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有些不愿对我讲的顾虑。但是,今日谨以此吻向你承诺。”可嘉动情至极,几乎仍旧是嘴唇贴着嘴唇的低语,“无论发生何事,绝不离开你,也不变成你讨厌的人。”
眼眸一闪,铺满一片晶莹。允之眼中已有泪光:“你不必为我……唔……”
双唇又被贴上。轻轻吮吸,慢慢啜吻。缠绵而温情,缠绵又坚定。
允之闭起眼睛,松开手中的棉被,倒在他怀里。
天上银河为证。姑且享受此刻缠绵。
第二天一大早,蓝允之以工部侍郎身份检查普水南北两个粮仓。
此举淩厉而突然。王玮率人赶来时蓝允之已经命人开了粮仓大门。
“下官失职,下官失职了!原本听说您是往南部粮仓去了。”
允之一笑。
只是先放出风声而已,不然怎能看到如此景象——
按照之前账簿所记,普水囤积了足够三年吃的粮食。故发生旱涝灾害都不会影响百姓生计。只需按计划开仓放米接济,便可渡过难关。
而今几亩粮仓大门已开,高高的石匾下只有三个小小的矮米垛,粮仓後面空空如也。
几只留着捉老鼠的猫跑出来,很是惊讶地望着蓝允之一行。然後咪呜一声又跑开了。
蓝允之负手问道:“王大人,足够吃三年的粮仓怎麽空空如也?”
王玮作揖回答:“因此次受难,皆已接济穷人。”
“不是管三年之用?为何只是一次涝灾便让粮仓空空如也?按照账簿记载,粮仓所剩不应只有这点呀。”
王玮的从容里却有点慌张:“因为米皆在南部粮仓。与全国地势不同,普水北低南高,故主要粮库在南部。”
蓝允之挥袖便朝外走:“好,那就去看南部粮仓。”
王玮急忙赶出拦住:“今日蓝大人已经劳累,不如明日……”
“既然今日已经看了,便一起看吧。”
说到这里,蓝允之已经走到大门口。忽闻身後蓝可嘉低喝一声,继而腰上一紧。同时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声响。
59.清秀可爱的蓝大人发脾气
蓝允之回过神时已身在一丈之外的院落里。
粮仓上方的石匾已经掉落。因为原先所在处太高,如今已七零八落。
正碎在蓝允之先前站立的位置。
若非及时逃开,此时定然脑浆横流。
王玮惊悚万分地赶来,头上冷汗直流:“大,大人可好?”
蓝可嘉一把推开王玮,走到掉落的石匾下查看了一番。
悬挂石匾的挂绳年久腐烂,直至掉落。
“你这里用绳子固定石匾?”蓝可嘉冷冷道。
王玮擦着汗大汗:“这是下官的疏忽,是下官的疏忽——哪个混帐用草绳把石匾吊起来了?哪个混帐?”
半晌才有个小个子颤巍巍地跪出来,解释着些什麽。
蓝允之後怕至极,脸色苍白,头脑却已冷静:“别耽误时间。速去南部粮仓。”
可嘉满是担心地扶住他。允之拍拍他的手,给予一个安心的微笑。
南部粮仓与北部粮仓摆设相差无二。蓝允之到达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高高的米垛,从门口一路蜿蜒至最里处。
仓廪实。
身後王玮擦擦因一直赶路而出的汗:“账簿所载剩余谷米皆在此处。”
蓝允之闭起眼睛,计算时间——从消息放出到现在,是否有人有足够的时间将少数大米集中在这一个粮仓?
