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的沉默+番外——刻刻

夏清想了想，似乎在琢磨措辞，“江小凯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天就在酒吧里唱唱歌能有什么出息？他能唱一辈子么？那么一丁点出场费，养活他自己都是个问题，将来他养家靠什么？他不能再这样……”

“这样不思进取。你想说他不思进取，是不是？”

夏清没有做声。

“小凯就是这样的性子，他过得开心就成。你追求你的前途光明，他追求他的平淡安乐。”

江小凯听到夏清站了起来，脚步声在床边来回，听得人心里焦躁。

“途途，我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我就认为江小凯不能这样！平淡安乐能得到什么？他现在小小的自在能当饭吃么？！难道他就一直这样没出息，一直这样不思进取？”话出口，夏清下意识地看了江小凯一眼，见他依然昏睡，才重新把目光转到蓝途身上。

蓝途冷笑：“夏清，我看你是跟你那精英博士在一起呆久了，脑子里长了洋虫了吧？我们谁都没有觉得江小凯没出息，要是有，也只有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夏清，柯建才是你喜欢的那种人。你拿他们作对比，错的是你，不是小凯。”

“你什么意思？我没有……”

“你有，夏清，你有。但是你没有资格去管江小凯想做什么，也没有资格管他是不是不思进取。”

“途途，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蓝途伸手指着病床上的人，“江小凯永远只是江小凯，你听明白了么？”

江小凯在长久的沉默里维持着均匀的呼吸，在听到这样一段诡异的争执时，自己竟然平静得没有一点反应。更何况，争执的主角还是自己。

直到夏清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江小凯才缓缓睁开眼睛。

同时，蓝途说：“你听到了，所以你什么决定？”

何东告诉夏清，江小凯决定退赛。那天之后的一个星期，夏清和江小凯都没有联络对方。

江小凯甚至还跟UL的老板请了假，说要专门窝在家里养胃。

戚雪约江小凯到湖滨大道看音乐喷泉。

两个人并排坐在码头边，静静看高射凌空的喷泉在空中划出一幕惊丽，而后默默洒落，悄无声息。

“小凯，你为什么要参加那个比赛？”戚雪问得很平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江小凯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你也有想成功的冲动了，你也想像柯建那样，是不是？”

江小凯蜷起膝盖，仰着脖子一晃一晃，他仰面看着当空的明月，看得很入神，好像并没有听到戚雪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总是对夏清有求必应，为什么总是因为夏清而尝试做出改变，为什么可以一直等着夏清？”

江小凯皱了皱眉：“等夏清？”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大二的时候，学校劳动周，你除了打扫7号教学楼以外，还去接了3号宿舍楼的活？认识你那么久，那是你第一次主动要求承担更多。”

“夏清只是凑巧在3号宿舍楼。”

“何东当时告诉我们，他每次经过3号宿舍楼的时候，都看到你安静地站在楼梯口，就像一杆路灯，随时等待着，夏清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能出现。”

江小凯的视线终于从月亮转移到边上那颗亮灿灿的星星上面，整片天空干干净净，独独就有那么一轮弯月，和一颗星。

星月的位置很微妙，就像是互相背对依靠着，但还是因形状和大小的差异，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是同类。尽管，都一样耀眼。

“小雪，你说如果这个月亮是一颗星星的话，它们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双子星？”

双子星，互相吸引，极致接近，亲密旋绕，永不分离。

戚雪扭头看着江小凯，看他仰头望天的侧脸，以前她从认为这张脸稚气又傻气，偶尔深陷在音乐中时，会露出惊人的温柔。

然而这时候戚雪却觉得这张脸很陌生，或许从来没有人走到过江小凯的心里，从来没有人真正懂他在想什么。

她说：“江小凯，很多事情你自认为藏得很好，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知道。”

江小凯轻轻笑了，然后慢慢转变为江小凯式的傻笑，夸张又天真的声音在湖滨的风声里传去很远。

“知道又怎么样，知道，就能得到了么？你看何东和蓝途也很明白，所以谁都没有说。”

戚雪怔了，她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看到江小凯的心里有一面透亮的镜子，所有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

“江小凯，你真的太会装了。”

江小凯不置可否地笑笑，索性仰躺在草坪上，胳膊垫在脑后。他深深吸一口气，不是为了享受惬意，而是平复心里那些、每天都会失控的躁动。

他确实装得很累，但没有第二条路给他选择。

江小凯低声说：“夏清更会装。”

夏清和江小凯。

无论有多少人习惯把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无论这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多么不违和，无论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怎么样不可言说的微妙。

