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斋夜话 下——醒初

作者:醒初  录入:11-15

小耗子立刻爬起来,将细绳子绑紧叼在嘴里,拖着银子用力的拽,倒真被它拖出去不少距离,看来成精的耗子就是不同。只是这么个拖法要到何时才能到华屠夫家,天亮怕都不够。

小耗子拖了一段,大约是累了,停下来喘口气,道:“这样拖到门外那块大石头上,往下一推,就能滚出老远,再从石阶旁边的斜坡往下,一会儿就到小街上。主人就在那里等着。”

杨映风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你这样就将主人供了出来,不怕他打你?”

小耗子闻言一竦,仿佛这会儿才想起这个问题,两只小爪子捂住了嘴,眼睛里水光闪烁,许久才颤声道:“你,你不要怪我主人好不好?他肚子饿了才会这样。肚子饿很难过,真的。”

杨映风不置可否的笑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你偷过几家?那华屠夫只有一个小女儿,哪来的孩子们?”

小耗子偏着脑袋想了想,一翻身倒在地上竖起三只小爪子:“正好十五家!”杨映风忍俊不禁,捏着它的背脊将它扶正,笑道:“嘴巴说就好。那么,孩子有几个?”

小耗子坐正了,竖起两只小爪子:“现在孩子有七个!”

杨映风仔细一看,原来其中一只爪子只竖了两根指头,太小了看不清。杨映风心里不解,道:“现在?怎么说?”

小耗子道:“除了一个女孩之外,其他孩子都换来换去的。听主人说都要送到黄金屋里去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大约送去了就不会挨饿了。”

杨映风心里暗道好你个华屠夫,原以为你是个普普通通卖肉的,不想其实是卖人肉的。若只是偷他几两银子,他倒也不打算追究,以后小心些就是,但是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就不能不管了。当下和颜悦色道:“饿肚子倒是不会了。我问你,那些孩子都是怎么来的?”

小耗子道:“有的是大人送来的,有的是主人自己从外边带回来的。有些孩子还乖,有些就吵得很,哭哭闹闹的,叫主人打了一顿,也乖了。”

杨映风咬牙,道:“小耗子,我不追究你偷我银子的事,但你得为我做件事。”

小耗子高兴地仰起头:“好好!什么事?”

“你回去之后为我打听打听,那些孩子的来路跟去向,还有他跟什么人接触过。”顿了顿,杨映风拿出一枚金镶玉的霞帔坠子放到桌上,“你若不带东西回家,那家伙要怪你的罢,你拿这个回去。”

小耗子想了想,摇头道:“主人不让我偷首饰,只要银子。”

杨映风心道这华屠夫倒有些脑子,首饰拿去变卖说不准就叫人认出来了,还是银子安全,于是换了一个大锭的银子给它:“那就拿这个。你跟他说,银子太大不好拿,多花了些时间就是。我会帮你放到石阶那边。”

小耗子看看比自己还大的银子,爬到杨映风手边在他手背上蹭了蹭:“你真是好人。”

杨映风笑笑,是,而且是多管闲事的滥好人。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不偷首饰,那么那个黄玉的长生果不是你拿的?”

小耗子僵了一下,小心的从他手边挪开,低声道:“是我拿的,还以为是个真花生,一口下去牙齿都险些断了。可是那样可爱,看看也是好的。”

杨映风笑着揉揉它的脑袋:“你若喜欢就拿着玩罢。”忽然想起请袁玉林画的扇面,也是一只小耗子,也算是送对了正主儿。

小耗子欢欢喜喜的抱着他的手指直蹭,道:“你真好!我叫糯米团,你以后要是想要偷什么,就到主人家找我,我一定帮忙!”

杨映风哭笑不得:“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大约是不会想偷什么的。你也别再去偷东西了,总是不好的。”

55.鼠财神 三

杨映风帮糯米团将银子放到他主人接应的地方,藏在路边的草丛里,只等着晚上华屠夫来拿。几天后糯米团又来了,可怜兮兮的趴在杨映风的书桌上,把肚皮亮给他看:“我听你的话不去偷,就叫主人打了,好痛!”

