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高大人有何指教?”
“高某从圣上那出来,正眼见徐大人又入内,高某胆敢问一句,圣上所问之事为何?”
徐乾学闻言,心下想,高士奇自入南书房后,朝廷事无巨细他无不知晓,今个圣上先宣他后宣自己,他所问之事必与李光地有关系,说与他又何妨,当下便一边摆出笑脸道:“高大人此言倒是逾越了。”一边暗里拉过高士奇的手,在其手心写下一个“师”字。
高士奇了然,也低声笑道:“是是是,徐大人提醒得好,是高某糊涂了。时候也不早了,高某便就此告辞了。”
却不想徐乾学伸手拉住他,道:“高大人等等,徐某这方正要去明相处拜访,高大人可愿与徐某同行?”
高士奇暗自撇嘴,他初入朝时虽多得明珠照拂,但他也不是依附明珠之人。当下就苦笑道:“不瞒你说,今个高某可是惹得圣驾不快了,这回是没什么心情了,徐大人还是自便吧。”
徐乾学闻言挑眉,不再逼迫他,放手道:“是徐某失言了,高大人自便。”
“嗯,那高某就先行了。”高士奇作揖转身道。
徐乾学望着他的背影迅速隐入黑暗,牵起嘴角,冷哼了声,转而向另一方向走去。
康熙本是计划着约摸过了四五天回宫后再办李光地之事,但第二日一早从宫里传来的皇贵妃手信迫使他立即终止了此次巡幸畿甸之行。皇贵妃言曰:太皇太后夜里染疾,此时正躺在榻上不起。
当日午时,顶着日头康熙策马回了宫,未换下装束就带着太子去了慈宁宫。入内见太后与皇贵妃、温僖贵妃几人坐在正殿上,孝庄所住的偏殿紧闭着门。也不管向他行礼的众位,快步上前向太后行了个礼,问道:“皇额娘,皇玛嬷何在?”
“皇上莫急,皇额娘服了药,已经歇下了。我知你心焦,便与她们在此等候你。”
“谢皇额娘。”康熙作揖道,又望见跪在偏殿门外侧的几个太医,问于他们,“尔等可诊断出皇玛嬷之疾?”
“臣以为,太皇太后是昨日稍稍受凉了,今日一早头热发晕。臣已经开了方子熬了药请太皇太后服下了。”答话的是太医院院使孙之鼎。
康熙闻言,正欲张开口询问昨日是何人服侍太皇太后的。但转念一想,既是慈宁宫的人,若是朕越俎代庖罚了,怕是会惹得皇玛嬷不开心。再言皇玛嬷也这么大年纪了,大病小病不断,也不能全怪于他人。便开口道:“即是如此,尔等便在此恭候皇玛嬷醒来。”
太后上前道:“皇上,你急急回宫,连衣服都没换下,还是先回去洗漱一番歇息片刻。等你皇玛嬷醒来,我派人报予你与太子,可好?”
她见康熙正要开口反驳,又道:“你皇玛嬷这会刚睡下,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再说,皇额娘若是看到你这风扑尘尘的模样,必是心疼的,不若你们二人先回去。”
“儿臣便有劳皇额娘了。”康熙想了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又对两个宫妃嘱咐道,“尔等在此要好好照应着皇额娘。”
康熙带着胤礽出了慈宁宫,在隆宗门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几个小儿子。
“儿臣胤祉(胤禛、胤祺)恭请皇阿玛圣安,请太子殿下金安。”诸皇子打千字请安道。
“平身吧,尔等这是去哪?”
