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虎扑食,食髓知味,勤劳耕作。
屋外繁星一片,屋内却热火朝天。暧昧的喘息和撒娇的呻吟纠缠在一起。
突然间,一声极不协调的“当”声打断一切。
只听暗中几声呼喝,灯光复亮,蓝可嘉已经身在窗边。
赤裸着上身,背後一条深深的血痕。
与他对面站着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面庞俊朗,嘴里叼根稻草,一头刚硬的长发随意用皮带紮着。
与蓝可嘉的严肃对敌相比,只是随随随便便捏着手中长剑的人也显得太漫不经心了。
那个青年的表情吊儿郎当,但眼神却像他手里的剑一样锋利。
他看了看蓝可嘉,又看了一眼床上兀自吃惊的蓝允之。
与此同时,允之下意识裹紧淩乱的内衫,也以一个不屈不挠的眼神回击过去。
那青年立刻笑得意味深长:“啊哈——不好意思。要不要继续?我可以等一切结束再来。”
说完真的坐在窗台上。
蓝可嘉沈着脸问:“阁下何方神圣?”——他没有在羽卫队中见到过这样的高手。
那人挑起一边眉毛:“见到阎王他自会向你说明……”
“明”字未落,蓝可嘉已经出手。
青年却并不着急,直到匕首攻到眼前却疏忽一闪。未见动作,人已消失。
蓝可嘉吃惊间却在身後听见了那人哈哈的大笑声。险险应付过後,背後又是一条火辣辣的伤口。
伴着的是允之一声心疼的惊呼。
鬼魅一般的身手!
蓝可嘉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对面的青年。
青年似乎并不怕对方有救兵赶来或逃走,反而悠哉悠哉抱起胳膊:“想起来我是谁了?”
“能有这样神出鬼没的身手,当今江湖上只有一个人。”
“不,是两个。”青年严肃地纠正,“屠伯是两个人。”
屠伯双公子,靳岚戚小峰。北府镇顶尖的杀手。
杀手到来,自然是来杀人的。
蓝可嘉想起了这句话的时候,对方已经再次动手。
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绝望的悲怆,他哀啸一声迎了上去。
抱着必死决心反而无所顾忌。无所顾忌的蓝可嘉竟然将戚小峰逼退了好几步。
“好小子,有出息。听说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给人砍柴,现在就能有这样的本事。可惜呀可惜——”打斗中的戚小峰忽而唉声叹气起来。
可这番褒奖对蓝可嘉来说简直是个噩耗——在你使出十二分力气的时候,敌人还有闲情逸致发表看法。
“允之快走!去找蓝家兄弟!”——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肩膀和胸口又挂了彩。
127.疼得撕心裂肺
遇到这种情况该走不该走?
十四岁那年是彼此互不肯先行离开,成就了今日的一切。十四年後的今天,蓝允之却决定先走。
不想走。但不得不走——因为他懂蓝可嘉。
不到最後关头,蓝可嘉不会如此放手一搏。
求助尚有成功的希望。
蓝允之背贴着墙,一点一点向门口蹭去。
不过他的小心翼翼似乎有些多余——戚小峰的注意力被可嘉吸引得很好,并没有阻止他离开。
晚春的夜晚,屋外一片温暖。但蓝允之却觉得掉进了冰窟那样浑身冰冷。
他赤着脚没深浅地跑着。口里兀自喊着。扑通一声撞倒在一个人身上,抬头才发现是蓝远。
“蓝远大哥。可嘉他,可嘉他……”言语已经不能成声,他的指甲掐进蓝远的肉里。
蓝远急忙捂住他的嘴,一把拖进旁边的树丛。小声叮嘱:“我都知道。蓝致已经去帮忙了。”
允之兀自焦虑地抓着他的手臂:“求你也去!我不需要照顾!”
蓝远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小茅屋的方向——放心让允之独自跑出来,蓝可嘉知道戚小峰是冲他来的?
可嘉并不知道。他只是赌了一把。
既然靳岚已经随谢桓远行,那麽戚小峰此行很可能只有一个人。
逃,还有生的机会;留在屋子里,两人全部难以活命。
敌我形势很是很鲜明。
余光瞟着允之离开,蓝可嘉终於可放手一搏,趁戚小峰不备向窗外冲去。
一头紮进树林,开始了以生死为赌注的躲猫猫。
好在戚小峰对树林的熟悉程度尚不及他,也或许他并不着急也说不定。
进入树林後,蓝可嘉竟然凭着鬼魅般的轻功得到喘息的机会。
靠在树干上,连大气也不敢松一口。凭借微薄的呼吸感觉自己周身一道道伤口,像暴晒後揉了盐巴一样。疼得撕心裂肺。
隐约感觉前方人影晃动,定睛一看,是蓝致。
“见到允之了麽?”蓝可嘉关心允之甚於关心鲜血淋淋的自己。
蓝致对戚小峰的关注也超乎寻常:“戚小峰呢?”
“被我甩掉了——见到允之了麽?”可嘉继续关切地问。
蓝致却是半晌无话。只有握紧刀柄的手兀自颤抖。突然,他大喝一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蓝可嘉向侧一闪。身後的树干应声倒成两半。
“蓝致大哥,你……”为什麽突然抽刀劈我?