都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两个人，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夏清的追求与江小凯的价值观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因而也不存在什么超越友情的交集。

没有人会允许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发生，一旦它放纵或者失控，接踵而来的失望与伤害，将难以想象。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伪装便是最好的保护。

所以面对现实，害怕着，伪装着，说不定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戚雪想起前两天何东在私下里说了一句话。

他说，在江小凯的世界里，或许有他和夏清两个人就够了，而在夏清的世界里，只他和江小凯两个人，不够。

不是夏清要得太多，而是他们的人生观，本就不同。

chapter 8

日子一把一把地流失，就在江小凯以为夏清对他失望到再也不想见他的时候，夏清出现了。

他出现在江小凯家门口，烂醉如泥。

为了避开江妈不必要的追问，江小凯只能把他带到附近的宾馆。

夏清抬起脸的时候，江小凯才发现他脸上全是水光。眉毛无奈地纠起，一派委屈。

江小凯怔住，“发生什么事了？”

夏清眨眼，又是一股泪水滑到江小凯的手背上。

“我怕……小凯……爸妈让我留在国内，让我结婚……我怕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哽咽导致夏清的声音有点模糊。

江小凯吐了口气，放松下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是一直瞒得挺好么。再说了，你敢和何东一块儿在学校出柜，就没胆子面对你爸妈么？”

夏清虽然睁着眼，但显然眼神已经没有焦距，他抓住江小凯的手腕，紧紧扣住。

“这次不一样了……这次他们来真的……不让我走……”

江小凯沉默了一阵，抬手用拇指揩掉他眼角的眼泪。但是每抹掉一点，又有更多。夏清没有哭出声，只是睁着眼睛让那些透明的液体静静地淌出来。

江小凯也觉得不舒坦，索性按住他的眼角，强迫夏清把他明澈的眼睛闭上，然后低声说：“没事，别怕。”

夏清摇头，一掌拍开江小凯的脸，酒醉没有轻重，那一巴掌落在江小凯脸上，知觉很明显。他说：“江小凯你不懂……你就傻呵呵地过你的小日子，你能理解我么你！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个猪心鸭肺的东西，你个……什么心什么肺……”

江小凯第一次产生当着夏清面骂他娘的冲动。

喝醉了跑到我家也就算了，哭得稀里哗啦一副惨样鼻涕眼泪全往我身上抹也不跟你计较，就这么扎扎实实挨你一耳光我也能当是误伤。

可是傻呵呵过小日子，没心没肺，狼心狗肺究竟说的是谁啊！

江小凯气不过，翻过夏清，对着他屁股就是重重一巴掌。

“让你说我不能理解！”

一巴掌不解气，又来一掌。

“让你说我没心没肺！”

然后这一切就跟上了瘾似的……

“让你说我狼心狗肺！”

“让你喝成这样！”

“让你四年不回国！”

起初夏清还会呜呜喊痛，打到后来根本连声儿都没有了。江小凯回过神来，惊讶自己竟然真的失控了，连忙把夏清再翻过来，害怕他会被自己拍晕。

夏清眼神呆呆的，眼泪止住了，鼻涕止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很轻。江小凯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眼睛一眨不眨。除了一点薄弱的生命迹象以外，整个人毫无生气。

“喂，夏清……”

“喂……”

“喂喂……夏清啊……”江小凯试着摇晃他，发现夏清非但不眨眼，眼珠子都没有动一动，直直地盯着正前方的某一处，或许是江小凯的鼻子，或许是某一幻象……

江小凯慌了。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宾馆的床单，把夏清放平，又抽出枕头垫在夏清脑后，怕夏清觉得热，又把被子抽走。

等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江小凯自己也不明白这些动作有什么作用。

夏清还是一动不动，像一只漂亮的木偶。

江小凯急得汗都出来了，时不时就伸手去探一探鼻息。又掏出手机反复按键反复取消。

这情况他没有遇到过，究竟是直接拨打120还是打电话回家问爸妈还是打电话给何东蓝途小雪？

打电话给爸妈或者损友的话怎么说？

说夏清把我哭烦了所以我打了他屁股，他就成傻子了？

江小凯崩溃地扶住额头，兀自悲叹：“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就在江小凯自责了一万遍，又最终决定还是拨120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突然冷不防地伸过来扣住他。

江小凯吓一跳，抬头对上夏清的脸。

“你以后还敢打我么？”

江小凯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清。只见他眼里恢复了光亮，脸颊的醉晕又返出来，整个人前一秒还是干尸，现在却像被灌了血浆一样鲜活了。

