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今年不过年方二五,走起来是健步如飞。被他拽着的老太医是苦不堪言,这不是要了他老骨头的命嘛。
“孙太医,咱家等得了,皇上那可等不了。”梁九功凑到孙之鼎耳边轻声说。
那孙之鼎一听这话,老眼一睁,顿时来了精神,脚步也快了,换言道:“那就快点。”
这个孙之鼎是太医院院使,平时也只是坐在太医院当值,康熙把他留在宫里只是留给太皇太后用。此人年老经验丰富,伸出两根指头往康熙手腕内侧一放,垂眼沉思片刻便作揖道:“皇上的脉象沉中带缓,这是思虑忧心,操劳过度的缘故。依微臣愚见,皇上还要放宽心,饮食也需清淡。微臣这就去给皇上开个性温的方子?”
“嗯,朕明了,退下。”康熙听到自己意料中的诊断结果,便把手肘搁在龙椅扶手上,掌心撑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听孙之鼎的“恳请”,最后抬抬手指把人家请了出去。翻了翻手中的详尽的百官资料,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才开口,
“梁九功,宣大理院正卿。”
“喳。”
马奇此人,哈什屯之孙,米思翰次子,为官十五载可谓是平稳起伏,此前也未多注意此人。但此人有让明珠拉拢之能,想必有其出彩之处。
梁九功到外头跟奏事太监传康熙旨意,回头就见主子揉着额头。便上前轻声说:“主子,您要是累了就歇会,打个盹。等富察大人来了,奴才再叫您。”
“不必,你若是闲着慌,就去给朕拿那内务府前些日子送来的西湖龙井,冲一壶。”康熙瞥了眼低着头的梁九功,翻开奏折淡淡地说。
“喳。”
这回梁九功在外间泡茶的功夫,那马奇便来了,说是在九卿房候着。梁九功一边手里不停地旋着紫砂壶,一边对奏事太监说:“请他来这南书房。”
这边康熙几人忙活着自己的事,那边孙之鼎写出两份方子,墨迹还没干就被慈宁宫的姑姑请了过去。孙之鼎不敢耽误,将其中一份方子交予左院判吩咐他好生仔细抓药后,便提着药箱赶去慈宁宫。
孝庄请他来先是请了平安脉,又交代了最近注意的饮食。最后孝庄才问道:“我听说方才你去了乾清宫?”
孙之鼎心底一凛,不敢再坐在椅子上,连忙跪道:“回太皇太后,是梁公公来宣微臣的。”
“我也不跟你磨叽,你直说,乾清宫那出什么事了?”
孙之鼎心知自己去乾清宫是被许多人望见的,便也不隐瞒,“皇上操劳过度,头疼不适。微臣已经给皇上开过方子了。”
“方子呢?”
孙之鼎拿出之前塞在袖子里的另一份,呈递上去。孝庄看着他接过方子看了看又还了回去,说:“退下吧。”
“太皇太后,您这是……”
“苏麻喇姑,你看这后宫最近怎样?”孝庄滑着茶壶盖问道。
“皇上这不是忙嘛。”
“这我知道,可我总得是要吃个定心丸的。”
“哎,奴才知道您挂心皇上。这事奴才想皇上心底也有数。”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事,把案桌上的佛经给我拿过来。”
南书房里康熙低头观察着跪在地上的马奇,暗道此人倒是有几分气质。
“起咯。”
“谢皇上。”
“去年十一月御史陈紫绶弹劾湖广巡抚张朝珍之事,爱卿可还记得?”
“奴才记得。”
“朕以色楞额为钦差大臣替朕彻查此事,其虽向朕保证尽心研审却实为庇护。今朕令爱卿重申此事,爱卿可有难处?”