蓝致不打算解释,也不太会解释。高吼着又向伤痕累累的蓝可嘉攻去:“可嘉兄弟别怪我。允之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劈啪——
掰断树枝的声音。
藏身於潮湿的山洞,蓝远掏出火折子就要点亮一簇火,却被允之拦住了。
“这样太危险。如果有其他北府镇的人追来,我们就会被发现。”允之显得苍白的脸色上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
蓝远不仅想起当年初见他的情景。可怜巴巴的小孩,总是想给哥哥买些吃的。眼里跳动的是希望的火苗。
深思片刻,叹口气摸摸他的头发:“好。那就不点火。”
其实点火与否有什麽关系呢?反正戚小峰的目标又不是他们。
形势很清楚——戚小峰坐视允之跑出来却不加阻拦,显然目标是蓝可嘉。
蓝可嘉的身世之谜在被羽卫队揭晓的那一天已经不算作迷。
不仅羽卫队清楚,耳目众多的谢家自然不会不知道。
谢家屠杀蓝可嘉原因很明显——他是李家养大的孩子,後患无穷;羽卫队追杀他的理由却有点可笑——蓝允之与谢家交好,将来蓝可嘉被李家利用,後患无穷。
李家已经势微,仍要在垂死挣紮的时候拖几个人一起下水,还有个是前任太子。这桩买卖实在划算。
若不是考虑到允之身体不适,早就找机会下手了。如今却被北府镇的人领了先,实在可恨。
蓝允之却并不知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坐立不安:“不知蓝致大哥找到可嘉没有?听闻戚小峰武艺高超,千万别……”
蓝远敛起笑容。低头沈思半刻,而後说:“我去找他。”
128.四弟和大哥的事情
山洞很冷。冷而潮湿。身後黑黝黝的散发着腥气。深处仿佛有头怪兽用丑陋的眼睛觊觎。
蓝允之缩了缩身体,故作视而不见。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夜越来越深。
没有蓝可嘉的丝毫消息。
只有越来越凉的山洞和愈发明显的被窥探的感觉。
到最後他干脆站起身向洞外走。却在迈出第一步时感到肩膀上搭了一个东西。
“啊——”他快速回头一拳打去,却被抓住了拳头扭向後背。当下痛得喊起来。
“啧啧啧——”咂嘴声居高临下,居然是个熟悉的声音,“可嘉在的时候你还装装斯文。原来是这麽副坏性格。”
蓝允之咬牙切齿:“我装不装斯文蓝可嘉都爱看。”
对方冷哼了一声放开他。跳得远远,抱着肩膀。
清冷月光,树叶晃动。如果忽略现在这诡异恐怖的处境不说,廖隐的出现当真是天人之姿。
“你为什麽会在这?”
蓝允之和廖隐同时向对方发出疑问。
廖隐挑起嘴角:“你先说。”
蓝允之霎时想起了谢枚被廖逸掳走的事情。恍然大悟:“你来找哥哥?”
廖隐脸色一变,而後又恢复正常。
不错,他正是来找哥哥。
兄长在中原遭受重创,不肯回南海。幸好一品堂广布眼线才得蛛丝马迹。
感到大哥在这件事上倾注过多,廖隐决定此行定要说服他放弃——当然,他不并不知道此时廖逸所坚持的和之前早已不是一件事。
“你有我大哥的消息?”廖隐问。
允之并不多卖关子,把自己知道的谢枚被捉事件全盘说出。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至於後来谢枚如何得救,令兄现在何处我并不知道。”
廖隐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这份好心从哪里来。
蓝允之并不屑多言,凄惨一笑问到:“你一路过来,是否发现北府镇的人?”
廖隐思忖片刻,也坦言说:“发现了。但他们似乎比较热衷打听羽卫队的事情。”
一听此言,允之更加激动:“你能不能帮忙去找可嘉?”
廖隐也早就发现蓝允之过於狼狈。急忙问:“可嘉怎麽了?”
听完允之匆匆讲述经过,廖隐又是一声醋意浓重的:“哼。”
允之面色苍白,牵住廖隐的袖子:“你定然在想,可嘉舍弃生命保护我,我却独自跑出来。可你若知道小时候我们如何一步一步挨过来,甚至彼此都曾差点为对方付出性命,或许就不会这麽想了。我和可嘉两个随时都愿意为对方死。但正因此却更珍惜生命。我跑出来,是为了我们两个都更好地活。他若真有什麽意外,黄泉路上我不会让可嘉的太久。”
廖隐不做声。只是心里一股暗暗的酸涩。
允之依旧是那句:“请代为寻找可嘉。”
“你一个人在这里怎麽行?”
