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什么?」
「这……」该不该说?将军应该不愿让他将那些事说出。
此际,原在朱宫的帝昊偏偏出现在两人面前。
「帝昊,你来的正好。」颛顼伸手朝帝昊一招,「龙泉似乎对你有什么误会。」
「哦?」帝昊上扬的浓眉明显表露出不屑。「龙泉,你对我有何不满?」
想到刚才在朱宫外听到的声音,他恨不得冲上前给他一拳。「你竟然……竟然对将军他……他……」可恶,要他如何
说得出口!
「龙泉,你说仔细一点,不清不楚的,要本帝如何裁决?」
「我全听见也看见了,你要将军听你的话,好让你……让你……」龙泉话到嘴边,却始终无法顺利吐出。
帝昊只是不耐的打个呵欠。「提不出任何证据,颛顼,这样的话你也信吗?」
他冷冷自嘴里吐出一句嘲讽。「果然什么样的人,就教出什么样的部下!」
帝昊的话让不想提起旧事的颛顼手一挥,敷衍的道:「罢了,帝昊你先下去吧!龙泉,你也快回人间,此时你不是应
在人间驱逐恶鬼吗?」
颛顼一句话提醒了龙泉,当他匆匆赶到南天门,帝昊却已等候在那里。
「你以为自己有几两重,小鬼?」帝昊的唇畔冷冷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喜欢后黥,想逞英雄是吗?」
「你……你别胡说!」
「无所谓。」
帝昊倏地收起狠厉的目光,噙着淡笑慢慢走过龙泉身侧,两人擦肩之时,他吐出一句令他不寒而栗的威胁——
「你的愚行,只会令他更加生不如死而已……」
「将军,对不起,属下……」龙泉沮丧的对着那道拼命压抑的身影低喃。
他帮不了将军,甚至只是将一切弄得更糟而已……
龙泉的忏悔并末得行响应,后黥只是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紧咬着牙关将婴尸放回女人怀中。
「将长平村的人好好安葬。」丢下这句话,后黥随即化成一道光影,消失无踪。
你认为这双手能掌握什么?一粒沙、一片叶、一个人,或全世界?
可悲的我啊!连一个最亲爱的人也掌握不了。
我是弱小的,是最卑微、最胆小的……
凭虚坳,凌风谷西侧最深之处。
长松林里只有古木林立,树枝上头是一弯细如银线的月牙,流泻着惨淡的微微白光,映照出淙淙溪流里若隐若现的身
影。
后黥将自己浸泡在冷溪里,拼命洗去帝昊留在他身上的气味。
死命搓洗的手来到颈间蓦地停下,他被湿发遮住的脸上,隐隐有着一丝恍惚。
后黥仿照帝昊狠狠掐住他咽喉的动作,慢慢收紧自己的手指,感受那股好似要捏断气管的力量。
这样……就会死了吗?人,真的很脆弱啊!
但,他多希望自己能够脆弱,能够轻易被杀死,向这一切告别。然而,今日在见到长平村的景象之后,他又矛盾的希
望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能保护这一切,甚至脱离帝昊的掌控。
偏偏……呵!他在这不上不下的痛苦间徘徊,就好比处于天地间的人世,正受着无边无尽的苦难。
后黥颓然的放下手,手指从颈项来到唇畔。
为什么帝昊会吻他,甚至说那些话?
算了!他从来就不懂。
不懂帝昊为什么总不给他个痛快,不懂他既然恨他,又为何执意要自己出现在他眼前……
经过今日,他已下定决心,决定不再任帝昊掌控。
他不能再为了私怨,苦了人间百姓,从今而后在人间恢复平静前,他还会再上天庭,所有军情就托朱琰他们或龙泉吧
……
怔忡思量之际,松林里金光乍闪,后黥立刻取来大石边的衣物披上,沈声低喝:「是谁?」
凭虚坳里不该有人!更何况那是不属于人类或神界的瞳眸,而他竟在此刻才察觉有异,先前居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
妖鬼之气……来者必有极大本事。
后黥屏气凝神的握紧手中的三尺青刀,正当一触即发之际,幽暗处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转出——「重……阎?」
后黥这时才忆及是自己要他来此处躲避杀身之祸。
虽说先前已知重阎身上的妖气极淡,但居然会淡到令他不知不觉?
