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大徐征前大将军啊,连换个人,都逃不过将军您的法眼呢!”熟悉的调侃声响起,那声音,宛若一片精致的拨片,瞬间拨弄响了我心里的那凌乱的琴弦,并且,蔓延出去,扩散出去,混乱出去。
“呵呵,想必阁下就是大彦五皇子,宇文诚殿下,幸会,幸会。”
“不敢,”宇文诚依旧一副痞样,洋洋得意地盯着郑一帆的脸,“不过,大将军出征还要带上男宠,可真是性致高昂啊!”视线下移,突然转移到我脸上,他震惊得难以言表,竟直接错愕在原地。
“宇文诚!”我想要唤他,可突然看见他就没来由的心酸,眼泪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便哽咽了,怎的也发不出声来。
“五殿下有这发傻的工夫,倒不如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一下吧!”郑一帆忽然调转马头,非也似的向大徐边境跑来。
“投掷准备,发射!”不知道宇文诚有没有反应,总之,我忽然听见的刑天的大吼,然后,漫天的竹筒向彦军站立的地方扔了出去,才一落地,就发出震天响声。
天呐!刑天所说的秘密武器,竟然是炸药!
“宇文诚!”我发疯一般挣脱下马,向身后的战地跑去。
七十二、战了乱了
纷飞的战场,硝烟弥漫,到处都是炸药落地的轰鸣声和彦军四散的惨叫声,到处都充斥着火药的味道。
宇文诚!你在哪?你在哪?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你听得见,看得见么?我不要你有事!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死了,我也希望你一个人活着!我要你活着,要你活着啊!
小腿止不住地抽搐,脚踝也跟着刺痛,似是刚才从马上跌下来时摔的伤了,左肩也跟着隐隐作痛,整只左手手臂无力地在身体左侧耷拉着,似是膀子掉下来了。
这些,都无所谓,这些伤痛,都无法带给我极大的伤害,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要见宇文诚!我要见到宇文诚啊!
血腥味瞬间蔓延了沙场,我只身一人在这浓郁的烟雾里迷失了方向,偶尔有轰鸣的声音在耳边在身旁响起,惊得我一身恐惧,不知道下一刻,炸弹是不是会同样爆炸在我身上,将我炸得血肉模糊,尸首横飞?
吉人自有天相,宇文诚,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就快要找到他了,一定会找到他的,我相信,我坚信!
沿着刚才两主将交锋的地方寻过去,可浓郁的烟雾,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按照那个方向,在寻觅着。
“小健!回来!”一声干脆的呼唤,伴随着,汗血宝马的嘶鸣,郑一帆,竟然在我孤身一人返回后,也独自一人,驾驭战马回来了!
我还在略微犹豫,忽然身子一紧,一条长而窄的软鞭已经缠绕上了我的身,凌空之中,我已经被郑一帆带回马上。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沉沉的低唤:“健,健……”
宇文诚,是你么,是你么?你在哪?你在哪啊?
“诚!”我对着身后的浓雾大喊,可郑一帆,已经策起骠骑,复又向大徐的方向奔行了回去。
“诚!诚啊!”我大喊,身子被那细软的鞭子束缚得无法动弹。
身后,忽然传来侥幸没有被炸药炸到的彦军兵士狂猛的呼声:“大徐主帅在这!抓住他!杀了他!别让他们跑了!”
紧接着,频频的兵刃交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是响箭“嗖嗖”过耳的风声,彦军人马当真是多不胜数,损失伤亡惨重,竟然还可以有如此多的兵力来剿灭我们。
“驾!”郑一帆愈战愈勇,一手护着我,一手手持兵刃,游斗于频频围追上来的彦军余兵之间,我一方面,牵挂宇文诚的生死,另一方面,又担心郑一帆的安危,此时此刻,倒是紧张到了极致。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冲破围追,到达大徐境内了!可我,是不是却离宇文诚,又越来越远了!
当是时,我忽然听见,一声响箭破空而来的声音,紧接着,我感觉到郑一帆一声闷哼,险些栽倒在马上。那一箭,定是射中了郑一帆了!