“能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福分,奴才自当鞠躬尽瘁。”马奇不过一愣神,立马下跪回道。
“那爱卿择日尽早出发吧。”
“谢皇上恩典。”
看着马奇退出里间,康熙合上色楞额上奏的折子。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这张朝珍当日是明珠保举之人,他便要看看这马奇如何处置。
当晚晚膳过后,敬事房总管依旧托着银盘站在外头,康熙本想造就挥退他,但转念一想,他再不招人侍寝,就该有闲言碎语了。于是乎言道:“让他进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银盘子,不过这次他没有把所有的赍牌都翻了一遍,而是随便挑了一块翻过了,看到上头的名字时挑了挑眉,放了回去。一旁的梁九功也偷偷拿眼睛瞥了眼牌子,又眼不观身不动。
惇本殿西配殿里,平时言行中规中矩的太子爷正把他那高贵的双脚架在书桌上,一手捏着糕点一手翻着书,说:“何玉柱,去,把火盆给爷烧旺一点。”
“爷,刚刚那边来信了。”小太监不走开,而是凑在太子耳边耳语道。
太子一听,拿起书往何玉柱头上使劲一拍,“怎么不早跟爷说。”
“您这不没给奴才机会吗。”何玉柱一边从怀里掏出信,一边嘟囔着。
“哼,你到还学会顶嘴了。”太子看他那副不服气的样子,狠狠地冲他那肥嘟嘟的脸掐了上去。
“爷,哎哟,您可轻点。”小太监脸被扯着,嘴里含含糊糊地吐着词。
“哼,去烧火盆!”胤礽放下手,拆开信封,瞥了眼他嘟着嘴摸摸脸的样子,嫌弃地撇撇嘴,又把注意力转到信上。
这何玉柱自他五岁起便跟着他,当时皇阿玛给他选近侍时看他长得圆滚滚的有几分可爱,便留下了他。好在和身材不符的是他手脚都利索的很,不然早被自己拍死了。
等何玉柱回来时,见太子爷正拿着那封信放在火上烧,烛光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些森然。何玉柱便不敢多话,站在爷身后。
索额图虽被康熙罢弃,但其势力依然盘踞朝廷上下。朝廷一有动向,必有一手密报送予毓庆宫。对皇阿玛将索额图贬斥之事,胤礽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介怀。说到底他还年幼,朝廷的事还需索额图替他打理,如今明珠权倾朝野,妄图压制索额图。这怎么不让他愤怒。他皇阿玛到底怎么想的,他不能猜及全部,但也有一二分,想明珠也不用得瑟太久了。
何玉柱听见主子爷冷笑的声音,默默地移了移步子,离太子远了一点。
11、测试翰林
当夜翊坤宫,温僖贵妃用过晚膳坐在里间抱着十二个月大的胤俄玩。
“娘娘,敬事房来人了,在外头候着呢。”翊坤宫姑姑轻声说。
温僖贵妃拉胤俄的手顿了一下,“让他进来。”
“奴才请贵妃娘娘安。”
温僖贵妃看到他手上托着的银盘上那块刻着她名字的赍牌时,微张了张嘴,又回过神,说:“吴公公,这是……”
“请娘娘沐浴净身。”
“本宫知道了,还请公公稍等片刻。嬷嬷,送吴公公上偏殿侯座。”
“谢娘娘,那奴才就静候娘娘了。”
康熙洗漱好脱衣在西暖阁的床上坐着,环视了眼这个和东暖阁布局相似的屋子,依习惯抽出一本书翻起来。不多时,便有声音在外头,梁九功示意性地问道:“皇上?”
“让他们进来。”
门被推开,两个太监驮着一个卷成圆柱形的毯子,放在床尾。两人便跟着梁九功弯腰退出。康熙看着那个卷成柱形的毛毯动了动,便放下书,专心看里面的人怎么动。只见那毛毯左右动了动,里面的人便从毛毯里出来,钻入被子里,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是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停顿。他看着被子的蠕动,想道:这东西难道有人教?还是无师自通的。
当里面的人蠕动到床头的时候,康熙看到披着黑发的女人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她用手拨开了遮住脸的头发,露出一张不饰黛眉、清秀的脸。
“臣妾请皇上圣安。”温僖贵妃趴在床上垂眼请安道。
“嗯。”康熙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也是他第一次和妃子在这种地方见面,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他在想是就这么直接上还是先做点别的。
康熙没有动作,温僖贵妃也不敢做什么,僵硬着身子侧卧在床上。直到她都要以为皇上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才听到从上头传来声音,
“你沐浴的时候用了香料?”