有。
但前提是有那麽多米。
如果按照廖隐提供的第三条线索,那麽……
此时可嘉已经在周围检查完毕,确认场所安全。才让蓝允之进入查看。
蓝允之巡视一圈,王玮便亦步亦趋跟在後边。允之猛一转身,吓得正猫着腰从侧面观察自己的王玮一愣。
“我要看这个米垛。”蓝允之忽然指着旁边的米垛,眸中放出坚定而锐利的光,“给我扒开。”
马上,粮仓的人手全集中起来,处理这个巨大的米垛。
三炷香的时间後,米垛移平。
蓝允之捏着手中一把米,仔细嗅着。
一股粉尘掺杂着生米的气息。米收藏得很好,并未受潮。
不由一笑:“王大人,米保护得真好。”
一旁的王玮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神态里却有了中如释重负的放松:“蓝大人鞠躬尽瘁,等实在佩服。这米每年都新换一批,并且晴天之时打开仓顶日晒防潮。绝不留沈米坏米在仓中。”
“好!”蓝允之一拍手,“下面我要查左数第三行个第五个,第七个,第四行第一个,第二个,最後一个,以及右数第一行地四个,共六个米垛。”
王玮当下又变了脸色。
扒开如此之多的米垛是个大工程。不得不召集县衙捕头码头工人一起做这件事。
人马召集的同时,蓝允之已经火速赶到三知村修复堤坝。
站在堤上放眼望去,河水汤汤。大堤宽阔,可并行十辆马车。
远远地还有些工程未完成,可见忙碌的工人挑土运石。
“这是新修好的堤坝?”蓝允之问到。
此时尔朱赤荣也已闻讯赶来。站在一边阴晴不定地答道:“是。”
“没有问你!”蓝允之陡然怒喝,随後一指王玮,“你答,这是否新修好的三知段堤坝?”
在场几人均是一怔——这位清秀可爱的蓝大人发起脾气也是这般可怕啊。
唯有站在一边的可嘉微微一笑,抱着刀站在一边观望这一切。
此时的允之既不是平时可爱或调皮的模样,也不似小时候泼辣乖张的样子。
而是笼着一层光。自上而下智慧而高大的光。
王玮擦擦汗:“是,这是新修好的三知村段堤坝。”
“施工所用材料来自何处?”
“都是朝廷制定地点的上好工料。能抵抗十年不遇之水灾。紧要之处甚至现行使用稻米填充,只因稻米遇水会涨开。”
允之冷笑一下,翻身上的青後背,扬鞭即向东奔去。蓝可嘉奔跑在後面,一翻身已经坐上马背。搂住允之的腰和他共乘一匹。
将还在发愣的尔朱赤荣与王玮甩在身後:“本官要去看‘坟场’边上的大堤。”
“坟场”大堤才是真正的三知村大堤。也已拢上了口子,但远不如刚才一段大堤气派。蓝允之冲气喘吁吁跟来的王玮道:“给我刨了这段堤口。”
王玮抖着嘴唇无所适从,尔朱赤荣铁着脸上前一揖:“启禀蓝大人,大堤修复工程尚未至此处,况且此处不如三知堤坝重要,也不必如此费神关注。”
“你说此处不重要?”
“是。”
“既然不重要为什麽不能刨?”
“……”
“现在开始挖,就从此处开始。”蓝允之一指马下。
日头渐渐西坠。蓝允之也不着急,搬了把太师椅懒懒地坐在日头下面看着工人挖开河堤。
蓝可嘉站在他身边握着刀,谨慎地关注周围人言行。
堤坝刨开的起初可见整整齐齐的木料石块。可挖向内部时逐渐可见残砖断瓦。大堤未见挖去多少,已有些许渗水现象。
不等王玮辩解,蓝允之已经笑着开口:“本官明白,此处堤防并不重要,故而用了次料填充。不要紧,我们且沿着堤坝慢慢挖掘,看到何处才是王大人心中‘至关重要’的地段可好?”
而後拢着袖子懒懒地说:“再向西十米,接着挖。”
尔朱赤荣给予一个眼色,而後马上大喝道:“大胆王玮!竟敢欺瞒钦差大人谎报工程进展。大堤明明尽数用次料填充,你却以次充好,欺上瞒下,该当何罪!”
