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狄仁杰逮个正着。敏之被当场抓包,脸色青红一阵,窘得尤其难堪。
狄仁杰轻笑摇头,细长而锐利的眼睛宛如黑曜石般华美耀眼,“贺兰公子有这功夫闲闹,倒不如将心思放在文案上。
”顿了顿,见敏之神色似有不服,便笑着补充道,“这方案明日早朝会呈给圣上过目。若是拟得不好,可是公子的事
,跟狄某是毫无干系的。”
敏之闻言矍然惊起道,“既然是两人一起修订,就是做得不好你也得承担一半的责任,怎么能说是跟你毫无干系呢!
”
狄仁杰将一卷书轴以丝带系好后放回书架原处,慢条斯理接口道,“今日朝会时狄某已然说明,此方案是由公子拟定
,狄某不过是加以完善罢了。”
停了半晌,见后方始终未曾答话,狄仁杰侧头朝敏之所坐的方位瞟了一眼,若有似无般提醒道,“日头过午,公子还
是请专心些罢。免得酉时家人来接时,公子还未做完,可是要留在狄府继续完成的。”
敏之尤为不甘的撇了撇嘴角,私下只恨得牙痒痒的,却又因为还不熟悉这官场运作,而被狄仁杰寥寥数语给镇住。
手指紧握笔杆,敏之在心底愤然想道,明天下朝后就去找李弘,将这宫里宫外、官场潜规则等事一一问清,免得日后
再被你这只老狐狸给奴役。
这般自我劝慰后,又觉心里舒坦了些,才持笔沾了些墨汁准备下笔。
然而笔尖才触到纸面,敏之不免尤感郁闷起来。
这上面是以唐朝文字记载,莫说自己一个字也看不懂,即便是看懂了,也不知该如何书写。
想到这里,敏之抬头看向狄仁杰,正想问他拿些主意。转念又想到,依他那卑劣的性子,得知此事后只怕更会嘲笑自
己,帮忙什么的就不必多提了。求他还不如求己。
想了想后,敏之干脆缄口不提。又见狄仁杰正看着一卷书轴入了神,便提笔在图形右边的空隙处东歪西扭地写下了几
行字。
金色艳阳从搂花的窗口射进,透明的金丝仿如晶莹的碎钻,盈耀间流动着破碎的光彩。温暖的气息盈涨着整间屋子。
不知不觉间时辰飞转流过,等狄仁杰从文案抬头看向窗外时,太阳已斜斜地往西空下的云层移了去。
回头看向书桌方向时,狄仁杰禁不住地哑然失笑。
桌后,敏之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抓着毛笔,思绪早已游离至梦境状态。
夕阳的光辉在他身上笼出一层朦胧光晕,被阳光照得微微泛红的面颊仿如酒醉后蕴开的酡红,美得令人心醉。眼帘轻
阖,长长的眼睫沾染着碎金的光彩,在眼廓下散开浓浓阴影。
入睡后的敏之卸去了白日里的防备与不安,宛似未经开采的璞玉般,周身透着淡淡澄澈明净。
狄仁杰放下手中轴卷走了过去,黑眸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嘴角却悠然上扬弯出一抹清减的笑意。
如果自来便是这样,倒也真的可爱。
狄仁杰手指轻轻拨开敏之肩头垂下的几缕黑丝,低头看向桌上的文书时,复杂而别扭的情绪随即涌上心头。
随手取下一只毛笔以笔杆敲上敏之的额头,将他从睡梦中惊醒后,狄仁杰冷着一张脸问道,“这是什么?”
敏之正在梦里环游太空,猛不设防地被人敲醒,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后,才见狄仁杰正神色峻冷地望着自己。顺着
他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敏之随即回神笑道,“这是我修缮后的方案啊!”
见狄仁杰双眉紧蹙,许久不曾接话,敏之笑嘻嘻地道,“怎么,御史大人看不懂吗?”
咳嗽了两声以作清嗓子,敏之趾高气扬地起身拂了拂袖摆,道,“堂堂御史大人,也有不懂的时候吗?看来以后不能
再叫你‘老狐狸’了,该叫你什么呢?”敏之忍俊走了几步后,回头一本正经的道,“不如叫‘呆子’或是‘笨瓜’
怎样?你自己选一个吧!”
狄仁杰沉着一张脸,湖水般静懿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异样深光。
片刻后,狄仁杰弯唇一笑,魅惑的磁音宛如暮夜私语般缭绕进敏之的耳蜗,“贺兰公子似乎忘了,这方案明日可是要
面呈圣上的。”伸手翻了翻桌上的书轴,狄仁杰眉眼微挑,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奇异在眼底悄然流转,“到时就请公子
亲自为圣上解释吧!对了,可记得千万要解释清楚了,否则落下一个戏君之罪,可是要挨板子的!”
“你,”敏之顿时语噎。本想借着狄仁杰看不懂现代文字好好戏弄他一番,谁想竟被他咸鱼大翻身给反将一军。
老羞成怒的瞪着狄仁杰,敏之在心底快速思忖数秒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步走了过来。
见敏之走近,狄仁杰嘴角微微扬起,平添了几分温柔的笑意,指着上面的字问道,“这是何字?”