“不必担心我。”
亲眼见到允之与可嘉两人互相的关切,廖隐心中不由一阵奇怪的不爽。冷声道:“我确实没有打算担心你。好自为之。”
身影一晃,已经不见。
蓝允之却若有所思望着廖隐离开的方向。对於今晚的一切,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些什麽。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却早有预谋的暗杀。它的开端始於十八年前,结束却并不一定在今天。
被害人伤痕累累,以一敌二。
抵挡一个蓝致已经让蓝可嘉有些吃不消——伤口不停在流血,之前受过伤的後脑瓮瓮地痛起来。
蓝远的加入令局势万分险恶。
“可嘉兄弟,对不住了。”蓝远一脸歉意,“你自己的身份自己很清楚。如果不是戚小峰打乱计划,或许我们会等你陪允之养好身体。”
但蓝可嘉似乎并不为形势的险恶所动,血汗模糊的脸上却是一派轻松表情:“真的要对我动手?”
蓝远点点头。
蓝可嘉脸色一沈:“那样的话——蓝致,你知道自己四弟和大哥的事情吗?”
129.意欲将对方撕成碎片的狂暴
此话一出,蓝远霎时变脸。满眼慌张地看了一眼三哥,可叹蓝致还未缓过神来。
曾经撞见蓝远在蓝宁门口的诡异行径,蓝可嘉就揣测过他们的关系。不过当时事不关己,何必多管闲事。
但今日不比当时。即便是片刻凝滞,他已经得到机会。
蓝可嘉借着这个机会向相反的方向窜去——那里会不会有戚小峰等待?会不会有其他不明的埋伏?
都已经不再重要。如果能逃出升天,相信日後定有和允之相见的机会。
但身体总是和意志相违背。
蓝可嘉尚在半空中,陡然感到胸口一窒。与戚小峰打斗中形成的内伤因这次被激而彻底爆发。
他自高高的空中往下坠,心却比身体坠得更快。
下面等他的会是什麽?蓝远的刀还是戚小峰的剑?
眼前亮光一晃,蓝远恶狠狠地自下而上卷起一阵兵刃的风暴——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能留。谁知他什麽时候知道了自己和大哥的事情,竟然要说出口来!
痛下杀手。
同一时刻,两声惊呼。
地上有血。
却不是蓝可嘉的。
也不是蓝远和蓝致的——
廖隐拼着透胸的殷红,驮着蓝可嘉一路向北逃去。
允之再见可嘉,已经快要天亮。
跟在廖隐身後,走在一条逼仄的山涧小路上。
或许这种地方根本不该叫路。
七拐八拐,树枝交错。拨开纷繁遮挡的灌木,还是一人多高的野草。
前面的廖隐头也不回,语气却透露着嘲讽:“怎麽,很难走?”
这是他跟踪北府镇可疑人员时发现的地点,安全而隐蔽。本想用作藏身之地,没想今天派上了用场。
允之却答非所问地望着他後心的一片殷红:“你受伤了。”
廖隐肩膀一颤,却只是冷哼一下:“皮肉之伤有什麽了不起。”
说罢猛然向左一跃,跳下一个草阶。允之跟着滑下去,回身一看,蓝可嘉赫然躺在一棵树下。双目紧逼,胸口微微起伏。
“他伤得重,但无性命之忧。”廖隐白着一张脸,自背後冷冷地过来,上前探探蓝可嘉脉搏。关切之情溢於言表。
允之站在原地,无声的已经攥紧拳头。
几乎是奇迹一般,可嘉翕动眼皮。竟然转醒过来。第一个眼神就投向站在远处的允之,先给了一个安心的笑;随後才发现廖隐的存在。
“你……”可嘉惊诧,“莫非我已经死了?”
廖隐嗔怪:“你要是死了,莫非我和你的小情人也死了?”
被说中的可嘉艰难地牵起嘴角一笑,却咳了出来。允之这时才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而後说:“多谢廖大侠。”
“这算什麽。和我拉开距离?”廖隐很是不满。
蓝可嘉微微摇头,刚想帮着说些什麽。却被廖隐一个眼神制止:“乖乖躺着。只要一个月内无人骚扰,自可恢复大半体力。”
允之失声惊呼:“一个月?怎麽可能。戚小峰一击不中必然再来——蓝远大哥他们在何处?”
他并不知道蓝氏兄弟的事情,廖隐也不打算讲。只是说:“就当他们死了——想得救很简单。我可以去谢家帮你求个情。听说你和谢家的二公子关系不错?”
允之并没有做声——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果然,廖隐卖了个大关子,喘了好大一口气,而後才说:“当然,要求我。”
不等允之开口,可嘉先行反对,气若游丝地说着不要。显然很是不放心。
允之握着他的手,转而对廖隐说:“不用了。”
“什麽,你不想谢家放过你们?”
“他们要抓的或许是我,也或许是要对李家的每一个人赶尽杀绝。一品堂和谢家的恩怨我们略微知道一些,你只身去宁远王府凶多吉少。不如我和可嘉就这样死在一起吧。”
就这样死在一起吧——允之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松无比。蓝可嘉看着他,竟然点头默认。
与其被生活分开,不如就这样死在一起。
震惊又生气的却是廖隐。此刻脸比刚才更苍白:“蓝可嘉还欠我一次泛舟南海。想就这麽死?休想!”
谢枚在画一幅画。
他已经画了一个月,却始终也没有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