味杂陈,想来这一路上的沉默,都是为着某个人。
叶舜陪着卓玛丈夫波瓦喝了两大壶青稞酒,微酸的,好似发酵的醪醩水。(作者再次插花:真的很好喝啊!!)
“叶舜!好酒量!”波瓦说着并不太熟练的汉文夸奖着。
叶舜笑着应道,“哈,波瓦,还是你酒量大,这两壶大部分都是你喝的啊。”
唐越在一旁拿着小藏刀费力的撕扯着烤牛肉,切得乱七八糟。
“诶!唐越,这样是不行的,你得沿着牛肉的肌理切。”波瓦看不下去,拿起唐越的刀教他切肉,“看,这样切,不会损害肉的味道。”说着又指指叶舜,“叶舜就比你厉害多啦。”说完自己哈哈笑起来。
叶舜跟着笑笑,熟练地切割着牛肉,喷香的牛肉带着浓烈的藏味儿溢满口腔,真香。他暗叹,又想,切牛肉还是阿苗教的呢。转念又咒骂自己怎么老想着这个人。
晚饭就在醇香的酥油茶和波瓦爽朗的笑声中满足的结束。
山上昼夜温差极大,天尽擦黑的时候,已经从白天的十多度降到零下十度。
叶舜向波瓦借了件藏袍批着,走到天台上去。
漫天的星辰,眨巴着眼望着天台上独自抽烟的男人,偶尔变动一下姿势,烟雾缭绕。
“喝多了吧。”
唐越也裹了件藏袍爬上天台。
叶舜侧头瞟了眼,没理他,继续抽烟。
经幡在黑暗中翻转,胡乱搅翻心绪。
“他到底怎么你了?”
叶舜知道他说的谁,但是自己现在很抵触提到那某个人,又觉得避而不谈也不是办法,最后只能敷衍:“吵架了嘛。”
“吵架都吵到黑水了哟。”
“那又怎么样。”
“说明不是一般的吵架啊,”唐越顿了顿,“你不说会憋出内伤的。”
“唐越,我觉得你没有加入狗仔队真是浪费你这块料。”
“嘿嘿,谬赞谬赞。”唐越咧嘴笑道,仍然紧追不舍,“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叶舜很是无奈,转头瞪着唐越,但见他同样皱眉瞪着自己,毫不掩饰的关心,“咳,”叶舜咳嗽一声以期掩饰自己的不安,唐越这个人一认真起来真是拿他没辙。
“你知不知道两年前那个装饰材料控告案(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胡诌的,请默默无视它)?”
“啊,那个,先开始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不了了之了。”
“嗯,那个人,原告,本来要控告的是我。”
“啊?”唐越瞪大眼睛看着叶舜,“这官司本来是你吃?”
叶舜点点头,“是啊,我做了个小把戏把人弄医院住了半年。”
唐越怔怔的不说话,等着叶舜继续说道:“一开始那人就说我们材料有问题,你知道我们这行关于材料回扣的事情总是纠缠不清的,但是在质量方面还是有所保证,只是那次确实因为装修工的疏忽导致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当时是我负责,结果就这样被抓住把柄,索赔的数额那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叶舜停了会儿熄灭手上的烟蒂,又说:“最重要的是,他把我一助手给打伤了还不承认。”
“为什么打你助手?”
“助手大概是为我说了几句话,具体也不大清楚,可是招来对方一阵狂殴这是事实,我当时气得找苗晋想让他用他的关系网把那人修理一番。但是苗晋不同意,说是有错在先不能给人背后使绊子,我知道他说在理,但是我气不过,我就真的偷偷在那材料上动了手脚,那人也真是活该遭报应,他本来想在现场再找纰漏来讹我们,结果就撞上我给弄的杰作,两个木工板的碗柜直接砸那人脑袋上了。”叶舜说完哼了一声,似乎还不解气一样,“不过最后这个过错被归到一个小工身上,社会总是压榨弱势群体的。”
唐越听得一愣一愣的,迟疑地问:“那,苗晋知道你……”
“怎么不知道?他差点……”叶舜本来想说,“差点打死我”忙又改口道:“差点杀了我。”
“怎么没查着你?你简直就是杀人未遂!”
