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大叔年纪有点大,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面部轮廓很深刻,带着点混血儿的感觉。夏黎言有点得意,这么黑了,他看人还能看的这么清楚。那大叔正靠在门房外面抽烟,对这个时候到来的夏黎言,他并没有进行过多的盘问,大抵是各种各样的人见多了,只是见怪不怪的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递给他一只手电,就放他进去了。
“小家伙,小心点。”大叔拍拍随手拍拍他的脑袋。
夏黎言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一个哆嗦,抬头问道,“小、小心什么?”
那大叔笑咧了一口白牙:“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走路看路,别摔着,雪天,路滑。”
……夏黎言的一颗心重新归位,点了点头:“谢谢大叔,我知道了。”
夏黎言小心翼翼的举着手电筒往里走,一边打量四周,墓园里确实有点阴森森的,昏黄的路灯下,树枝像鬼爪一样张牙舞爪,墓碑上的雪花莹莹的泛着微弱的白光,和手电散发的蓝幽幽的光芒相互照应,平添几分诡异。
可是夏黎言没觉得有多害怕,他本来应该是这里的一员,只是阴错阳差不知碰了什么机缘,以至于他此刻还得以好好的站在这里,除却悲痛,只觉庆幸而已。
挨个墓碑看过去,夏黎言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自己。黑白色的照片上,他笑的灿烂无忧。小心翼翼的把手电架在一旁,夏黎言在墓碑前蹲下,伸手在墓碑一侧拍了拍:“嘿,我来看你了,新年好。”
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把手里的食物放好,却发现地上已经有东西了。
拿着手电一一照过,熟悉的糯米鸡,一个果篮,还有一束紫色的勿忘我和,红玫瑰。夏黎言眼眶有点湿,他的家人来过了,周维,大概也来过了。
那盒酥皮糯米鸡,夏黎言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他妈妈的手艺,小时候,每次他表现很好很乖的时候,妈妈就会给他做这个以示奖励,以至于这软软濡濡的味道,几乎成了他12岁以前的全部期待。后来慢慢长大,生活的重心逐渐被其他事情所占据,糯米鸡早就被抛于脑后,但是贯穿了整个童年的味道,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淡忘。
夏黎言伸手拿起那捧紫色我勿忘我,里面还搭配着几朵白玫瑰,嘴角泛起不知是甜还是苦的笑意,粉丝们都知道苏乐最喜欢红玫瑰,每次送礼物必然有红玫瑰搭衬,只是实际上,他之所以说喜欢红玫瑰,是因为周维送他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捧红玫瑰。爱屋及乌,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喜欢的,是代表着永恒爱意的,勿忘我。
他忘了的,妈妈都替他记着。
心下酸涩,夏黎言随手拍掉墓碑上的雪花,把自己买的东西和那一束红玫瑰悉数堆在一边,拿过那捧花和早就变的冰凉的糯米鸡,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墓碑前面,然后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是怀念,也是祭奠。
夏黎言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苏乐已经死了。他现在跟苏家半点关系也无,这么突然回去,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更何况他虽为人子女,却从未尽过孝道,还一直在给家里添乱抹黑,或许没了他这个儿子,对家里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在空旷的墓地里,声音大的出奇,尤为刺耳。
夏黎言被吓的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拿出电话,屏幕上一闪一闪的闪着方筝的名字。
……这家伙还真是的,夏黎言有点无语的按下接听键。
“小朋友,你跑哪去了?”方筝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夏黎言把手机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些,“怎么了,有事儿?”
“哥哥带你去看烟花呢,怎么没影儿了?”
……在这种时候,有人能记住自己,无疑是一件很让人感动的事情,夏黎言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失踪就半个月不见人影。”
“咳,我不是忙么,那我好歹还记着给你打电话呢,你怎么不知道主动问候哥哥一下啊?”方筝本来还有点心虚,结果越说越有理。
夏黎言一本正经的说:“嗯,我穷,交不起电话费。”说完没等方筝继续说话,就又补上了一句:“短信也是要花一毛钱的。”
方筝被他逗乐了,扑哧一下笑出声,“得了得了,你别贫了,赶紧说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接你,过了12点咳就赶不上了。”
夏黎言踌躇了一下:“看烟花……这么浪漫的事情,咱俩去看不太合适吧?”这明显小情侣耍浪漫才会干的事儿啊。
方筝愣了一下:“你这破孩子想什么呢,不是咱俩,季少也去,还是他提的去看烟花,难得咱们季大少有情调一次啊。”
夏黎言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墓园:“我可能……去不了。我现在,在北郊的长寿园……”
方筝足足愣了十几秒,然后语气怪异:“你怎么在那里?”
