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确实要问我父亲,不过就我知道,当地收藏家手中并无吴镇的梅花图,你当初有购图者的姓名吗?”仲敏略做思考,询问更详细的信息。
“买主姓李,不是杭州籍贯,当时是位布商,也只有这么一点信息。”觐灵说完话,看着仲敏,心中担虑对方说难找。
“即使找到,只是价格恐怕不低,而且收藏者必然不肯脱手,吴镇的真迹,鲜见拍卖,几乎可以说是有市无价。”
仲敏这话,让觐灵明白,即使找得到,也未必能获得。
“能知道它在哪位收藏家手里,也算却心愿。”觐灵先前也就考虑到这种情况,他也不强求。
“我回去问下我爹,他对吴镇有些研究,如果这作品还存世,就不会难找。”仲敏显然愿意帮忙,而且他说不会难找,也就有很大几率找着。
谈了梅花图后,卿甫请觐灵到店里逛逛,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卿甫那意思是要送觐灵,而觐灵也知道这意思,相中一件青花笔洗,不值钱,为后人仿制的工艺品。
“这件好。”卿甫向觐灵介绍一件清时的粉彩笔洗,他一点不痛惜价钱,只一味想送觐灵好的。“这件就挺好。”觐灵不肯要,他略有些古玩知识,一见那件粉彩笔洗,便知道不是今日的工艺品,价格不便宜。
卿甫只得让小张将那件青花笔洗包给觐灵,觐灵知道这件工艺品也就百十块,便也没提要付款,他早知道卿甫一个子也不要。
“我送你回去吧。”站在店外,见觐灵将伞撑起,卿甫便拿车钥匙赶出去。觐灵笑说:“一会儿路,我出街后就有车直接到我家门口了。”此时,仲敏也出来送行,笑说:“就让老赵送送,店里有人看。老赵,记得买些茶,店里龙井快喝光了。”
觐灵不好推辞,只好撑伞与卿甫一起过街,卿甫接过伞说:“我来。”他比觐灵高一个头,他来撑伞正合适。
其实此时太阳已不比正午热辣,两个大男人撑伞也实在有些古怪。仲敏站在身后看,嘿笑说:“啧啧,老赵晚节不保。”小张凑过来问:“那位执伞的人是谁,好优雅一个人。”黄姐说:“男人长得太清秀不好。”
卿甫已走远,自然听不到后头人的交谈,他见觐灵额头上冒汗,亲昵问:“你怕热吧?”说着就要抬袖去试,好在手刚抬起,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又放下。觐灵笑说:“我不怕冷,就是畏热,一到夏天就特别痛苦。”
也难怪夏日他会撑把伞出门,一走动就冒汗。
第六章
晚上,在罗家,仲敏和卿甫将大厅的茶几抹干净,把那件十三万购来的蟒袍摊上茶几。老罗头推动轮椅,围着蟒袍转,东瞧瞧西摸摸,说:“十三万大值,这是织金蟒袍,看这些金色的线,可都是金丝。”
先前仲敏便知道是织金,卿甫也曾见过织金织物,不过他不懂行,难以分辨真假,既然连老行家老罗头都说是织金,必然就不会错。
“就是从墓里拖出来时,清洗得不彻底,还有些污浊之处。”仲敏唯一的不满处,也仅是这一点。
“这必须得找专业的人来处理。”卿甫即使知道该怎么清洗,他都不敢下手,织物清洗工作需要由熟手来完成,尤其是织金蟒袍,不得有一点闪失。
“我虽然说这方面多少知道点,但是蟒袍可不敢下手,先收起来,再去找人做清洗工作。”仲敏对自己有几斤两倒是十分清楚。
“要我看来,就不要再做清洗了,这样的东西,自有行家购买。”老罗头所说的,也就是熟悉织品保藏的行家,必然懂得如何清洗出最佳的效果。
织物的保存是门学问,仲敏倒是颇有些经验──他自己便收藏有几张补子及几件戏服。
织锦蟒袍就这样放在罗家,仲敏几天后去做了个玻璃柜子,把这件蟒袍挂进玻璃柜里,摆放在自己寝室中。这家伙,明显属于不显摆会死类型。
卿甫几天后,惦记起吴镇的梅花图,问仲敏是否将觐灵的意思传达给他家老头,仲敏一拍头,说自己说了,不过这几天,也忘记再问他家老头子是否有消息。觐灵对这事并不急迫,反倒是卿甫打电话去跟觐灵说,老罗头已经在做调查。