叶舜笑了笑,心想,怎么可能查到我头上,当时被苗晋护得紧就怕自己一个冲动就奔出去把所有的事情都抗了。不过打也打得厉害,那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被打得爬不起来,还有苗晋眼睛通红的对自己吼:“你怎么能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去趁一时快意!?”下三滥?哈!真是难以置信,涵养超好冷静异常的男人也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于是头脑一热也冲着男人吼:“我就是下三滥了怎么样?!为什么当初不出面解决?现在又来逞威风!你不配作我师傅!”就这样乱七八糟纷纷乱乱,两人分道扬镳,叶舜一走就是两年。
唐越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开腔了。
隔了许久,唐越突然想到什么,对叶舜说道:“老付跟我说过那案子最后还是罚得挺厉害的。”
叶舜不置可否,他走之后都不太清楚那案子最后怎样。
“如果老付没说错,苗晋现在肯定是没有执业资格证的。”
叶舜猛地转过头去盯着唐越,“你说什么?”
“我说那案子最后如果是苗晋出面,是以吊销执业资格证结束的。”
叶舜默然,执业资格证,这个资格证虽然跟职业资格证只差一个字却有本质的区别,不是花几千块就可以得到的职业证书,而是经过国家统考层层筛选而获得的,这是国际认证不是儿戏得来,说严重点,就像医师的执业证书,就是命根!
“老付肯定是不知道背后原因是因为你,自然也不知道解决事情是苗晋,他跟我说的时候也很不确定,只说是行业内部解决,似乎还保了密。”
叶舜沉沉地点头,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谁说不是呢,事事都有另一面,只待你去挖掘,挖掘表层之后或肮脏或丑陋或酸楚或震惊的真相,而面对真相,人们往往别过脸去,不愿面对。
三十八
这单很快谈下来,第二天便无事。于是卓玛想邀请他们去达古冰川。
叶舜听了连连摇头,“这个不行,我的肺受不了那么高的海拔气候。”
“是啊,咱们就在附近转转吧。”唐越说着又凑到叶舜面前小声嘀咕,“如果不是你跟着我就可以去领略一下五彩冰川了。”
“切。”叶舜拍他一下,说:“以后有的是时间。”
卓玛很遗憾的叹息,“这样啊。”她看看四周,仍然晴好的一天,云大朵大朵的飘在空中,等待变成梦里的棉花糖。于是卓玛又提议道:“那去滑冰吧!”
一听到这个建议叶舜和唐越两个人都兴奋起来,“好啊好啊。”
于是一行三人把波瓦的车开了出去,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往山上开去。
卓玛开着车还在给两人介绍这沿路的植物,各种小景致,甚至还有山上跑下来的野猴子。
“这些小猴子还是挺怕生的,有人接近时都跑散了,你把饼干放在路台边儿一会儿它就会来吃了。”卓玛指挥两人把干粮放在路边,又让他俩回车上,自己一个人站在路边学着好似野人的叫声朝山上吆喝,“哦罗罗罗~~~”(作者插花:这个声音,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大家就幻想成唤小鸡儿的声音好了。)
叶舜坐在车里朝山上看,边上的唐越睁大眼睛观察着,不大一会儿就发现山上植物悉悉索索的晃动,“嘿!来了!”唐越兴奋的暗叫着。
叶舜也发现了,突然之间一只只灰黄的小家伙就蹿出了树林,果然是一群瘦小的猴子,瞪着惊恐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见路台上的饼干也没急着去拿。
卓玛笑着呼唤它们,“吃吧吃吧,都是你们的。”说着还退后一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一只看起来较大的猴子似乎是领头,它伸手招呼了左右自己却并未下去捡,旁边的猴子得令一样冲到路台边捡起饼干火速塞到嘴里,一时间所有的猴子都动了起来,纷纷往路台蹦跶而去,飞速的拾起来后又蹿回山上或树上。
“喂你看,大猴子抢小猴子的。”唐越指着前面说道。
叶舜看见那只被抢食的小毛球,很是无奈的眼神,可怜巴巴的四处瞅着,暗叹,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很快的,路台边儿的饼干就被抢光,前后不过两三分钟,还有些猴子意犹未尽的站在路边,半立的身子瞅着卓玛,或者看着路对面的叶舜他们。
“好啦,没有了,快回去吧。”卓玛说着就朝山上挥手,“回去了回去了。”
