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发现他的手伸在半空,似乎要抓什么东西一般,坐起身来愣了一会儿,听见杨清催促道:“快起来了,我叫了云天祈来,办事要干脆,赶紧办完赶紧回去!”
日头越来越冷了,就算早上八九点钟,太阳也一付有气无力的感觉,晒在人身上完全没有暖洋洋的感觉,杨清发现管里自从醒来后,便总也魂游太虚的模样,不禁好奇起来,如他那样的工作狂人,会是什么事令他魂不守舍?
打断杨清猜想的是下人报名的声音,那一声声“云将军到”的喊声,让两人急忙站好位置,摆好表情,等待着“猎物”上场。
云天祈一进屋中,便觉得心情沉重,视线在皇帝与李将军间晃来晃去,一付心虚的表情,看得杨清直摇头,这家伙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吧?根本不是做间谍的料啊。
云天祈虽然眼神露出怯意,可好歹还没忘了动作,他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见过皇上!”
杨清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朕要杀你。”他很期望云天祈“浑身一颤,眼中射来冰冷的视线,一股子气韵在他周身流转,似要吞噬了皇帝一般”等等这般的反应。
可惜,云天祈沉默半晌,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语调中含着看破红尘的笃定道:“臣自知难逃一死,还请皇上开恩。”
杨清听到这回答,抽了抽嘴角,瞥到管里射过来不满的眼神,有些疑惑地道:“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以下犯上,制下不严。”
杨清可真是糊涂了,他愣了一会儿,脑中过了一遍至今与云天祈的交往,奇怪地追问:“你……详细讲一下。”
云天祈道:“当初打晕皇上的那名小将,正是末将治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为着这事,与管里交换个眼神后,搜肠刮肚了一会儿,仍是找不出该说什么来,只好无奈地道:“朕要杀你……”此句一出,他果然收到管里鄙视的视线。
白衣将军脸上肌肉此时才抖了一抖,又静了下来,头几乎垂到地上,道:“末将自知罪该万死,以下犯上,治下不严,死罪难逃,还求皇上开恩,赦免众位将军!”
管里射过来个“你是白痴”的眼神,杨清看了个明白,继续在肠子里刮了一会儿,但除了满肚子浊气,什么也想不起,猛得想起一法,激动地道:“朕要诛你九族!”
云天祈身形大颤,仍勉强保持慷慨赴义的表情,大声道:“末将知罪!末将该死!”
“朕诛你九族!”
“末将知罪!”
“朕诛你九族!”
“末将知罪!”
“朕诛你九族啊……”
“末将知罪!”
杨清说不下去了,管里的眼神已经不是“白痴”,而是“大白痴”了,他揉着眉心,很想劝服云天祈,“你反吧反吧不是罪”,可惜却欲语还休,说也说不出。正愁眉苦脸间,他却看见云天祈堂堂九尺男儿,虽说暗地里通敌叛国,表面上却正人君子模样,面对敌方千军万马也不眨眼的男儿,脸上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口中仍是那句:“末将该死!”
“……行了。”杨清挥挥手,“你下去吧,等将来朕哪天想起来,再诛你九族。”
云天祈脸色阴郁,泪痕斑斑,行大礼退下了,管里有些意外地看着脸色沉重的杨清,问道:“感动?”
皇帝把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淡然应道:“朕看他哭,想起以前收过的小弟,那人断了两条腿,在医生面前硬是哼都没哼一声,直到他老婆走了,他才躲起来哭,朕看得心酸哪。自此以后朕就看不得男人落泪!”
“车祸?”
杨清长叹一声:“那小子跟老婆去下仙人跳,结果他老婆看上被宰的肥羊跑了,他去找肥羊麻烦,被打了一顿,回来时哭得太伤心没看清路骑车撞到垃圾筒上翻沟里摔断的。”
“……”
从此以后,管里再不相信杨清有正常人的感情和正常人的交际圈,此乃后话,眼下他们还得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
第三章:皇上“英明”(8)
自施压那天起,杨清和管里观察了许久,云天祈仍然没有半分想要揭竿而起的态势,整日里垂头丧气,跟周围人讲话都如交待遗言般,丝毫没有联系反骨之将密谋叛国的想法,甚至杨清特意派他去敌方阵线侦察,他也完全没有把握意图,只是规规矩矩地侦查了一番,又返了回来,急得做杨清头发掉了几把。
管里当机立断——加大压力!
杨清便把云天祈又叫了来,君臣相对沉默半晌,最终他仍是硬着头皮道:“朕要诛你九族!”
他知这话定会受管里嘲笑,但除此之外,也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好,白甲将军脸比甲白,只是沉默磕头,不言不语,似乎就等着引颈赴死,杨清无奈之下只好又赶走他。
“你只会讲这一句话?”
管里脸上阴云阵阵,杨清也是十二分不快,不耐地道:“那你给想个办法?朕都要杀他了,他却早就一付死样了!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把刀架他脖子上就有用?”
管里托着下巴考虑片刻,抬头道:“你去强抢他的妻子。”
“哈?”杨清愣了愣,便明白过来,立时反射性地道,“这个主意太馊了,不干!”