这几天仲敏的记忆明显不行,就连帐也算错,这么精明的一个人,突然变迷糊,实在诡异。再见仲敏眼圈发黑,面色发青,卿甫只得做两种猜测:一是这家伙流连酒吧,也许被人下药,吸毒了;二是这家伙色性不改,说不准是床上运动做多了,损害身体。
卿甫素来不管人私事,不过他倒是对仲敏印象不错,这人又是老罗头的儿子,便在仲敏缩在长椅上打哈欠时,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在吸毒“连你也这样说,我老爹今早还问我呢。”仲敏显得无奈。他再浪荡不羁,也不会去沉溺毒品啊。“老赵,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夜里总梦见些怪梦,醒来也不记得梦见的是什么,但总觉得心悸,冷汗流个不停。我正在想要不要找人去瞧下我家宅子。”仲敏这人迷信风水,也因此才有这样的念头。
“找风水师看,还不如去看医生。”卿甫素来不信风水,他以前也不信鬼魂,不过撞见之后,也就半信半疑了。
“还别说,也许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前晚还梦见有个人影在我房里荡。这么说应该去请个道士才对。”仲敏这人离“科学”两字很遥远,他不仅信风水,还信奉道教。
卿甫自从卿年出过事后,对这类东西就保留意见,所以也就没再多说。谁想仲敏接着又说:“自从那件蟒袍挂我房间里,我就没睡过安稳觉。”
“搬去大厅,或是收起来,那可是墓里出来的东西,没叫你显摆。”卿甫也觉得恐怕与那件蟒袍多少有点联系。
“我要去请我师兄才行,这类邪物,得给它镇一镇。”仲敏说着就去掏手机,打他师兄青城子的电话。仲敏信奉道教,只不过属于没度牒的那种世俗信徒。
下午,穿道袍带齐道具的青城子来到古玩店,由于是仲敏的师兄,反正是免费服务,就让他顺便看下店铺的风水如何(兼职看风水),道士说借水生财,让仲敏在店内养盆水仙,或是养几尾鱼。这在卿甫听来,只觉得老生常谈,不以为然,不过终究没见过道士镇崇,于是卿甫难得八卦,和仲敏其起师兄一起去罗家。
道士进罗家,四处走动,先是说厕所与厨房的位置不好,不过不碍事,进了书房则说以前就告诉仲敏,书房收藏的器物阴气重,需要在门内贴符,说着就从背包中取出几张符递给仲敏。仲敏说:“书房平日也就是夏日阴凉,冬日寒而已,没有什么不适感,主要还是我那间卧室。”
于是三人一前一后,朝仲敏的卧室走去,还没迈进卧室,道士急忙一把将仲敏揪住说:“那件衣服邪得很,你怎么挂在寝室里。”
仲敏先前并没跟他师兄提过蟒袍,他是因为挂了蟒袍才夜晚梦魇心悸,只说是找他来看下宅子,而这道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些法力,一眼就指出那件蟒袍邪气。
“这衣服八成是墓里出来,还是掘尸挖出的东西,你们搞收藏,就是不讲究,这样的东西,供起来都还怕作祟,何况是挂在主人房。”师兄一通说教,仲敏没回嘴,其实他卧室里还挂了一件戏服当装饰品呢,不也以前没出过什么怪事。
“要说墓里出来的东西可多了,哪家博物馆没有,也没听说过博物馆闹鬼。”卿甫故意顶上一句。
“那是政府机构,鬼也畏权势,再则,盗墓那是损德的事情,和正规发掘又不同,见到好衣物就扒,见到珠玉就抢,给墓主聚集了多少怨气。”道士并不因为卿甫的话生气,他缓缓陈述。听他那话,倒也能自圆。
“那现在怎么处置?”仲敏才不管博物馆里有没有阿飘游荡。
“这东西虽然有邪气,但也并不强盛。挂是肯定不能挂了,收起来拿去书房好了。如果还是不放心,倒是可以在床头贴张钟馗像,你卖古玩字画的,钟馗像总有吧。”道士说的方法,看来也十分简单。
仲敏送道士回家,卿甫也就此回店里。在他看来,这位道士似乎也没解决什么问题。
傍晚,仲敏从店里取了一幅钟馗画回家,卿甫打趣说:“你不会真得去买水仙金鱼吧。”
