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这哪里会忘。”蘧临翰沉醉似的道。
“那天你吃的米粑有两三大碗吧,撑得……阿……阿翰,你看见没有,看见了么……”芦仙萍突然指着床上的蒲志华对大家惊喜地叫了起来。
“小姨看见什么了?”蘧临翰和蒲志蓉都盯着蒲志华看,没发现什么状况。
“阿华他刚才手指动了一下,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芦仙萍激动地道。
“真的?那我去叫医生。”蒲志蓉高兴万分。
“大姐,不要激动,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偶尔也看见过几次,医生说那都是正常反应。”蘧临翰苦笑道。
“哦,这样子呀。”芦仙萍和蒲志蓉都很失望,还以为是要醒过来呢。
苏金华从超市里大袋小袋地带了一大堆的东西过来,芦仙萍这才知道是要给她带回家的,和蒲志蓉两人又怪罪了蘧临翰好一阵子。蘧临翰知道家里头有人来看蒲志华时再怎么强迫,都不会要他开车送回去,于是只把她们送到了车站。
载着苏金华回了超市,在超市巡视一番处理了下手头上的事,蘧临翰仍回到了病房。习惯性地亲了亲蒲志华后,坐在床边附着蒲志华耳朵又唠叨起来了。
“你个臭小子,真是会玩弄人,动下手指就把小姨她老人家高兴得老泪纵横,上次帮你擦澡,你动动脚趾头我就从你床上一头栽了下来,不带你这么调戏人的,”蘧临翰温柔地摸了摸蒲志华的脸,继续说道,“超市里杂七杂八的事多,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你,不会怪我吧。”
“我姐姐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后,虽然没出言反对,但也并不看好,可能是怪我耽搁了超市里的工作,让她做了不少事,心存不满吧,她说你现在还没躺到一年,我还能天天来看看你,要是你趟个十年八年,说我恐怕早飞到别的国家去了。其实她哪里知道,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只和你在梦里相遇,十年我都一个人走过来了,现在能陪在你身边,你就是一直不醒,我也会守你到老的。傻小子,你可能都不知道吧,正如三姐所说的那样,呵呵呵,我这人早熟,从初中那时候开始,你就是我的魂,没你我还能飞到哪里去呢。”
“你有这么好的家人,应该是很幸福的了。当然,我也很幸福,因为不但我爸妈、外公和姐姐都理解接受了我对你的感情,而且还得到了你家里人的默认,爷爷更是让人感动,特意叫那几个小家伙来给我拜年,舅舅爸爸的叫着,真像是一家子。你是不知道,他们走后,我可是躲在家里哭了好一阵子。你小子是不是心里想笑,想笑你就笑呗,反正在你面前什么丑没出过。”
“你能不能醒过来对我来说那是无所谓,可能不醒过来更好,谁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跟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一样呢,说不定你小子都不记得有过我这个同学呢。但我还是希望你早点醒过来,醒过来吧,就算是对我形如陌路也没关系。因为你,太公一大把年纪还要去采茶,还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把大家吓得半死。因为你,爷爷隔三差五就要从家里赶过来看你,又不让我去接他,中途转车挤车的,真让人担心,他可是八十岁的人,哦,对了,今年爷爷要过八十岁大寿了,农历八月二十二,你要是能醒过来给他祝寿,他老人家指定能活到二百岁。”
“为了你能早点醒来,累得直不起腰的小姨还要去爬玉笋山为你烧香拜佛,三个姐姐为了你可说是累老了好几岁。三姐到现在还没找着对象,这个你也有责任,她要顾到学校的事,还要四处去跑茅大伯的事,你这里也要她操心,别说自由恋爱,就是人家帮着介绍她也没有空去相亲啊。二姐也被你害了,带大范继旺本来就够操心的,现在又被两个小不点折磨成了神经质,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动不动就对二姐夫大声呵斥,实在是难为了二姐夫。你看看,这么多人为了你操心操力,你还不想醒么?”
