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米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知道对方仰仗着自己,最希望看到自己的首肯和支持,然而这一次,米时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不讲原则不讲后果的支持对方了,这太难为他了。
米时说:“我还以为你那时是跟我开个玩笑的……”
米嘉觉得委屈,“我一直都没有开玩笑,是你不信我。”
米时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一时无法思考,无法应对,“你别急着下结论,这种事。”
见米时这幅模样,米嘉更觉得委屈难耐,破天荒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头倒在办公室另一侧的沙发上,一脸的沮丧,“不过,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是不是gay都不重要,那小混蛋把我当成杀父仇人,见到我就跑,是我一厢情愿要帮他,自己找罪受。”
听米嘉这么说,米时稍微宽了心,他安慰自己,米嘉只是迷上了一个小孩,恰好对方是个同性,跟他迷上那个音乐老师迷上那个穿了舌环的混混女情形差不多,刚开始信誓旦旦,用不了多久便会淡,完全忘了之前说的话。
米时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首先他想到的是米老太太,“这事你一定不能让奶奶知道。”
米嘉是米老太太的命根子,她已经有一个同性恋的孙子了,要是让她知道她的另一个孙子还是同性恋,非要了她的老命不可。
米嘉拍拍胸口,做了然状,“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可能让她知道的。”
米时一脸黑线,自己怎么才能做到像米嘉这样没心没肺,把任何事都看得这样简单呢?
临走前米嘉又一次确定:“你确定能搞定的吧?速度一定要快,我可是跟他打了包票的。”
米时无言以对,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73
天塌不下来。以往米时每每遇到难题,都这样告诉自己,这次他同样这样做了,却收效甚微。
这一次的难题,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难题都叫人揪心无措。
米时的想法很简单,米家有自己一个gay就已经够了,决不能再多一个,米家的形式不容许,米老太太不容许,自己也不容许。
米时因为自己是gay,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纵使再小心谨慎,早晚也有公布于众的一天,因而米时早就预备着有退居幕后的一天,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米嘉身上。他虽总是替米嘉收拾残局,一再姑息纵容后者,其实心里是期待着后者能够早日回头是岸而后接管米家大局的,他同样坚信米嘉拥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现在他得知米嘉也是gay,这就如同断送了他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这让他一时如何接受?
米时翻看着下面的人送上来的关于米嘉的行踪报告,从开始跟踪记录的那天起,米嘉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一个年少的男孩子转悠,对方还是个学生,生得唇红齿白白皙纤瘦很是耐看,想必就是刚刚米嘉求着自己帮助他的那个男孩子,也就是那个让米嘉改变了性取向的人。
整个行踪记录横跨了半月有余,这还不包括之前没有记录的那些时日,这么长的时间,米嘉的热情一直没有缓解,按照米嘉一贯的行事风格,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若是刚才米时还存着一丝的侥幸,祈祷米嘉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过不了多久热情便会褪去。这会米时的心已凉了大半,他已知道,这一次的难题,怕是再没那么容易打发。
若是对方是一个女仔该有多好,米时必将烧香还愿,米家祖先有灵,米嘉终于到了洗心革面的一天。可偏偏对方是一个男孩子,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事不能如愿。
其实米时早该想到的,米嘉第一次告诉米时,他觉得他是gay的时候,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他虽这样说,心里却并不确定,他也在疑惑着,等着米时给他解惑。然而这一次,他告诉米时他是gay,心里已经十分确定了,来这纯粹是为了通知自己的大哥一声,即是已经既定的事实,米时认同与否,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米时忍不住想,如果米嘉那个时候告诉自己他觉得他是gay的时候,自己不是把这当成是他的疯言疯语一笑置之,而是引起了高度的重视,如果自己能够及时扼杀米嘉的这个思想,将他往他该去的道路上引导,很可能之后的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如果自己不是去了西北,早日看到这份报告,早日敲响了警钟,自己的弟弟可能就不会变成gay……
米时不是傻瓜,但只要是有关米嘉的事,很容易就遁入了死胡同。
米时沉浸在深深地纠结与自责之中,偶然听到门外有打斗之声,难免心烦意乱,再细听其中好似掺杂有米嘉的声音,就顾不得心烦了,赶忙起身去查看。
其实米时用不着说好似,敢在这幢楼里大声喧哗的,估计也就只有米嘉了。
米时出去一看,果不其然,当事人之一就是米嘉。
此刻米嘉正背对着米时的办公室,提着另外一个人的衣领,看起来气得不轻,嘴里咒骂着,“你个小兔崽子,敢偷听我讲话,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那野蛮骄横的模样,哪有一点米家少爷的样子,如此屡教不改,米家的脸早晚被他丢尽了。
好在是在米家自个的大楼里发作,这要是在外面,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米时看到这里,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忘了刚刚gay不gay的问题,大声喝道:“米嘉,你在干什么!你别告诉我你在外面都是这幅德行?”