“简化后的字。”敏之没好气的回道,“你们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懂。还有治水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你非要我写,
我便胡乱诌了几句。”
“写了什么?”狄仁杰也不生气,淡笑问道。
“大面积兴修水利。将积水过多的流域开凿一系列灌溉渠,并修旧渠和河堰。”敏之瞅了那排文字一眼后,开口翻译
。末了不忘补充道,“你若执意要我与你同去治水也无不可,只是我所懂不多,你硬叫我完善,我也是不懂的。总归
就知道这么一点儿,还是从别处学来的。”
狄仁杰闻言朗声大笑,伸手揉了揉敏之的头顶笑道,“虽是所懂不多,然而一句便已道出要点。”说罢,转身走至书
桌后坐下,持笔将敏之方才所说之言以当朝文字写了下来。
最后一字落笔后,想了想又觉不够精细,便依着敏之所提的建议附上一段详细描述,才算完成。
敏之见他洋洋洒洒便一大摞文字呈现纸面,不由得撇嘴道,“你既心中已有定数,何以非要我硬挤了这一句话来衬托
你?”
狄仁杰将笔搁在砚台上,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后,将之卷起以丝带系好,笑着回答,“若不是公子这句话,狄某又怎会
心有定数呢?”
抬眼之际正巧与敏之怀疑的目光不期而遇,狄仁杰唇角微弯,眼眸深处飞速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揶揄,道,“今日多
谢公子。酉时未近,不知是否需要狄某为公子备车?”
敏之刚想回答“好”,却见他笑意深邃仿佛另有歧义,当即神色一凝,冷声道,“不必了。”
说罢,拂袖正要离去,只听见狄仁杰在身后犹自笑道,“公子连在宫内也会迷路,这长安大街光是主街便有二十五条
之多,公子确定能找到回府的路?”
敏之脚下一顿,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神后才硬着脖子回头,扯起一边的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还是有劳狄大人帮忙备辆
车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射而出。
狄仁杰眉毛微挑,边收拾着书桌上的笔墨边随口道,“公子若不嫌弃,狄某可助公子熟悉这宫内之路。”
“真的?”敏之闻言一喜,忙上前问道,“怎么熟悉?你带我去走一遍还是……”
话未说完,敏之随即蹙眉审视着狄仁杰,满腹疑虑道,“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自然,”狄仁杰笑容透明温暖,却又隐着点点微淡的狡黠之光,“是有条件的。”
16.熟知路线
敏之就知依着狄仁杰的性格,断不会这般无缘无故帮自己。
如今见他开口便提条件,心底霎时涌过一抹尤为不好的预感,踌躇了半晌才问道,“什么条件?”
狄仁杰整理书桌的动作一顿,抬头飞快扫了他一眼,道,“现在还不知道。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敏之顿时勃然大怒,一股被戏弄的感觉从心底犹然滋生。几步冲上前一把揪住狄仁杰的衣襟恶狠狠地道,“你别得寸
进尺啊!”
狄仁杰一愣,随即回神扬唇大笑,“贺兰公子自打失了忆后,性子倒是越来越真了。”伸手轻轻拨开敏之的手,整了
整衣襟,笑意未尽的接着道,“公子如若不愿,狄某也不勉强。只是除了狄某,公子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帮你的
人了。”
“笑话。”敏之嗤之以鼻道,“即便是没有你,风若廷、太子殿下,同样可以帮我。”
狄仁杰忍俊不禁地朗声笑了起来,“风若廷不过是从九品下副尉,并无资格入宫。至于太子殿下,”狄仁杰嘴角抿着
一丝笑意,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如今他自己也正处在风口浪尖,只怕就是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一席话落,果不其然见敏之神色一黯,狄仁杰微侧了下头,意有所指道,“对了,不过,有一个人,倒是可以帮上公
子。”
“是谁?”敏之忙惊喜追问。
狄仁杰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戏谑的光,开口一字一句回道,“大理寺评事,薛御郎。”仿如水滴打落竹叶般清悦动听的
声音缠绕进敏之的耳里,“相信以薛大人对公子的关切之情,这点小事绝不会推辞才是。”
敏之先是一愣,而后脸居然微微红了起来。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因为恼羞成怒气红的缘故。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敏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心里满是郁闷。
明知道我见那薛御郎便讨厌,却故意拿这人来搪塞我……
左思右想后,还是觉得狄仁杰的话甚有道理。风若廷那边是帮不上什么的。李弘虽是个佛爷性子,但从他对自己的态
度来看,保持一点距离才算上策。
心里一阵筛选后,敏之在狄仁杰和薛御郎中间一锤敲定:就狄仁杰了!
好歹人家还是个万古流芳的清官,再走形他也得照历史发展不是?
想到这里后,敏之强忍了心底想要狠揍他的欲/望,扯着嘴角硬挤出一丝笑容,道,“若是你的条件太苛刻,不在我的
能力范围之内,你提了也没用。”
“放心。”听完敏之一言后,狄仁杰心知他已应允,便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那点能力狄某一清二楚,不
会让你为难的。”
敏之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两下,心底窜起一股压制不住的怒火。
这只死狐狸,说话一定要这么刺人吗?!