“你想吃馊的,还是想死?”
杨清哼了一声:“朕怕死?”
“下半身变透明你不怕?”
“……”
事实证明,人到了极限,馊饭也能当豪餐,在管里想出这个馊主意隔天,云天祈便被杨清召去帐中,听他色眯眯地道:“听说云夫人貌美如花、温柔贤惠,能否请她来军中一游?”
这句赤裸裸的话,再配上猥琐的表情,云天祈如被人当头一棒,捏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毕露,最让杨清管里佩服的是,他居然只低头道了个“是”字,便退了下去。
杨清有些不确定地问管里道:“他这是答应了?”
管里同样不确定地答道:“应该吧。”
事实证明,管里是对的,十天后,杨清正抱着枕头大白天补眠时,有人来报:“云夫人请见皇上。”
杨清被从好梦中叫醒,脑中还沉浸在德克萨斯烧鸡的味道中,一脸不悦地道:“什么云夫人?”
管里没事就闲在杨清帐中休息,听见他的话,一拍床榻,把他惊得坐了起来,才低声道:“云天祈夫人!”
他一激零清醒过来,急忙道:“快宣!”
片刻后,当云夫人低头含羞的模样出现杨清和管里眼前时,两人都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古语形容无盐“鼻孔向天,发稀疏黄,肤如人脚,脖粗肥壮,骨节硬大”,而这位云夫人比之无盐也不让分毫,发不黄,绿;肤不糙,青;鼻不大,尖;唇不肥,薄。
杨清实在想不明白,那云天祈不说貌比潘安,也是丰俊神秀、神清气爽的,为什么要娶这样一位夫人?
可是此时他没空去关心别人,管里正用着坚定的目光,催促着他的上场!而他却扒着钉在地里的帐营柱,死活不松手,憋红了脸拼命摇头。
自从发现许多人直闯帐营都可以看到他后,杨清自觉隐私受到了极大的侵犯,便命人把帐营中间搭了层帘子,分为里外两帐,他现在便在里帐中与管里做得“殊死搏斗”,而云夫人则在外帐中好奇地看着物什摆设,这位第一次来军营的女子,深受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觉得抛头露面已是不守妇道,去到前线军营,更是令人瞠目。来的一路上,不知多少士兵惊讶地看着她,短短一段路,她羞得恨不得把身形也遮起来——如若她不是把脸遮起来,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看她了。
她哪里不知,皇帝与将军正在一帘之隔后面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一起。
杨清力不如人,管里轻易便把他的手扭在背后,威胁道:“上不上?”
“不上!”杨清虽是疼得面容扭曲,仍是死鸭子嘴硬,“朕看你怎么办,有本事你自己上啊,朕看你表演!你上了朕再袒护你,这样子他不是连我们一起恨了吗?干什么一定要老子上!”
管里五指用力一抓,他便觉得手指好象要断了一般:“你不上我们一起完蛋!”
“凭什么一定要朕上?你出的馊主意,你去干!朕袒护你不是一样的效果吗?”
“如果这位云夫人是美女,恐怕你就等不及要上了吧?”
“废话么!”杨清恼火地压低声音道,“看见美女,不上的是傻瓜!”
管里嘴角抽了抽,突然开始撕杨清的衣服,他拼命护着身上衣服,衣帛撕裂的声音不时传至帐外,令等候着的云夫人奇怪地循声望过来,等了半天无人出现,坐立不安间,此刻才有了动静。她瞄着里间半天,正想着是什么情况时,眼前一花,一个人冲了出来。
第三章:皇上“英明”(9)
如若她看得仔细的话,当可看出此人是被踢出来的,全身上下只着中衣,在她看来实与裸奔无异,她哪里知道,要不是帐后的管里被暗卫们七手八脚地拉住了,面前此人连中衣也不会留下。即使如此,这个半裸奔的男子还是引得云夫人尖叫起来,不用说,这肯定是一心往着昏君的康庄大道上奔驰下去的杨清。
他看着眼前“花”容失色的女子,也是面容扭曲,这寒冷日子,他只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哪里能忍得住冷,急忙大声叫唤,太监宫女们听见声音,一溜小跑地进来,见着皇帝那付模样,惧是大惊失色,当然,大惊失色的不止他们,听见娘子尖叫跑进来的云天祈,也是一脸铁青。
本来候在外间的命令,已让云天祈焦燥不已,听见娘子的尖叫后,便再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掀帘便冲了进去,当时帐内的情形,无论哪个夫婿来看,恐怕都会勃然大怒——不知廉耻的皇上居然对着将臣之妻下手!
把惊惶失措的娘子护在身后,云天祈冷冷地道:“皇上请自重!”