米嘉听到大哥愤怒的声音,还是有些忌讳的,不服气地稍微松了松手,但却没有完全放开,扭头冲着自己的大哥告状,“这小子他偷听我们讲话!”
米时这时注意到了这次纷争的另外一位当事人,是理应呆在严臻明那里的乔煜,不比米嘉的狰狞狂躁,乔煜此刻笑得云淡风轻,全然没有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中的危机感。
米时侧头揉了揉额头,这两个活宝,怎么让他们凑到一块了?
两人都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间疾苦不知谦虚忍让的主,从来以自我为中心,没几个人能入他们的眼,让他们较上劲,不天下大乱才怪。
74
米时看了一眼乔煜,他当然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什么乖乖仔,上次就只是让他去自己的宅子住了一晚,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招惹米嘉,看见后者能绕着走绕着走,不能绕着走就把自个藏起来,不曾想他还是就把米嘉惹毛了。
两人就那一次照面的机会而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结下如此的深仇大恨,米嘉看见他会激动成这样,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米时只是给了乔煜一个警告的眼神,继而把目光回到米嘉身上,“他还是个孩子,你也个孩子吗?”
米嘉拧着头,不肯轻易罢休,势要追问到底,“他在这里干什么,你上次不是说他只是你同事的小孩吗?跑到我们家里去不说,还跑到公司来?是哪门子的同事,什么职位?也太大牌了吧,充其量只是个打工的而已,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这也是我的公司,我不许他来。”
米时之所以决定先教训米嘉再对付乔煜,一来米嘉是自己的弟弟,自己教训起来有立场,二来也是因为米嘉比乔煜年纪大,理应更加懂事,这会听了米嘉这番言语,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米时的怒意写在脸上,他示意办公室的其他人退下,转头厉声对米嘉道:“他来这里是为了工作,他才多大而已,都知道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实习,你呢,长这么大,都干过些什么,可曾自己赚过一毛钱?”
米嘉没有料到自己的大哥会这样说自己,一时间愣在那里。但他也知道,自己毕竟是来求人办事的,不是来捣乱的,就算心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咬咬牙,忍住了。
这时米时也意识到自己说过了,米嘉从小被他捧在手心,他何曾这样严厉地批评过他?今天实在也是气不过。
这一连串的狂轰乱炸,米时很难再剩下多少理智。
米时上前去拍了拍米嘉的肩,以作安抚,“好了,先回家去吧,你刚说的事情我会帮你安排。”
米嘉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领情,一抖肩膀,甩掉了米时的手。
他指着乔煜的眉心,留下一句:“你给我小心点,别再让我看见你!”说完昂了昂下巴,大大咧咧地走了,把门关得轰轰作响,好不神气。
米时看着米嘉离去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米家的宝贝疙瘩,怎么就不能多长进一些,让做大哥的省省心呢?
米时是个商人,必要的手段自然是有的,米家也还算是顶有实力,应米嘉那点要求倒也不在话下,重要的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米嘉只道自己的大哥一向开明,又总是护着自己,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不管自己是不是gay,他大哥都一定会支持他。但是这次,显然他错了,米时可能支持他任何事,却惟独在这件事上,米时犹豫了。
米时魂不守舍地回到办公室坐下,乔煜从身后凑上来,趴在办公桌上米时面前,坏心眼地说了一句:“你不打算帮他是不是?”
米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往后滑了滑办公椅,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你又知道了?”
乔煜笑了,拿起办公桌上摆放的米家俩兄弟的合影,怪声怪气道:“米时,你不是有恋弟情结吧?他都那么大个了,你还整天像护犊子一样护着他?同事的儿子,说得真好听,如果有一天他不小心知道了真相,你猜结果会怎样?
米时不由得心里一冷,皱眉看着面前的人,“乔煜,你答应过我的,不去招惹他。”
乔煜摊开双手,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招惹他干什么?我是在帮你,如果你不帮他的那位小情人──”
米时打断他,“小心你的措辞!”
乔煜根本没把米时的话放在心上,相反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你不帮他的那位小情人,麻烦才真是大了。你知道,青春期的孩子,都很叛逆,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是要挑战你的极限,相反,你越是支持他鼓励他,他反而没了兴致,只想草草收场。”
“他早就过了青春期。”米时没好气地说。
乔煜摇了摇头,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照片中肩搭肩搂着的两人,把相框反扣在桌上,“他这种年纪,别人是早该过了叛逆期,但是他,我看还远得很。”末了补充一句,“你放心好了,他的那位小情人我见过,凭你弟弟的智商,搞不定他的。”
乔煜的话不中听,但是米时也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得有道理,自己的宝贝弟弟,的确是空长了那么高的个子。
米时从对米嘉的忧心与无奈中回过神来,刚好看见一旁一脸幸灾乐祸来不及藏起的乔煜,对方被抓了包,索性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冲米时咧着个嘴,肆意地笑着。
米时这才想起审问乔煜来:“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该在盛达实习吗?怎么会跑来这里跟米嘉打起来?”