很明显,方筝十分清楚长寿园是个什么地方。
夏黎言犹豫了几秒:“我来……祭拜一个故人。”
方筝在那边不知跟谁说了几句话,然后跟夏黎言道:“你在门口等着我啊。”
“呃……我能自己打车回去。”
“现在这个点儿那边哪还有车?你这小破孩胆子真大,也不怕碰上坏人!就这样,等着啊。”
挂电话之前,夏黎言还听见他的抱怨:“这孩子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直到方筝那么一说,他才想到,自己好像确实冲动了点,这个时间,要回去的话,是真没什么车。
冲动是魔鬼啊……一边感叹着,夏黎言站起来,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和糯米鸡放在一起,继续对着墓碑道:“新年快乐,苏乐。”
走的时候无意中瞟到他隔边那个墓碑,前面一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在他旁边那一大堆东西的衬托下,显的十分凄凉。于是夏黎言脚步一顿,想了想,把自己的那点东西分了点过去。
果篮,还有那一束玫瑰花。
“咳……哥们儿新年快乐!”虽然给什么其实没差,最后结局都是被看门人收走,但是夏黎言还是舍不得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走……不过好歹是份心意!
起身的时候无意中扫了下墓碑,就看见“齐泽”俩字儿,是这个墓碑主人的名字吧,不过夏黎言也没往心里去,径自往墓园大门口走去。
出去的时候那大叔还在抽烟,抬头看着天不知道想什么,对于越来越大的雪一点察觉也没有。见夏黎言出来,也只是接了手电筒,然后对他淡淡的点点头,继续抽着烟,丝毫不在意落了一地的烟头。
在路边等了大抵二十分钟,中间一辆车也没有看到,夏黎言这才意识到,如果方筝没有给他打电话,那么他大抵真的要在墓地过一整夜,那种情形,想想,都觉得可怕。饶是已经出来了,夏黎言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方筝又换了一辆车,是一辆银灰色的宝马。在夏黎言上车之前,季衡之淡淡瞥他一眼:“把身上的雪拍掉。”
夏黎言:“……”
默默的把雪打掉之后,他才被准许上车。不一会儿,他刚刚还置身其中的墓园就变成了一个小点。
“我说你这种天气去哪不好,偏偏来这里?”方筝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带着点调侃带着点抱怨的说道。
“……”沉默了半天,夏黎言憋出四个字:“祭拜故人。”
方筝压根没搭理他文艺这一套,毫不留情的打击道:“我看你就是脑子抽风!”
夏黎言被他堵的没话说,只好默默把视线飘向窗外。
方筝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方筝拿出来瞥了一眼,随手挂掉。
但是电话那头的人却一直锲而不舍,方筝挂断了两三次,依旧打个不停,到后来,方筝索性不再理,把手机往副驾座一丢,专心致志的开车:“啧,还有半小时十二点,咱们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到的时候烟花还没开始放呢。”
……三个大老爷们儿去看烟花真的不觉得奇怪么,夏黎言默默的在心里吐槽。不过显然方筝并没有这个觉悟,依旧唠唠叨叨:“上一次看烟花是什么时候来着?我都不记得了,果然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啊,这眼瞅着都奔三了……”
夏黎言憋了半天没忍住,接道:“你还没二够是么?”
“……”方筝默默的闭了嘴。
世界终于清静了,夏黎言靠在椅背上准备闭目养神,视线无意中从季衡之脸上扫过,却发现他嘴角难得的挂了几分笑意。在昏暗的车厢里,那一向冷漠的轮廓染上几分柔和的色彩,整个人俊美的如同幻境里的王子。
……操,不要这么帅!
对自己颜控到绝望的夏黎言在心里哀嚎一声,却不舍得把视线移开。
感觉到夏黎言那种“今儿拿你下饭”的眼神,季衡之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在夏黎言抱着被发现了完蛋了这样的想法准备转移视线时,季衡之却率先闭上眼睛。
在夏黎言看来,那意思就是:“哥懒得理你。”
……于是夏黎言十分放心大胆的又看了好几眼,这才也学着季衡之的样子靠在椅背阖上眼睛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夏黎言:他们都说你和齐泽有一腿……
季衡之:[抬眸扫他一眼]不如你和周维JQ多
夏黎言:=口=
齐泽:我就是个转瞬即逝的路人甲 姑娘们千万不要时时刻刻记我于天涯……TAT
再给你们说个很搞笑的事情……麻麻看到我写的耽美文之后 发生了以下对话:
麻麻: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小说了
我:=口=||||
麻麻:那个攻是什么意思啊?
我:呃 主角
麻麻:那受呢?
我:……配角
麻麻:哦 你们现在的语言我都不懂了 那总受呢
我:万年龙套!!!!
然后麻麻沉默了好久,就在我以为我要糊弄过关的时候 麻麻说:你怎么男女不分 整篇文章都是“他” 啊
我:……麻麻我出门了!