“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孩,也知道大姐的小儿子蒲衎之和二姐的儿子范继旺其实都是你的骨肉,你放心,我会照单全收,你有多爱他们,我对他们的关爱就会有多少,等时机成熟了,我会一一把他们接到庆源来读书,这样子,他们陪在咱们身边的机会就多了。”
“本来去年是太公的茶寿生日,按你们那里的风俗,茶寿是要大摆寿宴的,我开始也不知道什么叫茶寿,后来听了大姐解释,才知道原来是把‘茶’字拆开,就是108岁寿辰,但是因为你的缘故,太公没让家里人操办。我爸是记得太公生日的,特意跑去你家给太公贺寿了,那天太公很高兴,真的,自从你昏睡不醒后太公就很少那么开心过,听我爸说,那天太公陪着我爸走了一遍金鸡顶,老人家还开怀唱了好几首的山歌,让我爸一直感慨到现在。”
“都说我有洁癖,因为这个高中时没少被那些女生暗下里说过,大学里也有不少同学很是不屑,家里也总是要求一尘不染,在北京为了这个经常换清洁工,但我妈说我只对你一个人例外,后来我想了想,确实如此,你小子小时候一向不爱干净,经常是吃完油条包子那手就往身上一擦,还老喜欢用那油滑滑的手咯吱我,但我每每想到你擦手的动作就很温暖,你说这怪不怪啊。”
“你还记得萧丽华么,就是咱班上你认为最漂亮的那个,上次送太公回去时在街上碰到了蒲晔,跟他聊天时,他叫住了一路过的中年妇女,跟我说是萧丽华,说起来真是尴尬,当时我就惊呆了,半天没说话,把萧丽华给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听蒲晔说,她日子过得不如意,老公在外面打工时,得了肺病,医院里检查说是职业病,但人家厂里就是不赔偿,没办法只有回家养病,还生了三个孩子,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大的都快读初中了,负担很重。你的梦中情人现在却比咱们的大姐还要老,老天真是喜怒无常啊,要给人刻下什么痕迹就刻下什么痕迹。你还记得啵,读初二的一个星期天,咱们约了芮盛、范文熙和萧煜一起去虎足溪抓鱼,路过萧家坳时,见一片蒜苗长势喜人,便一人拨了一大把,远远的见萧丽华往这赶,萧煜便说不好,这蒜苗是她家的,咱们五人吓得赶紧跑,害得萧美女在后面破口大骂,骂咱们是小偷,说老实话,就那刻起,她一贯美丽的形象在我心上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说到初中同学,你还记得蔡祥明么,就是他老欺侮女孩子,你老欺侮他的那个。现在可不一样了,听蒲晔讲,初中那拨同学就数他最有钱了,开了家建筑公司,开着宝马,养了不少情人,这点还是没变啊,还是喜欢欺侮女孩子。”
蘧临翰想到哪就扯到哪,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还想说下去手机这时候响了。
“蘧总,这里出了点事,萃书贵抓了个人,说是偷了超市里的东西。”苏金华在那头很是着急的样子。萃书贵是思华超市的保安。
“有证据么?”
“没有呢,萃书贵把人家扣住了,保安部的人都嚷着要搜他的身呢。”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蘧临翰蹙眉问。
“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被抓住了还很冲呢。”
“蘧副总没在现场么?”
“她去供货商那了。”
“告诉萃书贵他们,就说是我说的,不能搜身。把超市里的录像导出来排查一下,不要乱怀疑人,更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吵闹,你先跟莫义清打个电话,请他到现场来一趟,我马上赶到。”莫义清是西湖广场那一带的片警。
蘧临翰跟护士台交待了一下,急匆匆地往超市赶去。
芦仙萍回到家把蒲志华手指动了一下的事告诉了家人,家人都很高兴,好歹还有点知觉,那就意味着好转的可能性很大。
“阿翰想把绥之衎之弄到市里去读书,说那里的教学条件好。”芦仙萍想听听家里老人们的意思。
“他说的倒是有道理,问题我们哪能麻烦他呀,他的事已经够多的了,阿华清醒了倒是可以。”蒲爱东叹气道。
“爱东说得没错,这事我们提都不要提。”蒲山沉吟道。
“小姨在庆源见着三丫头了么?”蒲爱东问芦仙萍。
“见了,中饭还是她请我们在外面吃的呢。”
“她跟你提到过什么人啵?”