杨映风把它托在手心仔细看了看,见它精神不坏知道伤得不重,可是还是心疼:“我叫你别去偷,就到我这里来拿就是,何苦弄这一身伤。来,我给你上些药酒。”

杨映风拿来了药酒就犯愁了,小耗子这么小的身体遍身白毛,怎么看得出哪里有伤。糯米团见他半天不动,主动仰躺下来四脚朝天,道:“怎么不上药?”

杨映风苦笑:“你这一身毛,我也看不见呐。”

糯米团哦一声:“怎么不早说。”话音刚落就见书桌上仰躺着一个白衣的少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正胡乱扯着衣裳。

杨映风忽然想起,这不就是那一晚梦中的少年么,一边叹造化神功,一边将那双手按住:“不会脱就我来罢。”衣裳褪开,底下是少年细腻雪白的肌肤,大约原本是耗子的缘故,体温较杨映风高一些,沾着药酒的手摸上去居然有些发烫。

淤青的皮肤被揉着,糯米团不舒服的皱眉,可仍旧是乖乖的一动不动。杨映风给他上好了药酒,掩上衣裳拉他起来,道:“原来已经能成人形了。”

糯米团小嘴一撅:“我快满一百岁了。”

杨映风笑着看看这个自称将百岁的小家伙,让他坐到椅子上,问道:“对了,叫你做的事怎样了?”

糯米团得意的笑:“打听清楚啦!那些孩子原来不是主人的,有些是孩子的爹妈送来,换一锭银子,有些就是主人到远处拉来的。有个叫元昆的,常常跟他一起去找孩子。那些孩子有些卖给了外地人,有些就进了黄金屋。”

杨映风看他眼睛闪闪发光,知道这小东西根本没明白个中曲直,仅仅是复述听到的话而已,否则哪会这样开心,于是揉揉他的脑袋,道:“做得好。糯米团,我问你,你还要回到华屠夫那里去么?”

糯米团收了欢喜的神色,低下头犹豫道:“我家在那里,怎么能不回去?”

杨映风又道:“如果你家不在那里,你还回去么?”

糯米团摇头道:“我不想再回去了。主人打我,还说要是我再不给他偷钱去,他就把我送进黄金屋。我不知道黄金屋是什么地方,但是听几个孩子说过,不是什么好去处。”

杨映风心里一凛,抓住糯米团的胳膊道:“他知道你能变成人?”

糯米团被他抓疼,撅嘴道:“以前不知道,可是上次他打我,我疼不过就变了人形。人个子大,不容易坏。”

杨映风心一抽一抽的疼,看着糯米团的眼睛道:“不想回去,就在我这里住下罢。你的家是什么样,在这里也弄一个就是。华屠夫不是好人,我正想到衙门告他去。”

糯米团闻言开心起来,欢欢喜喜的应了,当晚就在杨映风屋里找了个角落卖力的打洞,说是今后就要住在这里。杨映风看着它在上好的楠木柱子上磨牙,苦笑不已,也只好随它去。

糯米团打好了洞,又将杨映风几件衣服咬成一条一条的拖进洞去做铺盖,终于心满意足的住了下来。这时候华屠夫也已被捕,看来要在牢里待上几年了。那些被卖的孩子有家人的就送回去,本来就是给爹妈卖了的也给找了好人家,一件案子算是了了。

糯米团不懂这些,听杨映风说也不过当说书,一心忙着在房里四处寻吃的。它不喜欢做人形,总是一副耗子模样的窜来窜去,杨映风特地跟家人说了,若看见一只白耗子务必好生待它,它爱做什么就让它去。家人都以为自家当家养了只耗子当宠,直呼稀奇,小姐的彩虹那么漂亮讨喜也不见他多看一眼,却对一只耗子上了心。

糯米团真是只耗子,平常若杨映风不在它也不大出洞,除非是肚子饿了出来找食吃。它见谁都躲闪,就是一见彩虹就喜欢上去逗它,偏偏彩虹还记得这个害它光屁股的家伙,心眼又小,一见它就闹腾。可它在笼子里糯米团在外面,当然每次都落败,只有一次瞅准了时机一口啄上去,啄掉了糯米团鼻子上方的一小撮毛,疼得它吱吱乱叫,杨映风一进门它就扑上去诉苦。