我的心,又是没来由得揪紧,仿佛那箭,不仅仅刺穿了郑一帆的身子,也跟着刺痛了我内心深处的疼。
“杀啊!”徐营里的人,一见郑一帆奔回,纷纷重又迎战了上去,瞬间将围追上来的彦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秘密武器,再攻击准备,放!”刑天的一系列呼喊,宛若一块千斤重的大石一般,瞬间敲碎了我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心。那点着引线的炸药,宛若烫手山芋,在刑天的命令下全数抛飞出去,不偏不倚地落进彦军阵地,响动声,惨叫声,乌烟瘴气的马叫嘶鸣声,再次瞬间充斥了战场,我不禁紧握双拳,闭上了眼睛。生灵涂炭的场面,此刻正在彦军正营里上演。
“不!不!”我声嘶力竭地大喊,宇文诚还在那阵营里,还在那阵营里啊!我的诚,我的宇文诚!
“噗!”也许是最后一战,终于有希望战胜大彦了,也许是将我带回来之后,终于觉得安心了,总之,身后的郑一帆终于坚持不住,口吐鲜血,重重压在我身上。
“主子!主子!”不约而同的惊呼声响起,刑天飞快地背起郑一帆,回了营帐。
清冷的夜,静谧又不太平的夜。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轻飘飘钻进了厚重的云层之中,星星也跟着配合着,再没有闪闪烁烁地出现。今日一战,可谓徐军大胜,除主帅郑一帆一人,身重一箭,险危待知,徐军营帐内,竟然再没有一人负伤。
相比之下,彦军倒是惨重得紧,全军兵力损毁三分之二不说,主帅宇文诚身重六弹,昏迷不醒。
这些,都是军中的探子传来的战报。
夜凉如水,我独自坐在营帐外,心情悲郁到了极点。
我的错,是我的错,一定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偏要跟来,若不是我在郑一帆的身前突然出现,宇文诚,也不会在那战场之上走了神,凭他的本事他的轻功,他不会被刑天的自制炸药攻击到。若不是我突发奇想,在受迫之时做了炸药,刑天也不会偷学到这伤人的厉害武器,险些致使大彦军全军覆没。若不是我执拗地非要从那马上跳下去,若不是我一心想着要去寻宇文诚,郑一帆也不会只身犯险去救我,更不会结结实实的,被人一箭射中,到现在依然生死不知。
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心里如堵如阻,心情阴霾到了极点。我忽然觉得身子一阵发冷,索性蜷起身子,像个狗一样依在帐外柱子边,身子不自觉地素素发抖。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我,大难不死之后,为什么开始觉得,自己变得更加软弱,更加像个娘们儿似的爱掉眼泪起来?
宇文诚和郑一帆,两个人都让我牵肠挂肚,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戴公子!”刑天一撩营帐门帘,缓缓走出来,“主子醒了,现在想见你!”
“我,”我蜷缩在角落里,忽然想起眼角还有残存的眼泪星星,忙不迭用手去擦,忽然,整个人却已经被刑天拉了起来,“戴公子,外面天凉,快进去吧!”
“哦!嗯!”
我好不容易才擦干净眼角的泪痕,却听刑天阴沉个脸闷声说道:“主子的伤,很严重啊。”
“啊?”我才挤弄干净的眼角,听他这么一说,忽然重又蓄满泪来。
“很严重,真的。”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沉重,“也许……”
“别听他瞎说了,”郑一帆的声音突然从营帐里传了出来,“没大碍,刑将军是吓唬你的!小健,快进来!”
“嗯!”我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逗弄我的刑天,然后跟着进了营帐。
温暖的炉火带着温馨,将整个营帐笼罩在一片和曦之中,郑一帆半坐半躺地靠在临时搭建的床上,着的上身裹满了白色的纱布,却还是依稀可见殷红的血迹,他脸色惨白像蜡,嘴唇,也丝毫没有红润。
“大哥!”我耷拉着脑袋,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走过去,“大哥,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害你受了伤。”
“哪的话,”他摇头,眼里神情无限温存,“小健只是无意跌下马去,做大哥,岂能扔下弟弟不管?”
“大哥,不是,我……”
“小健!别说大哥了,倒是你的伤,有没有什么大碍?”他忽然打断我的话,不让我有继续说下去机会。
我是故意跌下马去的,你应该知道的啊,为什么,还要这般原谅我?我不禁一阵心痛,不忍看他满是温情的眸子。
“哦!没事了!就是,就是膀子端上去的时候,有点疼。现在好了!”膀子端上去的时候,何止是疼啊!据军医说,我的惨叫声,都足够传到彦军军队的耳朵里了,要多惨有多惨。可是,那真的疼啊!不亚于把骨头拆下来。
“疼是必然的啊!掉膀子,怎么也好比把胳膊拆下来再装上去了。只是没想到,小健竟然会叫得那么痛苦,听得我这个做大哥的,心里都跟着揪集啊!”郑一帆轻笑,“身上的其他部位呢?军医给你好好看了么?脚呢,也没事?”