杨清只觉得身上凉嗖嗖,太监宫女们正在寻找着他的衣服,他是皇帝,不可随便穿乱七八糟的衣服,明明人人都有衣服,可是谁也不敢脱下来给他穿,偏偏他的龙袍被管里抱在怀里,要那些太监宫女们从管里手里抢来龙袍,无异于让老鼠从猫口中夺食。
他面对暴怒的云天祈,一脸尴尬,本是该仰天淫笑,说些什么“你的小娘子真可口”之类的话,可惜面对云天祈夫人那付“花容”,他实在没办法说出此等话来,况且身上寒气逾气,顾不上与云天祈对答,他便一转身,就想钻回里帐。没想到,迎接他的不仅有乱哄哄的太监宫女,还有乱中出脚的管里,腿上一痛,便又被踹了出来。
他不禁怒从心头起,咆哮道:“暗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暗卫们也是委屈万分,他们对着管里已是尽了全力,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虽然对于李将军脚踹皇上也十分不满,可是皇上亲自下过命令,“不可限制李将军行动”,首领唉也没有动静,再加上李将军本人武力过人,非一般可制之人,以他们的立场,也不敢动什么真格,只能一边祈祷“李将军不要再玩了”,一边默默听皇上狮吼。
帐中虽然不甚明亮,可是云天祈武功不弱,管里那一脚虽在混乱中迅疾异常的踢出,可是他仍是一眼看出,那踹出来的脚,不是他所尊敬的骠骑将军李胜又会是谁?
在他看来,皇上最近性情大变,做出丑事尚可理解,可是作为他所尊敬的人,李胜一直如云端上的仙人,完美无暇,居然帮着皇上做出此等事来,真是令人寒心!
想到这儿,他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那可是骠骑将军李兄!?”
管里愣了愣,他的记忆不如杨清,也就是读一百遍能记下来的主儿,此时那句李兄刺激了记忆,模模糊糊想起曾经有注解说明,骠骑将军李胜与白衣将军云天祈从小拜了一个师父,情同手足,此时听见云天祈语带激愤,计上心头,顺水推舟就走了出去。
“云弟好久不见。”管里脸上笑意盈盈,一派不知羞耻的模样,杨清以前便听说过,红鲸里演技之王就是姓管的,果然见他突然又换上吃惊地神色,“弟妹怎会在此?”
“怎会在此?”云天祈目眦欲裂,怒喝道,“难道你要说你完全不知情!?”
“当然。”管里一挺胸膛,“为兄怎知弟妹在此?难不成是弟妹主动来的吗?”
云天祈此时已看见管里打扮,那腿上穿的裤子颜色是暗黄色,正与刚才踢皇帝出来的腿一模一样,怎肯再信他的鬼话,再听得他的这些貌似诚恳的话,便立时觉得满含讽刺,不乏嘲笑之意,顿时更加怒不可遏:“李将军,我敬你如兄,你居然如此对我?甜儿一直也称你声大哥,你怎可如此对她?”
管里展开笑容,带着几分猥琐和满不在乎,看得杨清都直了眼:“我如何对她?难道服侍皇上不是我们臣子该做的事吗?这普天之下,难道还有不是皇上的东西?即是皇上所有,拿来一用又有何妨?”
杨清默不作声一旁看戏,乘着空儿还叫宫女拿来了衣服穿上,这北国之地裸奔不怕,怕的是感冒,把身子裹紧了,他才有闲心继续看管里大战云天祈。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云天祈大义凛然、羞愤交加,管里言语轻佻、巧言花语,终是不欢而散,白甲将军临走前满含杀气的一眼让心念任务的杨清与管里同时依稀看见了黎明的曙光。
第三章:皇上“英明”(10)
这天的晚餐,杨清与管里吃得格外融洽,计划如预期发展让他们都心情顺畅,边吃边聊,如朋友聚会一般。
杨清喝光杯中酒叹道:“真希望他快点动手,万一等朕回皇宫了,那深宫大院的,他下起手来多麻烦啊!”
“快了,等。”
“但愿如此,我们要不要多找几个备份?或者给他找点帮手?怕他一个人不敢起事啊,要不让他和丞相牵线搭桥?朕觉得他俩挺配的,一个能文一个能武,这事儿差不多就成了!”
管里白了挟着烤肉的他一眼:“丞相和云天祈不是一路人。”
他嚼着鹿肉道:“这家伙是不是根基太浅了,你看升他的官如何?”
管里考虑了会儿,点了点头,顺便把喜欢的菜揽在面前,乘杨清不住嘴的唠叨时,一一扫光,而隐在阴暗里的暗卫们,听得皇上与李将军这番话,面面相觑之后,便当作酒后胡言,在脑中删了个干净。
三天后,一道圣旨从杨清的营帐里飞了出来,黄绢送到云天祈面前时,他虽是心中百般不悦,却还是下跪接指,心里想着皇上到底还是有点廉耻之心,最终还是发召安抚来了,不想太监读的话落在耳中,却脸色剧变——升官是真的,安抚倒是假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骑将军云天祈侍奉有功,特升为大将军,赐银布帛,钦赐!”
侍奉有功?什么侍奉?
云天祈颤抖着手接过那本黄绢时,瞧见宣旨太监眼中的戏谑,便恨不得一刀砍了去。献妻求赏,对一个武将来说,无疑于奇耻大辱,那卷黄绢如同滚烫的烙印,烙得他手心剧痛。没几个时辰,此事便传了开去,同僚士兵看他的眼神更是如芒在背,嘲笑者有之、讽刺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同情,可是就算是同情的眼神,也让他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