就在后黥狐疑、松懈时,又对上那双辉映着月光的金瞳。
在暗夜里,那对金瞳竟似两簇熊熊火焰,仿佛燃着勾魂摄魄的微光,让他不自觉的想靠近……
后黥像被下咒似的开始慢慢走向重阎,十步、五步、三步、两步……
「喝!」在鼻尖快要碰到对方时,后黥才彷若自梦里惊醒,连忙捂嘴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着面前的俊魅脸孔。刚刚……重阎施了什么妖法吗?
后黥定了定心神后,才戒备的看向那双妖魅的金眸,却只在里头看见湿润的笑意。
看来是他多心了,肯定是因今晚太累,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后黥甩甩头,疲惫的道:「重阎,你怎么在松林里躲着不出声?」
后黥并没发觉重阎眼底闪过一抹惋惜。
在重阎的示意下,两人走至一处大石旁坐下,默默看着前方的一片幽黑。
重阎,你想掌握什么?你能掌握什么?眼前,我俩皆有同样的鸿沟需要跨过,所以合作吧!为了最爱的人……
灭天的话回荡在耳中,在他心湖激起难以忽视的波澜。他承认自己无法拒绝诱惑,因为想占有后黥的念头过于强烈,
强烈到让他顿觉自己势单力薄。
于是,他无法抗拒的答应了,也因此重新得到说话的权利,原本屏气噤声,是为了躲避灭天的搜寻,而今没必要了,
就连自我封禁的力量都可以一并释放,所以刚刚他才忍不住对后黥略施小法……可惜失败了。
重阎才想开口解释其实自己能说话,就听后黥低声说道:「重阎,你觉得神是无所不能的吗?」头也不抬,他又喃喃
说道:「今日,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连一个村子的人都保不住……」
村子?想起今日经过的长平村,重阎诧异的微微张唇。
后黥略显激愤的声音又响起。「在其中一间茅屋里,有个刚出生的婴孩,我可以想见他母亲抱着他时所露出的满足笑
容……」想起许久之前母亲的怀抱,他不禁又放柔了声音。「他们竟然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不为任何理由,只是一味以杀人为乐,这群恶鬼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思及看到的景象,后黥的口气又强硬起来。「我发誓还是会尽我最大的力量,一定要将这些危害人间的恶鬼全都逐回
黄泉!」
重阎侧脸看向身旁气愤不已的人,后黥的话让他忆起自己险些吃下肚的「食物」,背脊霎进沁出一层冷汗,他不禁暗
自庆幸自己在红袂的怂恿下尚能克制。
后黥在说出那些话之后呆愣了下地喃喃说道:「奇怪,今日……我是怎么了?」
他怎会对重阎说出这些丧气且不想让任何人知晓的话?
拾眸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重阎,一对上那双不知已看了自己多久的灼亮金瞳,他又急急别开脸。
真是的!重阎明明就不会说话,自己怎么笨到连这点都忘了,还妄想他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这个想法好似触动了心头一根名唤层怯懦的弦,让后黥脸上顿起惊慌。
这不像他,胆小得不像自己,他今晚……不对劲!
霍地站起,后黥不看重阎惊诧的目光,只是匆匆掠下一句话。
「我先走了。」今日的他只是一直在逃避,过了今晚,一定会恢复如昔!
