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牙——酒莲

麒麟虽然生气了，但风度还在，曼斯条理讲道理，「你与我还打不上，我若胜了你，岂不是以大欺小？这样吧，我请我的弟子与你过过招，他也是我的大弟子，不会配不上你的身份，大家点到为止，谁都不要伤了谁。」

说罢，身后的于希晏上前一步，一身浅灰劲装，负手而立，更显得身形修长富有弹性。这种身材，肯定是轻功入流的高手。

于希晏道：「你是用剑的，怕你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我也用剑。」说着从麒麟的桌上拿起一把木剑，轻飘飘一块木头掂在手里，尖端唯一一点可以伤人之处还用粗布厚实的裹了起来。

史洪派大弟子咬了牙，不多说什么，「好，请赐教。」

语音未落，先发制人。

龙一饶有兴趣地坐起身来，观察起于希晏的功夫。

九纹阁的功夫在几十年前能征服全江湖上的人，靠的肯定不是虚无缥缈的谣传。于希晏手里的一把木剑形同虚设，他根本不用剑。靠的就是简洁又复杂的招数。

这种招数龙一只见过一次，就是那次在景致林跟赵笋比剑的时候赵笋用过。但是赵笋的九纹快招尚未参透，略有些凌乱无章。可是今日一见于希晏的招数，心里豁然开朗，不愧是江湖第一，自然有他的奇妙之处。

九纹快招的确是要有深厚的内功支撑，单看于希晏掌风的力度，常人定要质疑，这个年轻人定是从出生就开始练内功了。于希晏的每一掌过去，地上沙石都要行进一点，这种力度不是单纯练几年功夫就有的。

招数上，九纹快招脚下动作神快，手上简洁狠绝，一快一很，搭配很是决然。不出三十招，史洪派大弟子就被于希晏一脚踹倒，翻身时，包着麻布的木剑已经指在喉前。

「承让。」于希晏两个字说得清晰准确。

院子里一干人等顿时寂静。

都是提剑走江湖的人，不是没见过高手，但是今日这等高手还是头一次见。

玄上门的掌门是一介女流，名叫吴晓晓，不到三十岁，眼波已经软下来。自己不是傻子，这才一个弟子，纵使十个自己一起上都打不过，师傅还不知道多厉害呢。

周素显然是不服输，史洪派的人输了，那是他自己没练好功夫。彭新门才不会这么丢人。刚想拔剑上前，又觉得心里还没底。转头叫来彭新门的左护法，「你去。」彭新门的左护法看起来也四五十岁了，几缕白发甚是明显。

于希晏虽然霸气十足，在这种场合还是很乖巧的。麒麟坐着没动，也不吩咐他，只是看着彭新门的左护法热了身抽出了三环刀，这才皱了眉。「八大门派这是准备轮流上阵累死我这个老人家吗？」

周素口气不软，「你们三个人，我们也上三个人。」

麒麟彷佛是倦了，挥挥手，于希晏退到他身后，青黄走上前来。

两人并不多话，青黄不像于希晏那样连讽刺带嘲笑，冷着一张脸，也不拿兵器，赤手空拳就摆了动作。

左护法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大吼一声冲上前。青黄不紧不慢，等到那人近身，忽的一拳，倒也奇怪，就这一招，直中前胸。「砰」的一声响，将左护法打出三步远，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清了，青黄就出了一招，连脚步都没动。至于这一拳是怎么打上的，如何避得过左护法的三环刀，除了龙一和九纹阁的人，怕是谁都说不清。

龙一虽不练九纹快招，这一拳还是看得真切。就是一个快字当头。左护法距青黄虽然只有两步远，这两步却足已将自己的武功套路露出一角，青黄不是没躲，他也躲了，躲得飞快，出拳也是飞快。