虐哭了 嘤
25、烟花
他们到市中心的时候,天空中正好有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开来,斑斓的色彩在半空中划落,然后消逝。
方筝选的位置不错,从窗外望过去,正好是人声鼎沸的中心广场,略一抬头,就能看到半空中接连不断绚烂美丽的烟火。还能隐约看见广场中心的台子上有人在表演。灯火通明,五光十色,热闹又繁华。
夏黎言想到就在一个小时前的那个孤寂又冷清的墓园,有点感慨,人活着,哪怕身无分文,只要你在这里,就能感受到这种喧哗的气氛,但是若是死了,就算长眠之地再豪华,也永远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话糙理不糙,在这一刻,夏黎言彻彻底底的体验到了这句话的内涵。
能活着,真好。
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抬眼就看见季衡之正在看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窗外的烟火,星光点点,梦幻朦胧。夏黎言瞬间的看的有点痴,脸上一热,他赶紧转移开自己的视线,掩饰似的摸摸脸颊,问道:“怎、怎么了?”
“下次想去哪里,告诉我。”
“呃……不用了,麻烦你多不好意思啊。”夏黎言有点受宠若惊,嘴上却是客气着。
季衡之沉默半晌,缓缓道:“你现在就不是在麻烦我了吗?”
夏黎言:=口=
他垂死挣扎:“不能老麻烦你啊……”
季衡之漠然的看着他:“你麻烦我的次数还少吗?”
……夏黎言再次完败。
方筝在前面被他俩麻烦来麻烦去绕的头晕,受不了的打开车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车里的热气,头脑也不再那么昏帐,清醒了许多。
与此同时,市中心行政大楼上的大钟也缓缓敲响,天空中爆开最绚丽的烟花,昭示着新年的来临。
“新年好啊哈哈!”方筝笑道,说着他从前面转过头,趴在椅背上对夏黎言道:“来,给哥哥拜个年,有红包哦~”
夏黎言对着他龇牙一乐:“你好好数着啊,一个字一百万~方筝新年好,五个字,五百万拿来!”
“……”方筝被他这狮子大开口的气势震撼了,呆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这、你这破孩子也太狠了吧!?”
“哥哥总不能白叫不是~”夏黎言得瑟的没边儿。
“五百万没有,等哪天中了彩票再给你,本来打算就给你50,看在你叫哥哥的份儿上再给你50,收好了啊。”方筝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出一张红票子递过来,等夏黎言接过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也没叫哥哥啊!?”
夏黎言早就乐抽了,忙不迭的把钱装口袋里,“说了给我就是给我,不准反悔啊!”
季衡之看着他们闹,嘴角难得的勾起,眼睛里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果然跟夏黎言在一起的时候,季少的表情多很多啊……无意中瞥见这个场景的方筝,默默在心里想着。他的手机早就不再震动了,安安静静的在副驾上躺着,拿起来一看,四十三个未接来电,还有五条短信。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方筝,你别闹脾气好么,年夜饭你总不能缺席。]
[都等你呢,接电话!]
[你在哪?我去接你。]
[一定要这么撇清关系你才满意吗,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我没带秦阳回家。]
方筝随手按了删除,一笑置之。他早就跟他妈说了年夜饭不回去了,刻意避开肖朗这么久,怎么能功亏一篑。虽然从小时候开始他家和肖朗家一直都是一起吃年夜饭,但是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不是吗?
傻一次尚且可以说是年少不知事,若再犯第二次,那就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了,随着季衡之一起进去之后,夏黎言忽然又觉得,其实这里也没那么大啊……
他换鞋的时候季衡之忽然递过来一个东西,夏黎言接过来,是一个鼓囊囊的红包。里面的红票子……略多啊。
“这是?”要是新年红包的话,这数量也太大了吧……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季衡之在走进卧室之前,丢下一句话:“红包。”
夏黎言大脑里一片轰鸣,反复回荡着“红包”两个字,这……
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夏黎言捏着那个红包走敲了季衡之卧室的门。
季衡之正靠在床头看书,夏黎言有点惊讶:“你怎么还不睡,都这么晚了。”
季衡之捏了捏眉心,放下书,简单的“嗯”了一声,然后问他:“有事?”
夏黎言把那个红包默默的放在床头柜上:“我不能要。”
“怎么了?”
“太多了……”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夏黎言都觉得自己简直太有节操了。
“不止是红包。”季衡之的面容在灯光下被勾勒上一层柔和的光线,平日里的冷淡也被尽数遮掩了去:“还有你的,嗯,工资。”
“……”夏黎言这才想起这一茬来,他已经把这个给忘的一干二净了,虽说当初决定来跟季衡之同居、咳、同住的部分原因就是高额的薪水引诱,但是后来,舒适又宽松的环境让他把工资的事儿给忘的彻底,这么好的条件,就算是没有工资也乐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