杨映风也真辛苦,他又听不懂耗子话,谁知道它在叫什么。只见它鼻头上一片红,又听见彩虹在那里坏哥哥笨哥哥的叫得高兴,大约明白这小家伙是吃了彩虹的亏了,笑着安慰了几句。后来跟他说过好几次,变成人就不怕了,它也不听,杨映风想它做只耗子也好解释,也就不再劝它。

只是每每想起那个有一双水眸的少年就忍不住可惜,这样可爱的小家伙一直都见不到啊。

即将入冬,糯米团忙了起来,四处搜罗吃食往它那个豪华的鼠洞里藏,杨映风跟它说就是冬天也随时可以给它东西吃,可天性使然,糯米团高兴了一会儿就又开始把刚端上来的桂花糕往洞里搬了。它原本还想在自己的洞旁边再挖一个专门用来储藏,好歹是被杨映风拦了下来,给它找了个装画轴的长木盒,一端开了个洞给它用,它围着这个香檀木的盒子转了半天,忽然蹲在地上两只爪子抱头一动不动,一问才晓得是被香味薰着了,杨映风哭笑不得的将那值好几两银子的盒子撤了,换来一个一文不值的杉木针线盒,糯米团高高兴兴的笑纳了,在里面藏满了大栗核桃。

真正入冬之后糯米团就变懒了,整天都躺在它的栗子海核桃山里不肯动,就是见了彩虹也打不起精神,任彩虹吵吵闹闹也不搭理。彩虹最近学会个新词,笨耗子,是杨映风教的。他原本教的是懒耗子,可是彩虹舌头伸不直叫不出这个懒字,于是自说自话把笨哥哥和懒耗子合并起来,就成了笨耗子。看来这家伙也比杨映风以为的聪明。

可就算它这样挑衅,糯米团也照样不理,弄得杨映风想看看它还得去掀盒盖。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将它拎出来丢到床上,勒令它变成人形。糯米团扭捏了一会儿不见杨映风有松动,只好乖乖变身,缩成一团委委屈屈的看着他。

杨映风好气又好笑,为了这个小家伙他已经在屋里放了好几个炭盆了,他还嫌冷。几步上去捉住糯米团的手腕,把那身沾满糕点屑的衣裳剥下来,把糯米团赤条条的裹进被子里,拿来一套衣裳叫他换。

糯米团看看那件雪青的新绸衣,连连摇头。杨映风给他换了好几套他也不满意,最后还是他自己裹着被子爬下床,到衣箱里掏出一件杨映风穿过的旧里衣套上。那衣服穿的旧了就变软了,正合小耗子的心意。

杨映风看着那小家伙套着自己的衣服,松松垮垮的领子里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忽然喉头一紧,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糯米团明明是只耗子,他怎么会……

56.鼠财神 四

杨映风有苦难言,偏偏糯米团还不知不觉。不知怎么的,这天过后糯米团就时不时的从点心盒里爬出来变成人形,穿了杨映风的里衣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叫他多穿几件衣服他也不肯,嫌太沉。冷了就往杨映风怀里钻,一点不顾及他的心情。

杨映风并未因为对这个小家伙动心而惶恐,他天生是个散漫的主,做事从来随心,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犯不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他犯愁的是这个小东西显然情窍未开,他再怎么随心所欲也做不出强要他的事。这样必须压抑自己的苦日子,真不知还要多久。

就在杨映风心心念念要怎么让糯米团开窍的时候,桃园忽然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三两下就将杨映风的宝贝妹妹杨映红捉了去。杨家人都是种桃的,锄头铲子没他们兵器犀利,就叫他们得了手。临走时那打头的撂下话,不许报官,否则就划了杨映红的脸。杨映红吓得直哭,杨映风只恨自己身上没功夫,这杨山离县城本来就远,四周全是山,一时也找不到人帮忙,只好应了。那帮人又要他拿出地契来,他也只好双手奉上,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妹妹给人拿刀子抵着脸拖走。