“人?没有呀,一直就说些阿华和阿翰的事。”
“那怎么有个小伙子打电话过来,说是她男朋友呢。”蒲爱东笑道。
“哎哟,真的啊,他大伯,这……这是真的么?”芦仙萍老脸的褶子跟钱塘江的潮一样,层层堆积。
“那小伙子是那样说的,咱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刚打来电话不久呢,说是和兰丫头读书时就认识的,后来出国留学了,前不久才从英国回国的呢。”
“那怎么不跟兰丫头联系,怎么把电话打家来了。”蒲志蓉奇怪了,今天见小妹没什么异样啊,这么大的惊天喜事不可能装作不知道吧。
“那臭丫头从北京回来换了手机号码后就一直没告诉人家,说是两人一直在网上联系的,家里电话还是他以前记下的呢。”
“苍天有眼呐,感谢老天感谢老天,也不知道是哪路神明派了这尊大佛来降三丫头的,明天我就去玉笋山烧高香谢菩萨。那个死丫头,人家都等他四五年了,她却一点音讯都不透露给咱们,等我去打电话狠狠骂她一顿。”高兴万分的芦仙萍顾不得腰上的疼痛,嚯地一声从椅子上爬起来,一激动没顾到脚下的小方凳,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第七十章
眼看就是清明节,蒲志华睡了也将近一年,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虽然让人揪心,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煎熬,慢慢的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不得不接受现实。
蘧临翰仍是每天超市医院的两头兼顾,晚上一直是住在医院,自己的房子空在那,就是白天也很少去一趟。对于儿子把医院当家,蓝千雅虽然心里不是个滋味,但见儿子那么辛苦,于心不忍,平时也没怎么的责备,除了尽量给他提供好的照料环境外,在医务人员的调派上也尽量给他大行方便。不过,对蓝千雅来说,也有一大意外收获,那就是母子见面的机会多了,蘧临翰时常会找她聊聊天,可能是心存愧疚,蘧临翰跟她谈心总挑轻松的话题,时不时油腔滑调逗她开心,交流得多了,相互间的理解也就增深了,母子间融洽的关系那是突飞猛进,很让蘧德衍眼红。
清明前一天,因为陪几个部门的领导吃饭,蘧临翰喝了点酒,到了医院怕一身的酒气刺激蒲志华,便去了他妈的办公室。
“喝酒了?”蓝千雅心疼地道。自家老公出于工作需要经年在外面喝酒,她也知道社交场合上男人不喝酒,再利害的角色那也是被缚住了腿的猛虎,有力使不出来。
“喝了点,这不,到你这来讨醒酒药了。”蘧临翰呵笑道。
“我年纪大了,再也出不了奶水,要不然喂你几口奶,奶最醒酒了。”蓝千雅白了这故作乖乖状的白痴一眼。
“呵呵呵,我都不记得小时候吸的那是个什么滋味。哦,不对,是不是为了保持美丽动人身材,我小时候你都狠心没喂过我奶。”
“嗤,臭小子,吃过奶就忘了娘,整个一白眼狼。”
“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材还是这么好,我当然怀疑了,现在的年轻女人不都说母乳喂养对保持身材不利么。”蘧临翰拍着他妈的马屁。
“少跟我来这一套,站起来都快顶到屋顶了,好意思装嫩撒娇,”蓝千雅没好气地道,“平时这个时候不是要给你那位擦澡么,今天怎么跑这来了。”
“不是满身酒气,怕阿华受刺激么。”
“啧啧啧啧,我就说嘛,你小子心中哪有老娘的位置。”
“蓝女侠胸襟宽广,你就是我永远的避风港。”
“再满嘴跑火车,我把你从这扔出去,”蓝千雅作势要揍他,突然想起一事,“呃,阿翰啊,你觉得请菩萨来治蒲志华的病怎么样?”