王玮哭丧着脸跪下:“下官督促不利,下官失职!一定仔细审问监工之人!马上传唤——”
“慢!”蓝允之站起身,“这麽快就承认了?不继续看堤坝了?”
“不继续了。下官也为这群贼子所蒙蔽,蓝大人英明!”尔朱赤荣到底老练沈着,拦着蓝允之不让继续下去。
此时,远处突然奔来一批马。行至蓝允之一行人面前下了一人。见到尔朱赤荣,突然不敢行动。
此人正是在粮仓检查大米的捕快。
尔朱赤荣对捕快讲:“有什麽事但说无妨。”
捕快禀报道:“报各位大人,南部米垛中蓝大人所点几个米垛已经查看,只有一个稻米充盈。其余几个三分之一以下处皆以麸子填充。”
挖堤查米之事早已传遍乡里,此时周遭围满了百姓。听闻此言,人头攒动。
蓝允之冷笑一声:“你不是说南部米垛充盈麽,王大人?”
60.丢车保帅
王玮立刻明白尔朱赤荣丢车保帅之心,顿时生出狗急跳墙的想法,磕头道:“蓝大人明察啊!下官只是按吩咐办事,并未贪污赈灾银饷。这些都是上面的意思啊!”
“混帐!”尔朱赤荣怒斥道,“来人,把王玮压下去好好审问!”
“慢!”蓝允之瘦瘦的身体在暮色中却显得高大伟岸,“尔朱大人,王大人。二位口口声声言本次赈灾万事无误。可所谓修好的堤坝只有小段精良,其余堤坝皆用次料填充。汛期结束尚在渗水,汛期到来做何解释?更重要的在於——此处才是真正的三知村旧址!王大人也再三承诺南部米垛充盈,账簿记载得有条有理,可实际满垛的只有三个。草菅人命,延误赈灾工期,你们这样做是想骗谁?骗等着救济的灾民还是欺骗本官?!”
尔朱赤荣强行狡辩:“下官失职!但此处确非三知村旧址……”
蓝允之冷笑:“此处确非三知村旧址?好,那再给你看一样东西——带薛三上来!”
薛三一张口,正是三知村口音。王玮顿时瘫倒在地。
蓝允之只问了四句话。
“上次所去三知村旧址,是否真的三知村。”答曰“不是。”
“真的三知村在何处。”答曰“王玮提过的‘公共坟场’。”
又对周遭百姓问道“此处可是三知村?”
百姓纷纷答是。
再问“遭逢大难,为何普水沿途乞丐甚少?”
已有人哭出声来,答曰“因为钦差要来,多数赤贫被打入大牢。”
蓝允之气到极致,脸上却显出冷笑。指着王玮道:“我所掌握证据远远不止如此。你以为本官只是来发放赈灾粮饷,之後抽手便走不闻不问?王玮,赈灾粮饷说是赈灾之用,可其中哪一粒米哪一钱银子不是百姓辛苦劳作所得?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居然做出如此成绩。有何颜面对天下苍生?”
外面无数围观官民,细细窣窣地议论着,越来越大,最後几乎盖过了在场官员的声音。
蓝允之高声压过了在场所有的议论:“请各位父老放心,下官身在工部任职,粮饷自然会发。这件事也会帮各位查个一清二楚,以慰泱泱淮河之下的无数屍骨——回县衙!”
王玮被拉起时,地上一片水渍——失禁了。
尔朱赤荣满脸阴晴不定,缓缓跟上。
案情系牵扯甚大,蓝允之此次前来的主要任务又是“赈灾”,因此并未大张旗鼓地审问。只是细细审过王玮和周遭百姓,暂时并未触动尔朱赤荣与刀千里。
一共用了五天。
之後得知,两日後赈灾粮饷将到普水。
蓝允之将调查结果细细整理了一份二十多页的折子。
本想递给当今皇帝。可想了想,还是装进了一个信封里。写上了“谢枚收”。一并附上刀千里给谢恒远的信。
可嘉支着下巴看他,冷哼了一声。
允之在他脑门上一点:“不开心?”