狄仁杰也不管敏之心里如何做想,走至书桌边摊开一张卷轴后,取笔在上面勾出了几个大理方位。抬头之际见敏之还
站在原地发呆,不由得失笑道,“还不过来瞧着。”
敏之“哦”了一声,挪着步子走近一看,狄仁杰已将几个主要宫殿与线路一一标在了纸上。
“从玄武门进去后的是延嘉殿,”狄仁杰边画边解释道,“过甘露殿后从月华门可到两仪殿。太极殿便在两仪东上阁
的后面。太极殿两边分别坐拥中书省与门下省。”狄仁杰停笔指了指右边的一处标点道,“这里就是门下省,你以后
参与议事之处。”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般接着道,“你最近常去东宫,便教你记住出宫的路罢。”
说完,俯身在纸上沙沙添上几笔,“东宫可从恭礼门过通训门直入。”微地一停,狄仁杰抬眼瞟向敏之,仿若不经意
般勾唇笑道,“上次见你时在武德殿,却不知这其中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是如何转到那边去的。”
“胡乱转着就过去了。”敏之答得理直气壮,将卷轴抽来细细看了一遍,牢记在心后才点头道,“现在我记得位置了
,也不会再迷路了。”
闻言,狄仁杰眯起那双狭长魅眼,一抹异样的笑容浮现嘴角。
记住也是枉然。不日前皇后娘娘便已开始主张将政殿迁至大明宫,只等皇上下旨,此事便是万无一失了……
不知狄仁杰内心所想,敏之将画轴卷好后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最近常去东宫?”
狄仁杰挑眼看向敏之,湖泊般清冷的黑眸明耀魅惑,“每逢下朝便有东宫的太监在外等候,是人便知。”
“这样啊!”敏之手握画卷轻敲掌心,眸子里戏弄的笑意仿若星光闪耀,“狄大人每每看得这般仔细,对在下倒是真
上心啊!”
狄仁杰正将墨砚推至桌边的手霎时一顿,半晌不曾言语。
敏之笑眯眯的咧开嘴,眼睛弯成两道半月,“想不到狄大人也是这般心口不一之人,倒叫我好生意外呀!”
见狄仁杰眉间似有微蹙,敏之只感到一阵心情舒畅,整日来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正在心底偷乐,只见狄仁杰线条优美的薄唇挽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头也不抬地继续推着砚台道,“只怕对公子上
心的,不止狄某一个吧!公子去往东宫之事,朝野尽知,就算狄某得知此事,”砚台的一边在笔架的正对角停下,狄
仁杰侧目瞟向敏之淡淡问道,“有何奇怪?”
敏之一怔,想起几次去东宫时,似乎真有大臣在背后指点一二,当即眸子里蒙上一层黯色,本来就已灰暗的情绪变得
更加沮丧起来。
整理好书桌后,狄仁杰走至门口,将关了一日的房门打开,夕辉缱绻着清风纷涌而进。朦胧金光温柔的洒在狄仁杰身
上,勾勒出一圈清浅净透的轮廓,仿如阡陌红尘里最纯善的存在,吸引世人目光流连忘返……
看着门口笼着金色光晕的人,敏之心神一震,一抹说不出的异感在心涧缓缓淌过。
“老狐狸,”敏之猛地脱口而出道,“我和你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话语落下,空气霎时凝结。屋子里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狄仁杰站在门口静了半晌神后,才缓缓侧头瞟向身后之人,正欲开口说话,一下人走近站在门外侧边鞠身道,“大人
,太尉府派人来接贺兰公子了。”
已到嘴边的话语悄然咽回肚里,狄仁杰回身笑道,“贺兰公子,太尉府来人,公子请回罢。”
敏之顿时神情一凛,正色道,“我帮了你,你不说感谢也就罢了,这么直白的赶人,真是小家子气。”
“既然如此,”狄仁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似真非假道,“就请公子今夜留宿狄府。狄某这就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好
好酬谢公子。”
“算了。”敏之抬手挡下狄仁杰的‘好意’,抿唇一笑,“告辞。”说罢,径直越过狄仁杰身侧走出书房,随着下人
的引领朝狄府大门走了去。
刚到门口,便见风若廷早已等候多时。敏之笑盈盈走了过去,随口道,“很准时啊!”
风若廷忙俯身作揖,“公子。”待敏之点头示意后,才侧身让出道路,恭敬道,“请公子上轿。”
敏之走了两步脚下骤然一顿,回头看向身后的狄府。只见正门上方,赤褐横匾内雕刻的濯金大字,在夕辉的折射下盈
耀着潋滟光彩。敏之不由得唇角微弯,眼底流动着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温雅笑容。
片刻后,敏之回身走向风若廷,笑道,“今日天气很好,咱们走着回去罢。”
风若廷虽是早已习惯了敏之的出其不意,却也不免微微一愣。
天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