看着后黥匆忙远扬的身影,重阎怔忡了下,忽然轻笑出声,眸里盛着满足的灿灿金光。
「看来,还是有用啊……」诱人的低醇嗓音自喉间缓缓逸出。
至少,已让后黥为自己心乱了。
每个人心中都苦苦压抑着一头名唤「饥渴」的罪恶之兽。
罪人们!摘掉面具,正而不见它吧……
「灭天,你为什么一定要重阎加入我们?」坐在下首的红袂把玩着垂在颊侧的一缯黑发,漫不经心的问。
「他有能力帮我们。」
她不满的噘起红唇,「我们有能力的人也不少,何必要看一只妖的脸色?」若说是刚开始势单力薄时需要重阎还说得
过去,但他们现在根本不需要。
「你不懂。」
「所以我今天就要弄到懂啊!」要不干嘛放弃与那个俊哥哥约会,乖乖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等候灭天的大驾。
「红袂,您了解天界吗?」不理会红袂的白眼,灭天只是径自挑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说。
「废话!我若懂天界,现在就在上头享福了,哪用得着在这里与你艰苦奋斗!」她就是生前没做好事,才被丢到黄泉
,又因为不想待在黄泉,才偷溜到人界,最后才碰到灭天呀!
「我懂。」
灭天的话让她诧异的挑高柳眉。
「你?」天啊!她快笑了。
无视她忍俊不住的神情,灭天只是缓缓开口:「天界的人都很怕事,只要事情一不如意,一违反所谓的规范,便会退
缩。只是退缩倒还好,天界的人最令人厌恶的就是……..」平淡的语气像被突然倒入的一堆烂搅乱,转为咬牙切齿。
「背叛!背叛让他犯了戒,而破坏规矩的人,将所有的错全推给那个人,狠狠的背叛!」
灭天突来的怒气,让原先的笑意倏地冻结在那张艳丽的脸上。
「灭……」红袂呐呐开口,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却不知如何按抚如澎湃浪潮般的怒火。
然而,怒气却在下一瞬全部消失。
「所以,我要重阎成为规范的违背者,去挑拨、煽动、教唆,就从后黥开始,诱惑他堕落,让天界自乱阵脚。」
闻言,红袂立刻指着自己的鼻子,「所以,你也要我去诱惑朱琰,是吗?」瞧她多聪明,举一反三哪!
「没错!红袂,你知道吗?那四个被派来收拾我们的人,全都是罪人,每个人都背负着一种原罪……」
「什么?」
「一时之间也难以说清,总之,是心魔作崇。拿后黥来说,他是四人之中看起来最足以担当重任的人,不过他的内心
却是最脆弱的,弱点也最明显。」
「是什么?」她怎么看不出来啊?
「后羿射九日,父罪子担,这数百年来,早已将他逼到尽头,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到了最后,只要轻轻一碰……」
「就断了?」
「没错,所以重阎的执着,就是摧毁他的最佳利器。」
听灭天这么说,红袂不禁击掌赞道:「灭天,你这步棋真够绝,也够狠。」
「我只是早一步看透了。」看透了「那个人」,看透无论是神、是人,皆共同拥有的弱点,为爱情而盲目的弱点。
「我了解了。」红袂颔首,总算明白灭天坚持要与那只妖合作的原因。「对了,你要重阎将他毁到什么地步?」先问
清楚,自己心底也能有个谱。
「唤醒他们背后的那头野兽,抛弃他们的罪……」
「咦?」怎么听起来好像是要拯救他们一样?
灭天冷冷的开口:「然后让他们四个人——全部背叛天界!」
知道重阎其实会说话之后,后黥倒也不觉得惊讶或生气,但他的淡然态度反而令重阎有种大受打击的感觉:不过,总
是突破后黥的心防,成了能留在他身边的人了。
坐在留仙村外的一块巨岩上,后黥静静眺望远方,他道:「我发现你一开口说话,身上的妖气就出现了。」
「嗯。」不着痕迹的将两人的距离挪得更近一些,重阎这才轻轻点了下头。
一旁坚持要跟来的龙泉,因为大石上坐不下第三个人,只能生闷气的站在石头旁边,仍不忘冷哼一声。「妖就是妖!