左护法摇摇晃晃还想再过几招，却已经走不动了，栽倒在一边。

周素颜面尽失，咬牙切齿，「晚辈来过过招。」说着拿出三环刀。

麒麟面前的一盏茶已经凉了，脸上耐心的表情消失殆尽。本来自己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些人纯粹是来求败的，知道了九纹快招的厉害自然会回去，不会再纠缠不休。不曾想，这些人根本就是无赖。自己难道真的已经隐居江湖太久，已经不再适应现在的江湖了吗。刚开始于希晏告诉自己他的计划，自己着实心疼不已，死那么多人多么可惜。更别说还要连累上燕门。于希晏太年轻，不知道以前的事情。要知道，当年九纹阁创建伊始，燕门可是帮了大忙。只是这些年隐居昆仑，不问江湖，这才跟燕门没了联络。现在看来，还是年轻人看得透形式，自己真的已经老了。九纹阁真的是时候该在江湖上露露面了，沉睡了这么多年，是该醒了。

麒麟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于希晏，声音苍老而沙哑，「希晏呐，还是年轻人好，你才二十四，九纹快招还有的是年岁让你去参透去琢磨。我却已经老了，没有了锐气，也没有了争斗的热情。」

于希晏愣了一下，「宫主……」

麒麟摆摆手，「我这一生就是钻研了九纹快招这一门功夫，自觉得参的不错。比起你师祖景茗来还有进步，他日我去黄泉见了她，也问心无愧了。九纹阁虽然落魄了些，起码功夫还在。今日看你大展拳脚，我很欣慰，你若好好参悟，他日定成大器。」

于希晏虽然性格锐利，人品还是上上乘，尊师爱幼是麒麟自小便教他的，他深知自己恩从与谁，应该对谁好。听麒麟这几句话，心里越发没了底，不禁害怕起来。

麒麟看出了于希晏眼神里的慌乱，笑了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当着这些江湖人士的面告诉你，你做得对。」顿了顿，弯身拿起石桌上的木剑，在手里反转把玩，「自小是青黄教你功夫，你未见过我动武吧。今日给你见一次，看好了。」

抬眼看上周素，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太猖狂，语气却不露丝毫，「周掌门，请。」

周素心里略有些怵，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咬牙道：「请。」

龙一打心里佩服麒麟，本身是个不染尘世的好人，卷入江湖，还这样淡然处之，着实不简单，不是心如止水四个字就能形容的。

麒麟说的不错，于希晏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出手。他给于希晏的感觉像个文人，好像根本不懂武功，但是这日一见，于希晏发现自己真是错的离谱。

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麒麟纵使再生气，有再强的杀念，身上都有一种让人感觉亲和的气息。不像龙一这种人，杀念一起，周身全是戾气。

麒麟是那种容天地于一体的人，他的九纹快招看着缓慢悠扬，似是不经意地，随手翻转了两招，周素就已经败下阵来。

很多年之后，江湖上说起那次八大门派围攻昆仑，说到最后，还是麒麟的那两招天地一色最是精彩。

周素没有受伤，甚至他的刀都没有碰上麒麟的木剑，他却知道自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心服口服。

9、过招（下）

周素虽然是败了，彭新门却还有很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人。

在幕国，彭新门是装老大装出了习惯，一个人打不过就纠集上一伙人，直到打赢为止。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彭新门不成文的规定。

除了彭新门，白剑派掌门徐涛算是与九纹阁结下了梁子，脚筋断了一根，就算再续上，他这个年纪，武功也不会再有什么作为，这辈子就算是交给了昆仑山。今日一来，就算白剑派灭了，你九纹阁也要被我咬一口，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史洪派的大弟子虽然输了，掌门还没过招呢，难不成大弟子一输，掌门就灰溜溜回去了，江湖上没有这么说的。

玄上门都是女流之辈，吴晓晓虽是个女人，却看的比谁都透。比武功玄上门占不到便宜，论口舌嘛，女人们倒是还能有点优势。罢了，此行来昆仑也不算白来，最起码知道九纹阁的确是名不虚传。