“买来店里装饰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仲敏说不准明日就捧来一盆水仙,扛来一只水箱兼几尾金鱼。
深夜,卿甫在书房写稿,不知不觉写至凌晨一点多,刚把文档存好,准备关电脑时,手机突然响起。接通手机原来是仲敏打来,仲敏那声不比平日,明显在颤抖,讷讷说:“我师兄一睡死就挖不起来,卿甫,老子刚才被吓死了,现在正在喝啤酒壮胆呢。”卿甫以为这人又梦魇了,回句:“你安眠药吞两颗。”仲敏仿佛没听到,自顾说:“今天拿的那钟馗像你知道不?就挂我床头。”卿甫无奈:“知道。”仲敏咽下唾液,压低声音说:“烧了。”卿甫吃惊问:“怎么烧了?”仲敏灌了自己一杯啤酒,缓过劲接着说:“自己烧的,我看着它烧呢。妈呀,那房我是不敢回去睡了。”
挂墙上的画像会自己烧起来,本身就不符合常理,但是仲敏吓得瑟抖可不是装出来,这事果然诡异。
“再去请个道士好了。”卿甫一时只想到这方法。
“得请个真才实料,能见到那东西真貌的高人才行啊。”仲敏此时已经失去对他师兄的信任。
卿甫脑中冒出一个人,不过他没跟仲敏说,反倒回:“你要不敢过夜,就去将你老爹挖起来,我挂了。”
卿甫想到的人,就是觐灵。他怀疑如果真有什么鬼魂之类的东西,觐灵肯定能看到。不过,觐灵要不要帮这个忙难说,倒是可以先去问下他。
第二日,卿甫先到店里,仲敏迟迟才来,见他那副模样实在凄惨,脸色已经不是发青而是苍白。“你还好吧?”卿甫问。“很不好,头疼,浑身畏冷。”仲敏往椅子上一躺,一脸疲倦。“去看医生,别总往鬼神方面想,说不定就是病了。”赵亲甫认为人身体不适,无疑就是生病。“卿甫,我有事没跟你说。”仲敏压低声音,以防被会客室外的小张黄姐听到。“怎么说?”卿甫疑惑。“我昨晚实在太倦了,就又回房间去睡,然后就看见了。”仲敏说至此,神色紧张。“看见什么?”卿甫追问。“看见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披着发,穿着贴里,外罩件褡护。”仲敏喃喃低语。“你确定?”仲敏神色恐怖地看了卿甫一眼说:“我早上打电话去找那个文物贩子确认,殓衣的顺序便是中衣,贴里,褡护,蟒袍。”卿甫愕然,沉默好一会,才说:“有个人也许能帮你。”
觐灵平日里会到茶馆走动,每天都会过去,一般待三四个钟,其余时间不是去走访交友,便是在家中休闲。觐灵交好不多,仅寥寥几人,这些交友中,以琴师为主,觐灵古琴造诣不低,曾做过一番苦练,他天赋有,虽然在交友中并不突出。卿甫打觐灵手机时,觐灵正参与友人的琴会,手机关机,直到琴会结束,觐灵开机,发现有一通未接电话正是卿甫打来,急忙回拨,此时已经是夜晚。
“卿甫,我下午听琴去了,手机关机,刚才见到你打过电话来,有什么事吗?”觐灵拨通电话,自顾说。“觐灵,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卿甫说得吞吞吐吐。“请说。”觐灵不做思索,回得直爽。“这件事,说起来很离奇,仲敏前几天收购了一件蟒袍,挂在他自己的寝室里,便发生一些怪事,以至能看到鬼魂之类的东西。”卿甫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说:“他倒是请过道士,道士让他挂钟馗像,但是夜里钟馗像自己烧了。我想……”卿甫迟疑,觐灵听到这样的陈述,已经知道这是要拜托他,何况听到卿甫的讲述,也觉得这事不简单,便回:“我现在有空,要不我过去看下?”卿甫欢喜说:“那好,你不知道罗家位置,何况天也黑了,我过去载你。”
觐灵打电话来时,卿甫人还在店里,而仲敏人也在,虽然说卿甫先前已经告诉仲敏,觐灵能看到鬼魂之类的东西,仲敏仍是半信半疑,现又听说觐灵要过来帮他排忧解难,不免惊愕。
在仲敏认知中,只有像他师兄那样的的道僧,才有法力,难道年轻的朱觐灵馆主还有这能耐?