夏清眨了眨眼，眼神还是迷茫的，嘴嘴唇微微嘟着，好像受过了天大的委屈，他掐住江小凯的脸，认真说：“下次再打我……吓不死你！”

见江小凯愣愣的没有反应，夏清又倒回床上，大声道：“哎，屁股好疼啊……”

在江小凯的印象中，夏清酒量是极好的。即使醉了也很少有这么离谱的时候，他开始有点不太明白夏清大脑的构造。

一个人竟然在烂醉如泥的时候，还会折腾这么一出来吓唬他，可想而知这个人内在究竟有多么恶劣。

江小凯咬了咬牙，举起枕头就像往那人脸上砸：“夏清你这……”

“小凯你又要欺负我……”

江小凯顿住了。

“小凯你不要欺负我了……呜呜……”举起的枕头放下了。

如果当天晚上有第三者目睹了这一切，那么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一定就是——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之后夏清又开始嘀咕原先的话题。

于是江小凯猜测这次夏清的爸妈恐怕真的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夏清这个人，当初在学校的时候虽然像妖怪一样风风火火无所不能，但终究是有一个致命软肋的。

过去他一直不明白夏清为什么这么要强，这么喜欢被人仰望和羡慕，直到他和何东在全校范围内出柜，才略微有点领悟。

恐怕夏清的性向，一直是他自己难以逾越的障碍。

江小凯不知道夏清对于让父母了解自己的性向怀有多大的恐惧，他只知道这是夏清第一次在他面前掉这么多眼泪。

在外人所不能感受的空间里面，只有江小凯自己知道，每为他揩去一次眼泪，自己就更心疼一分。

所以江小凯一直握着夏清，反复地说：“我懂，我知道，我理解。”

因此，你不需要害怕。

夏清听着他的安慰，点了点头，但是嘴里却说：“你不会懂的。”

江小凯沉默了一阵，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我懂，你不想和柯建分开是么？没有他你就活不了了是么？但夏清你是什么人啊，有什么事对你来说是难事？”

夏清皱了眉，拂开江小凯的手。

“你不懂……就算不是柯建……只要是男人，我都怕……怕得要死……”

江小凯觉得好笑，“你为什么总说我不懂？”

“你就是不懂……你和我不一样……你又不是……”

江小凯挫败地叹了口气：“一定要是，才会懂？”

夏清笑了，勉力睁开眼睛，暧昧地看着江小凯。

看到这种眼神，江小凯确认夏清醉了，同时他确认自己也被夏清那酒味给熏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脸上发热？

夏清一边用手肘撑起自己上半身，一边用力揽过江小凯的脖子。

猝不及防地把嘴唇贴了上去。

柔软相贴的时候，江小凯只感觉到一片冰凉，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整个人立刻弹开，又因为没有稳住重心，“咚”地摔坐在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俯视着他的夏清，察觉夏清脸上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种表情很难形容，忧郁，寂寞，平静，慢慢展开，又慢慢收敛。

随着一个酒嗝，又是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夏清躺倒在床上大笑，手背盖住了脸，只听见夸张的笑声，只看见他颤颤的身体。

“直男……这就是直男……哈哈哈……”

“……”

“所以这种害怕，江小凯，你不懂。”

后来江小凯还是把蓝途叫来宾馆照顾夏清，自己以胃痛为由抽身而退。

走出房门的一刻，江小凯觉得自己的背影可能不太潇洒，就像逃跑一样。

chapter 9

夏清的消沉也就维持了那一个晚上。

过后他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还是改变了策略，竟然遵从夏妈妈的指派，前往某茶楼相亲。

很多人都说，世界真小。

夏清今天算是明白这句话是怎么回事了。

相亲的女方居然就是大学里话剧社的一个小学妹。

夏清本来没有认出她，可对方一看到她就指着他鼻子怒骂：“我靠，夏毒舌你个死缺德的！你他妈是想残害良家妇女还是去了趟英国就变成双插头男女通吃了？！”

夏清愣了，然后不单纯的相亲就变成了单纯的叙旧。

聊着聊着，那学妹突然问他：“你还和江小凯有联系么？”

“有啊，怎么了？”

“前阵子……在电视上看到他了。”

“嗯。”

提到那场选秀，夏清不舒服地揉了揉鼻梁。

“……他现在有女朋友么？”

夏清抬眼看她：“你这是……”

“我嘛……这个……”

“你不会喜欢江小凯吧？”

没想到学妹居然抿着唇，略带害羞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