“菩……菩萨?”蘧临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妈,“你说请菩萨来治阿华的病?”
“这不是没法子的法子么。”蓝千雅见儿子那副吃惊的样子,不好意思地道。
“呵,老娘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常人,拿手术刀的科学工作者竟然想改行当巫师呢,我真为马克思他老人家感到难过,一个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就这样蜕变成神婆了。”蘧临翰的酒都被他妈给逗醒了。
蓝千雅再也忍不住,拿起本杂志狠狠在儿子头上敲了一下:“臭小子,我这还不是为你好,都一年了还没见醒过来,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什么叫死马当作活马医,他只是睡过去了而已。”蘧临翰不高兴地道。
“你还记得那年我帮你在玉笋山求的签么,现在想想,那签说得蛮准的,”蓝千雅正儿八经地道,“要不你亲自去趟玉笋山,去问问蒲志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蘧临翰见他妈那副认真的神态,心里不禁也有点迟疑,反正在这躺着也是躺着,试试别的医治方法也是有益无害。
蓝千雅见儿子有点心动的样子,又道:“试试也无妨,就是没效果也总比什么法子不去想要好。你姑姑认识个在家修行的居士,叫荀什么来着,……哦,荀恩静,要不我跟她打个电话,请荀居士来医院瞧瞧?”
“等我考虑考虑再说吧,得先跟阿华家里人通通气才行。”蘧临翰沉吟了一下说道。
在蓝千雅的休息室洗了把脸,蘧临翰下楼去了蒲志华病房,帮蒲志华擦了一遍身子,又按摩了一会。折腾了个把小时,蘧临翰跟蘧媛媛联系了一下,嘱咐他姐一定要把好质量关,尤其在禽类方面,严格质检程序和消毒措施,要去供货商的货源地实地考察一下。
被一肚子不满的蘧媛媛数落了一番之后,蘧临翰又给苏金华打了电话,问了问超市里的情况之后,交待他要对禽类产品的销售情况按日统计,说是受禽流感的影响,消费者的消费心理肯定起到副作用,禽类产品一定是销量大减,超市根据日销量要将进货量也减下来,至于削减多少由苏金华自己安排下去。
苏金华一听,心里虽然对老总的信任很受鼓舞,但也不敢冒冒然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口应允下来,毕竟超市里禽类产品的量不是个小数,更何况涉及到供货商的公关。
“你是学统计出身的,处理这方面的事应该游刃有余。”蘧临翰知道苏金华在意的是怕人家说他与供货商存在猫腻,故意不往那方面提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苏金华,蘧临翰很是放心。
苏金华见老板这么信任自己,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总不能不识好歹,便一口应承下来。
“哦,对了,你叫黄梅萍今天去我房子打扫一遍,我二姐要带小孩过来住几天,叫她能洗的尽量洗一遍,小孩子还小,怕那些被套床单上有灰尘。”黄梅萍是超市里的员工,是个单身母亲,带着一个读高中的儿子生活,为了照顾下岗的她赚点外快,蘧临翰把自己家、爸妈家和蘧媛媛家的卫生全交给了她。
把事交待完,蘧临翰躺在看护床上,把音响打开,放了段舒缓的民间曲调,想靠着床头歇息一下,等快下班时再跟蒲志兰打个电话,跟她讲讲他妈的意见。
模模糊糊之间,蘧临翰被音响中传出的音乐绕得晕晕乎乎,最后身子一轻竟飘了起来,晃晃悠悠的一直往病房的窗外飘去,蘧临翰意识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又一时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