乔煜一脸坏笑,他根本没打算回答米时的问话,只见他笑眯眯地说:“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那么看中我?难怪,跟你那宝贝弟弟相比,谁都称得上是个人才。”
乔煜嘲讽完,接着学着米时的音调,将米时刚刚训斥米嘉的话学了一遍:‘他来这里是为了工作,他才多大而已,都知道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实习,你呢,长这么大,都干过些什么,可曾自己赚过一毛钱?’
米时真是太好脾气,才能纵容出米嘉和乔煜两个活宝,一个是混世魔王,人见人怕,一个是地狱幽灵,人见人逃。
米时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不要去招惹他,你都干了些什么,他对你生这么大的气?”
乔煜冷哼一声,“我哪敢招惹他?是他招惹我还差不多,我可是听了你的话,就算被他打死也不还手。”
米时只觉头大,“我什么时候让你死也不要还手了?”
乔煜挑挑眉,不置可否,继而想起点什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档案袋递给米时,“你不是问我来这干嘛吗?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你这么看重我,我当然得发挥点作用。”
米时一脸狐疑,接过档案袋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你哪里弄来的?”
见米时这等反应,乔煜更乐了,大言不惭地道:“偷来的。”
米时气结,“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乔煜有恃无恐,“他严臻明要有本事,就去法院告我,我会怕他?”
米时看着手上的东西,顿觉无语无力,米嘉跟乔煜这两个人,真是没有一个人让人省心的。
75
米时再次被老宅召唤,不得不推了晚间与严臻明的约会,整理了着装,去会深居简出的米老太太。
自从知道米嘉的事后,米时格外害怕被米老太太召唤,生怕对方要问他点什么,他不像米嘉,不擅长对米老太太撒谎,但又惧怕米老太太知道真相后,一时不能接受,身体再突发什么意外。上一次的中风,只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再一次的话,只怕得要了她的整条命不可。
米老太太叫了老宅的司机专程来接米时过去,老人家特别讲究这些,面子,排场,说是养了那么多司机不用,养来何用?
米时不同,凡事若能亲力亲为决不麻烦别人,说到底,也是个怕麻烦的人。
途中米时一半的时间都在打电话讲工作,司机老六看在眼里,他呆在米家三十年有余,看着米时长大,最为心疼这位从小没爹没娘的大少爷,或许正因如此,他才看起来比同龄的人老成许多。他看着米时一路跌跌撞撞成长至今,米家没人不夸他好的,只是不懂米老太太为何要对他那么苛刻,少有好脸色?
米时挂了电话,透过后视镜发觉前排的司机在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半寒暄状地问了一句:“六叔近来身体可好?”
老六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目光看向前方,“好,好,多谢少爷挂念!”
“孙女都要上学了吧?”
对方受宠若惊,脸上神采奕奕,“下半年刚上一年级,少爷好记性。”
米时回味着两人之间这简短几句的谈话,总觉得有些别扭,似是少了一些亲近,多了一些敬畏。
米时从前与这些跟随米家成长的老人家们的关系都是极好的,只是近两年去老宅去得少了,与这些人也都生分了,顿觉有些伤感,不再搭话。
过来一会,米时才想起来问,“老太太呢,身体还好吗?”
“还是那样,天气渐凉了,腿脚关节不是很好,病也好得慢些。”
米时附和着点点头,接着问:“胃口可好?心情如何?”
对方兴趣积极,答:“老太太胃口一直都还不错,一餐能吃半碗米饭,汤能喝大半碗。心情也好,前几天米嘉少爷才来过,不知从哪谋了一只鹦鹉来,毛色漂亮,声音清脆,老太太很喜欢,专门找了人看管,没事就要逗两下。”
米时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有再接下去,小声应了一声,闭眼倒靠在汽车后座,看上去,倒像是睡着了。
米时到了老宅,果然见到米老太太正在逗趣一只鹦鹉,看见米时进门对方才收手,差人把鸟笼拿了出去。
米老太太拿了老花眼镜戴上,一边招呼米时,“来了?过来坐吧。”
“是,奶奶。”米时应声,毕恭毕敬来到米老太太身边坐下。
自有女仆送上点心、茶水。
米老太太问:“晚饭吃过了没有?”
米时老老实实地答:“吃过了。”
米老太太又问:“吃的什么?”
米时跟老太太的关系一直不算亲近,但至少外人看起来米家一片和睦和气,直到那次米时是gay的事情被老太太知晓,两人为这事闹出一次不愉快,从那之后祖孙俩的关系就一直有些紧张,就算是之前西北轮胎厂的那次事故,米时处理出色,米老太太也不曾对他有过半句夸奖,似是对他还有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