“禀皇阿玛,儿臣是去慈宁宫外为乌库妈妈祈福的。”为首的胤祉答道。
“太皇太后尚未醒来,尔等先回去吧,切莫扰了她清净。”康熙急着回宫,快马颠簸了半日,这回听孝庄睡下了,才发觉自个已是尘土满面,难受得很,便不愿与他们多纠缠,赶忙挥退了几人向乾清宫走去。
胤礽跟在康熙后头,对几位弟弟点点头,又抬眼见康熙神色不掩疲惫与忧心,开口劝慰道:“皇阿玛,皇玛嬷即是服下药安睡了,凤体必是好转了,您可放宽心。”
一番安慰之言听在耳里,虽不能消退康熙的担忧,但多少有几分欣慰,他摸摸胤礽的头,道:“嗯,朕知晓。你且先回毓庆宫洗漱一番,再来乾清宫吧。”
“儿臣遵旨,先行告退。”
康熙沐浴后换了常服,便见胤礽站在正殿下头,冲他招招手让他进了东暖阁。却见他的湿漉漉的发尾在衣服后留下的点点湿印,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辫子,湿重的感觉从手心传来。康熙当下便皱了眉,硬生生地把他拉过来,掰着他的身子让他背对着自己,又扯了他的帽子。动手开始解他的鞭子。
兴许是康熙手法不佳,疼得胤礽吸了口凉气,反手过来拉着自己的鞭子道:“皇阿玛,疼。”
康熙望着发尾被自己折腾成一团的杏黄色流苏,柔声道:“乖,放手,朕轻点,马上就好了。”
胤礽闻言,颇为不舍得放下自己的鞭子,任由康熙折腾。幸而康熙不笨,不多时,便把流苏从发尾解开了,胤礽的鞭子随之散开了。
康熙以手指代梳子梳着胤礽湿湿的头发,道:“湿发还是不扎为好,免得日后头疼。”虽然你只有这么一小圈的头发,康熙暗道。
“儿臣总不能披着头发出毓庆宫吧。”胤礽嘟囔道。
“无事,不出乾清宫,无人看得见你的丑态。”康熙听他糯糯的嘟囔声,忍不住调侃道。
胤礽闻言,沉默不语了……
24、铃铛镯子
此时正值午后,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康熙替儿子捊着头发,生生把人家捊睡着了,无奈把他放在龙床上,望着胤礽睡得颇为舒坦的脸,内心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诱惑,把胤礽的身子用力往里头推一推,自个躺了上去。
胤礽本就无午睡的习惯,约摸半个时辰后便醒了。他望着眼前的明黄色帷帐,脑子半响未恢复运转,直至侧头望见一人时才紧缩了瞳孔。他坐起身,低头望着身侧“挺尸”的康熙,松了口气。
蹑手蹑脚地撑着床直起身子,接着一声闷响,胤礽捂着磕疼的脑袋紧闭着嘴唇跨过康熙的身子一脚踏在床舷上,正欲将另一只脚也踏过去。不想这床舷被一层丝滑的黄绸覆盖着,他前脚未站稳,滑了下去。
本是睡得安稳的康熙被一声响动惊得支起了上身,低头便见儿子以扭曲的姿态躺在地上。康熙眨着眼睛,朦胧的双眼望着他道:“你梦游了吗?”
半响未听到儿子的回话,康熙定睛一望,才发觉胤礽因疼痛扭曲的表情,又见他攀着床柱起身道:“皇阿玛,儿臣无事。”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往床里头移了移,拉他过来坐下,皱眉问道:“你怎么弄得这幅模样?”
胤礽交代一二,康熙无奈道:“下回当心点便罢,朕让人宣太医来。”
“儿臣无事,且太医都在慈宁宫,儿臣无需劳烦。”
康熙想孝庄还未醒来,便依了他道:“那你就在这躺着,朕去慈宁宫看看。”
又召人入内吩咐照顾好太子,自个换了衣服出了东暖阁。
胤礽眼见康熙离开了,将头搁在枕头上,手撑着床侧卧下来。却在手指触到硬硬的东西时,停顿了一下,胤礽侧头想一探究竟,不想看到暗黄色的一角。他不动声色地躺下,又指着立在床边的宫人道:“你们都出去,本宫要就寝。”
“喳。”
宫人们为太子合上门,依言退下。胤礽扫视了一眼这空无一人的东暖阁,迅速抽出枕头下面的东西翻开。这是一本暗黄色皮子的折子,又和普通的折子有细微的不同。胤礽暗想:这莫不是密折?