卿甫才不管仲敏信不信,他获得觐灵的同意,屁颠屁颠开车奔向朱家。这几天,他一直想找个借口见觐灵,几天不见觐灵就似乎有些想他,但是无缘无故去找他,总觉得不自在,现在可是有了正经事去见他。
当然,老赵同志也不是光为自己心中那点小九九,他也是真的为仲敏担心。
抵达觐灵家院子,觐灵人正坐在院子里,见卿甫过来,把院门一锁便上卿甫的车。卿甫边开车边问:“你家里就住你一人吗?”觐灵轻笑说:“母亲和弟弟都不在国内。”卿甫好奇心重,又问:“那你父亲呢?”觐灵脸上立即笑容消失,黯然说:“已经过世。”卿甫听到这话,不免在心里骂自己是木头脑袋,暗香茶馆是觐灵祖辈经营下来的,如果觐灵的父亲还在的话,馆主就不该是觐灵。“他过世后,你便接手茶馆吗?”卿甫继续询问。他一直想了解觐灵的过往,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五年前去世,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觐灵目光一直落在窗外,他不自觉背向卿甫,而这个动作,被卿甫捕抓到,卿甫从肢体语言中读懂,觐灵似乎不想追忆往事。卿甫不再问话,但觐灵沉默一会,竟缓缓道出:“他去世之前,与我母亲已离婚,去世之后半年,我弟弟回来分家产,主张卖掉茶馆,将钱对半分。”卿甫想自己大概触及了觐灵的悲伤记忆,心中不安,但也因为觐灵肯跟他说,又生出几分喜悦,想搭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嗯嗯两声。觐灵却更像在自言自语,幽幽说:“他当时已谈好卖家,但是我做了阻拦。当时茶馆经营惨淡,濒临倒闭,也曾想,或许卖掉才是正确选择。”原来暗香茶馆也濒临过倒闭,卿甫内忖,开口说:“你保住了茶馆,需要付你弟弟一笔钱吧?”觐灵点点头回:“近三百万。”卿甫愕然,就他估计,当时濒临倒闭的暗香茶馆不值这数的双倍,因为那路段在五年前不及今日繁荣,地价也没那么高。显然,是觐灵的弟弟开出了这价钱,如果觐灵不肯卖茶馆,便付他这些钱,以便两清。“你找谁借钱?”卿甫问得直接,他猜测觐灵需要借钱。“银行贷款。”觐灵为了凑足钱,抵押了老宅,这招连卿甫都想不出,实在太狠了。如果茶馆经营不起来,偿还不了钱,则要连房子都失去。
“到现在还清了吗?”卿甫继续问。“三年前还清。”觐灵说予卿甫听,或许只在于他需要一个可靠的倾诉对象吧。
“看不出来,你胆子真不小啊。”卿甫听到觐灵说已还清,帮着高兴。“当时实在没退路,我父亲去世前曾嘱咐我保住茶馆,这才想出拿老宅抵押的办法。”觐灵苦笑。“你爹也真是的,他自己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反倒要求你做到。”卿甫对这样的老顽固不带好印象,正因为觐灵父亲的固执,而使得几年前的觐灵没少吃苦头吧。“我自己也有这样的祈望。”觐灵从不曾责怪过他父亲,他父亲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