“干嘛不开心?反正给了皇帝也会落到谢恒远手里,不如先给谢枚。谢家的事情自己去争斗好了。”
允之一脸“你真了解我”的神情,嘻嘻笑着:“是,我也不放心给谢恒远或是谢桓。”
可嘉鼓起腮帮子:“於是你信得过谢枚咯?”
允之嗔怪:“你这是什麽思路?”
正在拌嘴,屋外陡然响起尖利的一声。然後伴着一阵明光。
允之趴在窗外看去,惊道:“羽卫队又找你?”
61.我都伴在你身边
蓝可嘉不动。
允之推推他:“那不是羽卫队的信号?”
“是。”
“为何不去看?”
蓝可嘉不情不愿地回答:“你还记得今天上午石匾落下的事情麽?”
允之深思片刻,慢慢说道:“你也是觉得有人动手脚?”
“不是觉得,而是就是。昨天你的质问已经让他们起疑,此时我片刻也不想离开你。”
此刻我片刻也不想离开你。
听到这句话,允之忽而觉得喉头一哽。低下头假装拨灯花:“哪来这麽多婆婆妈妈。叫你去你就去,我还能这麽倒霉不成,你走开一下就命丧黄泉?”
“别乱讲!”可嘉突然变了脸,带着愠色按住他的嘴。
蓝允之噗哧一笑:“瞧你迷信得跟个女人似的。”
挨不住三番劝说,可嘉只好拿刀出了门。临走时给了允之一个小盒子:“把门窗关好。这里能射出三百枚梨花针,要是遇见什麽事你就大声叫我。我听得见。”
心里虽然暖着,蓝允之还是尽力摆出一副轻松神态:“哪来这麽多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
可嘉已消失。
屋子霎时寂静下来。只有灯火随着拨弄的银签忽亮忽暗。
蓝允之伏在案头。想起两个人的相识,又想起发榜之前那一天的极度亲密。心里一阵酸楚。
彼此身份如此,他们之间有可能麽?
灯却黑了。
瞬间的,毫无征兆。
漆黑中,蓝允之一手捂住自己想要惊呼的嘴,另一手在梨花针的小盒机关上一按。
噗噗几声破空的响声,手上却是忽然一痛,然後已经空了。
完了。手腕被伤,唯一的武器被夺走。
真的这麽倒霉。
为什麽不听可嘉的话?
蓝允之靠着墙紧紧闭上眼睛。
劈——啪——
然後是两声哀嚎。
蓝允之发现自己还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响起打斗声。兵刃的碰撞配着骤然的火星,依稀看见有几个人辗转腾挪。
灯火再亮的时候,蓝可嘉提着刀,眼睛都红了。
滴滴鲜血顺着刀锋掉落。
地上躺着两个人,都穿着黑蓝色夜行衣。似乎被点了穴,只有眼睛咕噜咕噜转动,既说不出话也无法行动。
蓝允之刚想说些什麽,已经被紧紧抱住。用力之大,几乎要搂断腰。滚烫的嘴唇耳边和脸颊来回厮磨,停留许久,蓝可嘉才抬起头。
看到允之手腕上的伤,可嘉的嗓音都是颤抖的:“伤到了?!”
虽然想装作坚强,可还是忍不住靠在他身上撒娇。蓝允之觉得後怕,捉着可嘉前襟,拖着长长的鼻音:“嗯……幸好你回来了……”
说罢眼圈一红,嘴唇抿成一道凄楚的线。
蓝可嘉默不出声——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也无所谓“回来了”。
早有驿馆人员问声赶来,却被蓝可嘉冷目斥退。替蓝允之包紮好伤口,又提起刀闷声回到两名杀手身边。允之忽然意识到什麽,惊呼一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