那些人走后杨映风略微想了想,知道必是本家旁系的亲眷来夺权了。只是那些旁系平日里得他好处不少,胆子也不大,怎么忽然就反了?又是哪里来的兵器?还是糯米团提醒,那些人里有几个像是元家铁匠,怕是跟华屠夫和元昆脱不了关系。

华屠夫跟元家都是胆大包天之徒,跟他们勾结上,能讨得什么好去?杨映风一则怨亲眷糊涂,一则担心妹妹安危。快要过门的大姑娘,这可怎么是好,要是叫人晓得了婆家可是不会要的。

不多时那边又有人来,说是叫杨映风送三千两银子去换杨映红,他这才松口气。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基本就是他这些年来所有积蓄,这些人也真贪心。

到底是亲眷,也没将事情做的那么绝,得了地契银子就将杨映红给放了回来。杨映红到家只管哭,问她什么也答不上来。杨映风心疼妹妹,什么也没说就叫她歇着去,心里却犯愁,这下他杨映风就是穷光蛋了,人家手里有地契,要赶他们出去他也不得不走。连杨映红的嫁妆也没了,今后可怎么办?

心里又恨又怒又忧,自然睡不着,杨映风在屋子里左转右转,一时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还是糯米团磨磨蹭蹭的过来,道:“若他们没有地契,是不是就不能赶咱们走了?”

杨映风点头:“他们虽然不是讲理的人,可上头有县太爷,也不好强抢。”

糯米团一转身变回小耗子的样子,笑道:“我以前就说过,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去偷的,我一定尽力。你还说用不到我,瞧,这不就派上我的用场了。”

杨映风眼睛一亮,对啊,这小家伙别的不会,偷样东西还是行的。可一转念又担心他一不小心叫人捉了,思来想去还是不让。糯米团只当他不放心自己的手段,扬着小脑袋一步一顿的去了,杨映风把它拎回来,它毫不客气的就在他指尖咬了一口,趁他吃痛松手,一溜烟就从鼠洞里钻了出去。

杨映风在家里转了半夜,糯米团终于回来了,骄傲的把那一卷地契交到杨映风手里,化成人形扑进他怀里,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摆明了要杨映风夸他。

杨映风被他看得不自在,移开了眼睛敷衍几句,那小家伙就不愿意了,撅着嘴把他的脸扳向自己,硬要他好好夸两句。看杨映风眼睛里只剩下他潋滟的眸子和撅起的粉嫩嘴唇,其他什么都不想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将糯米团压倒在书桌上,整张脸都埋进了小东西的衣襟里,贴着他细致的肌肤。

糯米团一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被他弄痒了,咯咯的笑着,推着他的肩,笑道:“你做什么?我身上没吃的。”

杨映风一抬头,对上他清澈的眸子,不禁泄了气,站起身子将他拉起来抱着,叹气道:“算了,再等等罢。不晓得鼠精多大算是成年?”

糯米团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白他一眼,径自去睡了,留他一人苦笑着去院子里吹冷风。

第二天果然堂兄就来了,看来还真是迫不及待。他原想得了地契腰杆就硬了,还特地请了县衙的师爷来做个见证,不想弄巧成拙,盒子一开里面只有几张草纸,当下就傻了眼。等到杨映风取来地契给他看,已经彻底没了气,灰溜溜的就走了。

钱是要不回来了,杨映风也不急,反正杨山还在,摇钱树还在,他就不愁。这一仗兵不血刃,主要还是糯米团的功劳,他特地为他准备了他喜欢吃的花生和胡桃,小东西化为鼠身跳进干果堆里钻来钻去吃了个饱,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仰躺在书桌上就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黄玉花生。

杨映风把它托到床上,拿了那花生,手指头在它肚腹上轻轻戳来戳去,糯米团不胜其扰,挥舞着小爪子推挡,但哪里挡得过,吱的一声翻过身,变成了人形。杨映风阴谋得逞,奸笑着将那小东西收进怀里,一起睡了。

几日都是如此,糯米团也习惯了他的怀抱,一到睡觉的时候不必杨映风提醒,自己就化作人形,脱了外衣往他怀里一钻,拱几下就睡的香甜。杨映风倒睡不好了,看着怀里睡得安稳的小东西直想把他摇醒,陪他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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