」
搞不好还是只狐妖,只会施展一些下三滥媚术的臭妖怪!
可能是他的嘀咕太过小声,所以大石上的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而后黥的回答更令龙泉只能气得暗自跳脚。
「只是,你的妖气始终比其它妖类来得淡。」
怎么可能?明明就臭死了,周遭都是熏死人的狐臭味,怎么可能没有妖气?龙泉在心头死命、用力的呐喊着。
龙泉捏住鼻子,伸手夸张扬了扬,可惜因为石头太高,没人看见他似乎已濒临窒息——气到快窒息。
「哦!」重阎心不在焉的轻应一声,目光很明显的是落在后黥让阳光抚吻的侧脸上,他看到痴了。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阳光、像和风一样,恣意的抚触眼前这美丽的脸庞……
「你该好好修行,届时一定能上天界的,重阎。」
不可能!千万不要!绝对不要!在人间就已经让他提心吊胆了,更何况是让这只烂到极点的妖怪上到天界去近水楼台
!龙泉再次心中大喊。
没人有读心术,能知道龙泉的心声。
闻言,重阎弯唇一笑。「我只是妖。」
他不想当神,更没资格当神,天知道他之前的杀孽有多少,而现在更是夜夜幻想着将美丽圣洁的神压在身下,想象他
被情欲沾染的脸有多艳媚、呻吟出口的喘息有多醉人、没有一丝赘肉的身子有多销魂……
他只是只活在欲望里的妖,只是只堕落叛神的妖,后黥啊,可愿与他一起沈沦反叛?
后黥不死心的劝道:「但你一定可以……」他实在不愿看重阎拥有如此资质,却只能徘徊在妖道。
重阎叹了口气。「后黥,你说过,是妖又如何。」
后黥这么说,是在嫌弃他的身份吗?就算自己有如何污秽的想法,但是他从不觉得当只妖有什么不好,更不想试图往
上爬,他向来讨厌天界的规范。
「我……」后黥一时语塞。
自己似乎……很矛盾啊!他不讨厌妖,希望重阎好好修行,这是为什么?
底下的龙泉终于受不了了,他抬头瞪着重阎恨恨说道:「喂!臭妖怪,难得将军赏识你,你少不知好歹了!」
然而响应他的,只是视若无睹。
这让龙泉气得又骂了一大串,可惜全是对妖弹琴,毫无用处。
龙泉的话倒是让后黥怔愣了下。
哦,原来自己是赏识重阎的才能啊……可又好像不只这样,若只是赏识,又何必非要重阎修炼成神?
怔忡之间,一道身影已如疾风般出现在他身前。
「唷!后黥,怎么不上天界去?」白焰还要再说,却突然止住,鼻子动了几下,用力嗅了嗅四周。「唔……好像有…
…」
「妖,是妖臭味,而且还是狐臭!」龙泉狠狠斜了重阎一眼。
「不对。」白焰灵活的大眼定在重阎那对金色眸子上,「你的眼睛不是狐狸的。」是那个……嗯……啊!他一击掌。
「老虎!」可那不是神兽吗?怎么沦落为妖啦?
重阎笑了笑,摇摇头。「不是。」
白焰兴匆匆地要再猜下去,后黥出声了。
「白焰,你不是要上天界?」
「对,朱琰有事,墨月说要先去,我是来找你一起去的,走吧!」
白焰说完就要拉他走,一旁的龙泉正犹豫着要不要劝阻,后黥已出声拒绝。
「我有事,也不去了。」
他的话让龙泉如释重负,而白焰听后黥如此说,只得放开他的手。
「你不去啊……」他搔搔头,似乎有些为难。「那我怎么办?」他讨厌天庭,不想上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