几只胆大的猴子还是不肯走,上半身左右晃动一脸期许的看着卓玛。
“我觉得那样子跟糖糖很像啊。”叶舜一边看一边联想家里那只肥猫。
“你们家那只猫?确实,都是这副馋嘴的样子。”唐越笑道,“但是这些野猴子馋嘴也就罢了,你们家那只还馋啊,你都快把它喂成猪了。”
叶舜也咧嘴笑,“哈,没办法,它太喜欢吃苗晋弄的猫饭了。”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又说到苗晋身上,不禁叹气,果然是离不得,两天不见而已。转念又想,以前在江苏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般难熬,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这样。
唐越侧头看叶舜,见到他脸上的神情也猜个七七八八,昨夜两人谈了很久,其中曲折虽不能感同身受,大抵还是明白的,于是劝道:“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回去就尽快和好吧。”
“你说得容易,这又不光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叶舜反驳道,“我才不要热脸贴人冷屁股上。”昨晚唐越问他这样值不值得,自己一时也没答上,感情这种事,也许根本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愿不愿意,无论对方怎样,只希望对方好,先开始他给唐越形容苗晋,说男人帅,成熟,魅力,坚毅,可爱,幽默等等,其实今天想来应该说男人更像一头豹子,不够优雅,却节制,谨慎,凌厉,克制,现实。
“你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唐越在叶舜眼前晃了晃,问道。
叶舜收敛心神,摇摇头,“没事。”
“好难得在工作之外看见你一脸专注的表情。”唐越继续说着,看见卓玛往他们这边走来,“别想了,明天回去什么事都解决了,今天的目的就是玩儿!”
叶舜露齿一笑,答道:“好。”
车子重新在山路十八弯的公路上前进,空气越来越冷,吸在鼻子里凉凉的空洞感觉。
“看前面,我们要到了。”卓玛指着山路前方一个亮晶晶的地方说道,“马上就要到了。”
车里的两个人拉开车窗伸着脖子看着前方,果然一个小小的湖泊,白色晶亮的颜色,闪着阳光的光芒。
终于到达目的的,唐越已经迫不及待地往结冰的湖泊奔去,走到湖泊边停住脚,伸出一只脚试探地敲了敲冰面,很结实,于是年轻人彻底撒欢地蹦跶到冰面上,嘴里高声欢呼。
卓玛看得哈哈大笑,“哈哈,唐越这人真是好笑,冰鞋都不穿就滑开了。”
叶舜一头黑线,他还从没见过唐越这么兴奋,简直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每日定时放风的景象。
“叶舜,来,咱们把这边冰面上的雪扫一扫,要不待会儿也滑不了。”卓玛递给叶舜一把长扫帚,自己也拿着一把往冰面走去。
叶舜应着,拿起扫帚走过去,左右扫荡着冰面上的薄雪,很快就看见更加晶莹的冰面,扫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喘得厉害,停下来抬头看着唐越也拿了扫帚在扫雪,于是他又低头继续扫,就那一低头,一时间一阵白光在眼前炸过,脑袋闷闷的疼,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唐越正扫得起劲儿,一偏头就看见叶舜蹲在地上喘得一脸苍白,“叶舜!”他连忙丢下扫帚跑到叶舜旁边,“喂你怎么了?”
叶舜摇摇头,使劲呼吸了几次,说:“刚才低头太厉害一时间有点缓不过劲儿。”
“叶舜,你哪里不舒服?”卓玛也走过关心的问。
“没事的,我坐旁边休息会儿就没事了。”叶舜不想麻烦她,让唐越搀着往湖泊边走去。
“你这样子真是吓死我了。”唐越说着把叶舜放下来,“你要是有个万一,回去我怎么跟苗晋交待哟!”
叶舜笑了笑,觉得舒坦些了,“你个乌鸦嘴!”
唐越咧咧嘴,很是不满。见他也没什么事了,转身跑过去和卓玛继续扫雪。
叶舜抬头望天,碧蓝纯净的天空,肺上还是隐约有点难受,也没给唐越说,他想,不会有事吧。
不曾想,一语成谶。
唐越穿了冰鞋和卓玛在冰面上来来回回的转圈,转到叶舜前面就跟叶舜打个招呼,本来还有点歪歪斜斜的姿势到后来也顺畅许多,自以为技术了不得后就开始做各种高难度动作,而且越滑越快,再一次滑到叶舜前面时,刚想展示身姿不料脚下一个不稳“啪”地一声,整个人都趴在了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