而这折子的内容又让胤礽忍不住勾唇一笑,所奏之事正是指摘弹劾明珠及其党人在江南一带背公营私、网罗党人、斥异己者、卖官贪污、勒索贿赂等罪行,折子中所述之罪各有例为证。
胤礽皱着眉抚着这带暗纹的封皮,这折子所奏之人胤礽很熟悉,康熙二十一年的礼部侍郎汤斌,如今的江宁巡抚,而这折子正是皇阿玛南巡之时秘密呈上去的。皇阿玛将之压下未公诸于众,却放置于此,必是寻思着更好的时候再办明珠。
正在胤礽划算着的时候,康熙正在慈宁宫看着太医为温僖贵妃把脉。方才苏麻喇姑端上一盘枣糕,温僖贵妃含了一口便开始干呕,看得坐在康熙右下侧的皇贵妃心沉了沉。而几个太医的诊断结果正如皇贵妃所想——温僖贵妃有孕。
康熙倒是愣了愣后才回过神,开口询问:“多久了?”
“禀皇上,应是一月有多,不足两月。”太医答道。
既然如此,那便是那次侍寝怀上的?康熙下意识朝温僖贵妃看了看,正好与她的目光瞬间对撞,只见贵妃微红着脸移开了目光,福身轻言道:“臣妾恭喜皇上。”
康熙望着她,稍显木讷地点点头,道:“嗯,你坐下。”
皇贵妃侧目望见康熙不知所思的模样,嘴角扯开一抹笑,开口道:“皇上,妹妹既然有喜了,那便恩准她回去吧,这儿有臣妾便好。”
康熙考虑了会,觉得皇贵妃言之有理,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朕就送贵妃回去吧。”
皇贵妃愣了愣,见康熙已经领着温僖贵妃走到大殿下方了,也起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目送了两人,皇贵妃嘴角的笑瞬间消失了,又反应过来,这地不是她的承乾宫,又扬起笑容吩咐宫人让荣妃前来。
准确得说,如今温僖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算得上是康熙真正意思上的第一个孩子,由此,康熙便多了几分好奇。而温僖贵妃见康熙瞥着她的肚子,便开口笑道:“皇上,臣妾这肚子,要三个月才能显怀呢。”
康熙闻言,如被人抓到狐狸尾巴般,生生移开目光,看着前方道:“朕知晓了。”
温僖贵妃见皇上不愿多言,也不再多话,随着康熙到了翊坤宫。入了正殿,只见几个嬷嬷围在贵妃榻周围,上面坐着一个孩童。见康熙等人来,纷纷跪下行礼,而那孩童只是站起来对康熙作揖。
康熙望着他,估摸着这么小的孩子是跪不下的,又见他睁着大眼望着康熙说了句:“皇阿玛万安。”
他一言说得很小声,康熙听得不真切,便走近了几步。只见这孩子随着他的移动头也跟着动,康熙顿时觉得这孩子可爱得紧,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不想他后退了一步,让康熙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是收回好还是放下好。
一时大殿的气氛有些尴尬,温僖贵妃见状,也跪下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胤俄一言打断,“额娘不准别人摸我的头。”
康熙闻言,也不管其他人了,看着胤俄问道:“为何?”
“儿臣不知。”胤俄道。
一旁的温僖贵妃稍显尴尬,出言解释道:“皇上,臣妾是怕摸多了,这孩子的头不圆润了。”
康熙闻言,颇为神奇得望着温僖贵妃,暗想这钮钴禄氏的脑子果然奇特,又见其跪在地上,出言提醒道:“你既有孕,便少跪一点。”
“臣妾遵旨。”
康熙也不管贵妃了,走过去弯腰抱起胤俄,在手里掂量着,暗道这孩子还挺重的。倒是胤俄生怕摔下来似的,伸出手臂环住康熙的脖子。
胤俄两手腕上的铃铛银手镯随着他晃动着的手臂发出清脆的响声。引得康熙好奇得望着他的手腕,这铃铛银手镯康熙好多年都不曾见到了,如今一看倒升起了几分怀念。空出一只手拉起胤俄的一只手腕,这手镯只比胤俄的手腕大一些,也脱不下来,康熙只好将就着捏着它把玩着。
“皇阿玛想要儿臣的镯子。”胤俄晃着另一只小手,眨巴着眼说道。
康熙听着他肯定的陈述句,暗自咽了咽口水,反驳道:“不是,朕好多年没见着了,自是有几分好奇的。朕的乾清宫还有朕小时候带的。”
“嗯。”胤俄听他解释着点点头,也不摇晃手腕了,老老实实搁在康熙肩上。
康熙见他信以为真,心底松了口气。抱着他玩了会,康熙觉得手有些酸了,就把胤俄放下,嘱咐温僖贵妃好好安胎,离开了翊坤宫。
不知是否因为孝庄身体不适,今个虽是天气不错,在宫后苑赏景的妃嫔也不见了。平日里热闹的宫后苑此时悄无声息。如此一来,康熙远远便听到了假山后头隐隐约约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叫八阿哥。
康熙走近了几步,转眼见一个女人曲着身子为胤禩整理着衣服。两人见康熙,行礼道:“儿臣胤禩请皇阿玛圣安。”
“臣妾请皇上圣安。”
康熙见过八阿哥几面,而对这位宫妃却没什么印象,他抬手道:“平身。八阿哥为何在此?”