“是,臣妾用了暹罗入贡的衙棻香。”
康熙一直闻的都是龙袍上的龙诞香,对其他香味自然敏感了些。他想着外头还有敬事房的太监等着记笔录,便伸手抚着贵妃曝露的香肩躺了下来。当他的双足触及贵妃冰冷的小腿时,眉头仍不住皱了皱。
“皇上?”贵妃望着他的脸,不安的叫了句。
“无事。”康熙安抚地将手放在她纤细脖子上,顺势滑向锁骨直至腰部。冰凉的指尖让贵妃的身体战栗不已。
直至感觉前戏差不多的时候,他才褪下身上的睡衣。康熙也是凭着感觉走完整个过程,然后让一直在外头候着的敬事房太监进来。
这时贵妃又钻入被子,从被尾滑入毛毯中。两个太监将她驮在肩上出了西暖阁的门,敬事房总管跪问道:“皇上,留否?”
“留。”康熙拉衣服的手顿了顿。
这西暖阁虽然和东暖阁格局布置相似,但康熙为了自己的睡眠,还是坚持回东暖阁目前还是冰凉的龙床睡。
第二天上午用过早膳后,梁九功端着太医院刚熬好的药送至主子面前。康熙闻着中药刺鼻的味道皱着眉接过碗,起身走到南书房窗台前,将半碗汤药倒入花盆里。再将所剩不多的半碗药一饮而尽。
一旁的梁九功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皇上,这药是孙太医算着量给您熬的,不多也不少啊。”
“是药三分毒,何况朕又没病。”康熙毫不在意地将碗塞给梁九功,透过窗户望着远处保和殿一角问道,“多少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御辇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明日便是上元节,这些从腊月留至现在的外藩大臣今日再次齐聚保和殿,算是康熙给他们举行的一次践行宴。为首的是蒙古左翼科尔沁和硕达尔漠亲王班第额驸,还有一些其他的部落亲王、郡王。例如翁牛忒部落和喀尔喀部落等。
看着这些外藩王坐的位置,康熙垂眼旋了旋手中的酒杯。朝廷对蒙古各部落亲厚疏远各有不同,如今是一目了然。以科尔沁为首的漠南蒙古作为当年清兵入关重要的一支力量,一直是朝廷安抚信任的对象。漠北蒙古自先帝设宗人府于喀尔喀起便与朝廷联系渐密,喀尔喀三部汗王的任免权也牢牢把握在朝廷手中。而漠西蒙古一直与朝廷都是藩属关系,甚至还未设立旗盟,且漠西蒙古中四卫拉特之一准噶尔一直是康熙的一块心病。
心思百般流转,康熙也将视线转向喀尔喀部落唯一的来使——二品台吉牢占。那人似乎感受到康熙的视线,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后又诚惶诚恐地低头。康熙倒是不在意地笑笑,命侍膳太监为诸位大臣赐酒。
宴毕,康熙将班第额驸留下,带其至慈宁宫。这位亲王娶了他的五弟恭亲王的女儿和硕纯禧公主,又是太皇太后三哥的孙子,也是太后的表侄子。临行前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个安算是合情合理。
“班第给玛嬷请安,给姑姑请安。”
“快快起来。”孝庄走到他跟前弯腰亲手扶起他。平时寡言的太后也是面带喜色。
“谢玛嬷。”
孝庄打量着他说,“我这一看你啊,就想起我那三哥。哎,我这也有几十年没回科尔沁了。”
这么一说,两个女人都仍不住红了眼。康熙在一旁看着几人思乡情切,安慰道:“皇玛嬷,您若是想,那孙儿便择日带您和皇额娘一起去。”
“哎,我这把身子骨,自己是最清楚的。走不得远路喽。”孝庄冲康熙摆摆手说道。
康熙坐下来看着几人聊起那片叫做“故乡”的草原,陡然心生怅然。人言故乡为根,他的根又在哪?