这领头的四个门派各有各的想法，剩下的四个门派也都各有了打算，有的想留有的想走，不尽相同。

龙一在房顶上环顾院里，看得出还是想留下的占了多数。

麒麟将木剑放在桌上，扫了一眼已经彻底凉了掉的茶，下了逐客令：「各位掌门，今日也算是破了我麒麟三十年来不比武的规矩，你们都是人中龙凤，武功也都登峰造极，九纹快招的确是不敌各位。九纹阁从今日起闭关昆仑休整三年，这三年不会踏入江湖。各位，请回吧。」言罢，转身看着于希晏：「希晏，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带着厌恶的表情看了看地上的血，叮嘱道：「把院子打扫干净。还有，昆仑山也要洗干净。」

于希晏点头道：「是，宫主。」

麒麟脚尖一点，忽的越过人群，不见了踪影。

「闭关？」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我还没打呢！一个闭关就想了事？」

这一句话倒是勾起了不少认同。

「是啊是啊，我们走了那么老远的路，就是为了跟九纹阁的人过过招。」

「我们掌门还有断筋之仇呢。」

……

龙一不禁暗自称赞，这一切的发展都在于希晏的预料之中，就连这些人此时的话都推测的一字不差。

九纹阁所有弟子聚集起来也不过百人，若是拼尽了全力，也能跟这些人打个差不多。但是这样的话，一是自己损失太重，几十年培养的人才都浪费在这些流氓无赖身上了。二嘛，在江湖上还落个不好的名声，太残忍。的确是划不来。

麒麟已经下令闭关昆仑，暂时退出江湖三年。这三年就是一个老大空白的时期。燕门若是用三年的时间来争夺一个江湖第一，颇费功夫不说，还没有意义。争到了，很快又会还给九纹阁，自己魔教流派的名声却还是在那里，没有人承认你是个光明正大的门派。谁教你出身不好呢。

还是于希晏的算盘打得精准，九纹阁是不会再跟你们比武了，不管是一对一还是群对群。

燕门却可以，你想一对一我就跟你一对一，你想群对群我的人也不少，大家谁都别想占便宜。

这样一来，不仅九纹阁欠了燕门一个大人情，八大门派也会知道燕门的怡堂燕雀这门剑术不是旁门左道的暗器毒术，承认你这个门派的见旋光性。最后，把八大门派赶出昆仑，天下第一自然是燕门的。

这对燕门来说真是一箭三雕，捡了个老大的便宜。

只是，论说于希晏这个人不会白白送龙一这么大一份礼。保住九纹阁的确是个大事，但是这个交易龙一拿走的太多。

算了，龙一一想，只要麒麟还活着，你九纹阁就不能对我燕门怎么样。

龙一一个翻身从房顶上跳下来，站在于希晏身后。

众人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年轻男子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身形甚是矫健，脸面甚是清秀，尤其那一双细长眼睛，里面光华遮盖不住。正奇怪着这人是谁。龙一已经抱拳笑道：「在下燕门龙一，幸会。」

一片哗然。原来是燕门少爷。难道燕门也要插手？

周素愣愣站在一边，心里冷了半截，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昆仑的天气越发冷，天上又盖了厚厚的云层，很快将会有一场大雪到来。

赵笋觉得眼前绽开了五光十色的绚丽花朵，却是刺得眼睛生疼。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含混不清，吵得自己头很疼，胸前也很疼，脚下也很疼。

赵笋抖着睫毛，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龙一细心地给他擦掉汗，摸了摸光滑的额头，还是在发烧。转头问道林原夕，「怎么还这样烧？」

林原夕正在碾药，听到龙一问话，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答道：「他被抓去的时候是被锁了身上大穴，内功根本无法运通，抵御不了严寒，又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发烧是很正常的。我已经请了洗刀最好的大夫，也让随身来的大夫看了，都说是内伤加外伤，来势汹汹。」

「这是大夫开的药？」

「嗯，他虽然神志不清，但是还能咽。看样子是从小喝汤药长大的，一点都不嫌苦。」林原夕想了想，补充道：「他若是醒了就好办了，他是九纹阁的人，自己的医术比这些庸医好多了，自己就能开方子。」