一旁的宫妃似乎怕康熙责怪于他,出言道:“是臣妾带八阿哥来的。”
宫妃一出言,康熙这才发觉她与胤禩长得相似得很,心下了然,这便是八阿哥的生母良贵人了,康熙想了想,无话要说,便直径转身离开了。
这边依旧在乾清宫东暖阁“做贼”的胤礽听到门外传来靴子踏在地板上的轻声响动声,心跳稍快了,赶忙合上折子放回原位合眼躺下。
康熙走到床前望着胤礽的眼皮一动一动的,心知他未睡,侧坐在床舷上出言道:“既未睡着,何须闭眼?”
胤礽闻言,睁眼挑眉道:“儿臣在闭目养神。”
“得了,瞧你得意的。”康熙嗤笑,接着又正色道,“有件事,朕要问你的想法。”
胤礽见此,坐起身作揖道:“儿臣恭听皇阿玛圣言。”
“朕若是给你换个师傅,你可愿意?”
“几位师傅对胤礽教导颇多,胤礽心怀感念。但若是撤换,胤礽也无异议。”
胤礽一言倒显得有几分不太愿意,这让康熙有些为难了,思索片刻,起身道:“朕会斟酌,你先歇着,朕去南书房看看。”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了句:“对了,你可记得你小时候带过的银镯子在何处吗?”
胤礽眨着眼想了想,回道:“好像是搁在毓庆宫的西暖阁了。”
康熙又想了想,若是把胤礽的要过来,多少有些不妥,还是转身道:“朕知道了。”
“儿臣恭送皇阿玛。”胤礽望见康熙又走了,皱着眉低头拱手道。心下暗想皇阿玛打的是什么主意。
25、换太子师
孝庄是傍晚戌时醒的,康熙放下未用完的晚膳急急去了慈宁宫。得知孝庄好了些松了口气,看着她喝了一小碗粥,服侍她歇下后才撤出慈宁宫。这边徐干学已经将当日陈梦雷一案的细节整理出来,呈上御案。
“皇上,这是当日陈梦雷在狱中写下的<告都城隍文>。”徐乾学将一封信交予梁九功说道。
康熙稍稍阅过后得知这是一封揭露李光地背信弃义的绝交书。而这些整理出的卷宗也勾起了康熙模糊的记忆。
当日三藩之乱时,靖南王耿继忠在福建起兵,强行福建各地知名人出任伪职。是年进士侯官陈梦雷因回福建省亲被逼任伪翰林院编修之职,陈梦雷颇为不甘。而后李光地回福州,陈梦雷秘密与之商议,自己为在福州为内应,李光地回京将耿军虚实报予朝廷。
而后三藩平定,论功罪时,李光地闭口不言陈梦雷做内应之事,将功具占为己有,终使陈梦雷落得个“从贼”的罪名。当日朝廷上下得知此事,多数人是谴责李光地同情陈梦雷。
这是卷宗记载的详细内容,康熙将之合上,想着李光地与陈梦雷私议之事仅他们二人知晓,若是李光地抵死不承认,谁能为陈梦雷翻案。不过康熙也不在意,他的主要目的是考察李光地此人品行,虽摊在眼前的是一个无终之案,但足以让康熙撤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