未等他沉入思绪多久,身后的梁九功碰了碰他,他回过神便见孝庄几人都看着他。
“皇上,可是身体不适?”孝庄问道。
“未有,劳烦皇玛嬷和皇额娘替玄烨操心,是玄烨的不对。”
班第也未留多久,康熙便带着他出了慈宁宫。简单地交代他几句便让人送他去外藩进驻的府邸。自己回了南书房,想到还要一叠折子等着他,就仍不住伸手揉太阳穴。
一入南书房,张英便下座跪奏道:“皇上,这几份折子需您亲自批改。”
康熙扫了眼他手上托着的十几本折子,转身边走边道:“拿进来。”
他随便扫了一遍,发现这些折子的内容基本一致:兵部题补福陵协领库拜病故员缺,请旨
将原任护军参领随旗上朝萨克拟正,席清格拟陪。再看看折子的署名:大学士觉罗勒洪德、明珠、王熙、吴正治,学士石柱、麻尔图,席尔达、丹代、王起元、吴舆祖。
康熙觉得自己每每看到折子上有明珠的名字便烦得很,偏偏他是几乎每天都有本启奏、三院六部无一不插手。
点了点朱笔,在明珠的折子上批道:“陵寝关系重大,观此二人俱属平常。察彼虑贤能官员具报。”算是回绝了明珠等人的请旨。
不想,第二天御门听政后,康熙又在南书房见到他们的折子。康熙叹了口气,他倒要看看,又有什么幺蛾子。
“吏部题补工部侍郎徐旭龄升任员缺,开列学士吴舆祖等。”
徐旭龄这人康熙有点印象,前些日子被他调至漕运总督。无奈之下,康熙抽出这几本折子往御案那头一丢,对那头正在碾磨的梁九功说道:“宣召这几人至南书房。”
“尔等可知开列之内有堪用之人否?”
“开列内确实有才华颇佳之人,但臣等众见,工部职司营造,监理工程,必须有精其道者。”王熙出列道。
康熙不置可否,说道:“朕记得,兵部侍郎陈一炳前几年是在工部侍郎之位任职的。”但擅调本是不妥之举,又道,“先前可有考试之人?”
明珠上前回道:“回皇上,并无经过考试之人。”
“这员缺补用本该经考试。”康熙想到什么,皱眉又言,“说到这,朕倒是记起来了,几日前御史奏报,这翰林之中不能作文章者甚多,有些人入翰林后,便以饮酒博弈为主事。朕虽多有几分不信,但这断无空穴来风。依朕之意,将翰林院中除掌院学士外,詹事官以下、检讨官以上所有人集聚保和殿考试,以分优劣。尔等之意?”
“臣附议。”明珠等人低头互相对视了一眼,跪道。
“至于工部侍郎,容朕考虑考虑。尔等退下。”
“臣等遵旨告退。”
12、上幸南苑
上元节这天,康熙召见了内阁大臣后。未时便启程前往南苑,随行的有诸位年过六岁的皇子和上三旗侍卫。
此番去南苑那是礼部提奏的,其实康熙原本的计划是想趁上元节去东华门那边的灯市游赏的,但介于许久未行猎,便准奏了。
但康熙心底还是有些后悔的,不光是没看到灯市,还因为京城的正月,天还未转暖,一出正阳门便是寒风飕飕,他拉缰绳的手都冻红了。好在南苑也不算远,骑马过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南苑大红门。
这南苑从元朝起便是皇家猎场,现看守者有上千人,养育猛兽供行猎所用。平日驻京八旗操兵练武也在此处。
当天下午,康熙入大红门内行宫,未换下骑射服就去了校场——看儿子们上骑射课。难得有这比皇宫内更好环境的校场,康熙便令谙达也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