龙一却皱了眉，他若醒了，怕是自己都不想活下去了。嘴上却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都睡了四天了，大夫说就这两天吧，含糊其辞的，好像也不确定。」

龙一查看了一下赵笋胸前的伤，毕竟是年轻，外伤很快止住血结了痂，不要紧。脚后跟那里的皮肉也长的不错，就是里面的筋脉不知道怎么样了。天色已经很晚，龙一对林原夕说：「昆仑这里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你留下，让墨仁玉带燕门的人回去吧。」

林原夕顿了顿，「我们两个人能应付吗？」

这种质疑龙一还是第一次听到，似乎没明白，「嗯？」

「我的意思是，他的内功虽然还在，可是武功差不多全废了。九纹阁的人若是追杀过来，我们两个人能应付得了吗？」

龙一略一想，不会的，于希晏不会这样做，麒麟更不可能。「没关系，你让墨仁玉带大家回去，我心里有数。」

林原夕点头道：「好吧。」

10、认罪

昆仑果真又下了一场大雪。

这场雪将山上的一片血腥盖了个结结实实。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时，令人心痛的踪迹就会消失殆尽了。

赵笋在大雪还沸沸扬扬的时候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龙一几天没合眼疲倦神情。

见到赵笋睁开眼睛，龙一立刻高兴起来，「醒了醒了，赵笋，你还认得我吗？」这话问的有些语无伦次，林原夕站在一边哭笑不得。他又不是给人打了头，怎么会不认得你。

赵笋想说话，喉咙那里却火辣辣的疼，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林原夕端了杯茶送到他嘴边，勉强忍着疼痛喝了两口，嗓子不那么疼，脑袋才清晰过来。

四下看看，像是一家客栈，面前的人是龙一，龙一身后的人就不认识了。自己周身还隐约泛着疼，想起来自己是被周素用了刑，脚筋也被刺断了。这些都没关系，九纹阁的那些人才是自己最关心的。

舔了舔嘴唇，赵笋微弱的声音问出来，「九纹阁……刘曰他们，还好吗？」

龙一晶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笑道：「好，都很好。」

赵笋身上虽然受了伤，脑子却不笨，问道：「那我怎么不在九纹阁？这里是哪里？」

一片寂静。

赵笋绝望的闭上眼睛。自己终究是闯了祸，连累了大家。却还抱着一丝希望，「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龙一摸了摸他憔悴的脸，「我都知道，你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一把沙石揉在心头，疼的体无完肤。

正说着，赵笋又沉沉睡去。

林原夕在龙一身后道：「少爷，你去休息一下吧。墨仁玉从南国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他回南国的吗。你们都来昆仑，谁在燕门看家？」

林原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是，是老爷。老爷说这次九纹阁的事情办得很好，他很高兴。」

「他有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回去？」

「问了。墨仁玉说，少爷准备在血池求一把剑。老爷怕你在这里不安全，就让墨仁玉再回来。」

「我知道了。他人呢？」

「在厨房煎药。」

「那好，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睡一会儿。」龙一也的确是倦了，三四天没合眼，眼睛里全是血丝。赵笋能醒过来，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要趁他体力恢复之前先让自己充沛起来，不然这小子寻死觅活自己也没力气阻拦。

天字头的三个房间都被龙一包下来，连成一边，有什么事情照应起来很方便。

墨仁玉年纪比龙一还小，才二十，自小就跟着龙一。这个人脑子转的很快，处理事情稳妥扎实，对龙一的脾气讲究摸得一清二楚。龙辛也只有让他跟在龙一身边自己才放心。

这时，墨仁玉端了一碗药送到天字二号房。抬眼一看，「还没醒？」

「刚才醒了一会儿，又睡了。」林原夕坐到桌边喝茶，不紧不慢道：「当日情形怎么样？我没那好命去看一看。」

墨仁玉也坐在桌边，笑道：「什么怎么样，先是单打，后是群打，乱得不得了。」

「没有什么好戏？」

「没有。」墨仁玉摇头，想了一下，「少爷不知是不是心软了，竟然放过了周素，也没怎么伤他。彭新门算是全身而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