“没事!就是抻到了筋,估计还要瘸上几天。”我脸红得像秋后的苹果羞愧难当。郑一帆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微笑如故,我却要在这里惨叫来惨叫去的。
不过,好在那支箭只是射到了郑一帆肩头,离心脏大老远,应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不然,我的心里,也一定不会安心的。
“大哥……”愁闷又爬上了我的眉头,我坐在他身边,知道现在开口不合时宜,可我想,倘若现在不开口,只怕以后,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健真是不小心呢,摔下马来都会摔出那么多的伤。”他轻笑。
“大哥,我不是摔下马的!”我表情郑重,还是要逼着自己,逼着他来面对现实。
“对,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摔下去的!笨小健。”他依然轻笑,表情却变得有些不自然。
“大哥!”我实在急于表达我的想法,可为什么,他总是要打断我的讲话?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将身子揽住,紧接着,郑一帆整个身子贴了过来,尖俏的下巴直抵我右肩。
“小健,不要走,不要走好么?”
“大哥,我……”为什么,他知道我的想法,为什么,他知道我要离开?
“小健!彦凉城内,我失了你一次,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寂寞无依,什么是牵肠挂肚。圣山山谷之内,我又失了你一次,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飘摇孤单,什么是为心乱如麻。这次,我断然是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不会!决计不会!”
“大哥!”我想要扒开他束缚在身上的手,可他却深知我有此意,越收越紧,甚至,已经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想到宇文诚还生死未卜,我的泪,便忽然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大哥,我要走,我一定要走!哪怕只让我见宇文诚一面就好!我好想他,我好想见他,我心心念念,日日夜夜都想着他,我……”
身子忽然被放倒,郑一帆不顾身上箭伤,蓦地压了下来,温热的舌带着霸道的力量卷进了我的口腔,恣肆地舔舐着我的每一寸领地,舌尖辗转,似乎想要将我一切都吞噬掉。这一刻,我才知道了,我是深切知道了,他眼中心中,真真切切的想法,他一直隐忍着的感情。
错了!乱了!怎么全部跟心里想的不一样的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忽然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他,颤抖着身子发出粗重的喘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大哥!你怎么样?”我忽然看到郑一帆痛苦的表情,许是刚才那一挣,挣开了他身上的伤口,我慌忙将他扶起来,“大哥,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泪,再度流下来,手无阻错,俨然成了我现在状态的代名词。
“小健,何种时刻,你能不叫我‘大哥’,而是叫我‘一帆’呢?”他黯然地低下头,任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彷徨凄恻,有些不安无助,“大哥知道么?小弟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爹,没有娘,是老头儿将我在孤儿院里养大,留下了小健这条小命。可是,纵使老头儿对我再好,他也已经是人归故土,驾鹤西去了,自小便被人歧视的我,除了老头儿,便从来没感受过,什么叫亲情,社么叫温暖。”淡淡的抽泣,我竟然陷入对过往的回忆中来。
“可是你知道么?大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给了我人格尊严的,就是大哥!第一个给了我无限温暖的,也是大哥!自从我们相遇,我便一直被大哥这种浓郁的感情包裹着,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幸福,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亲情,我以为,此生有大哥这样的人做哥哥,是世界上,再幸福不过的事了!所以,我事事以大哥做榜样,时时都想着要像大哥一样才好,甚至在大彦,在宇文诚的宫殿里,我也一直想着大哥,只因为,我珍惜那种厚重的感情,那深切的亲情啊!”
“可是今天,似乎乱了!一下子全乱了!大哥突然说了奇怪的话,做了奇怪的事,也许,是大哥误解了什么吧?可是小健心里,却从来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没有啊!”
“别说了!”郑一帆忽然激动起来,“戴健!你以为你是谁啊!本将军爱慕你,是看得起你!”清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我似乎看到他的身子,在瑟缩,在发抖。
“别自傲了!别自以为是了!我才不会看上你呢!我讨厌你,我恨你还来不及!你快滚!滚啊!滚回你的大彦去!滚到宇文诚身边去!滚啊!”
愤怒的咆哮,我忽然看见,他眼角透明的清泪,变成了血色,想要上前,却看他已经起身撵我,“滚啊!滚得越远越好!”
“大哥!”我眼泪止不住的流,我知道,这样伤了他的心,可我知道,如果不这样说的话,以后,会伤他一辈子,“大哥!小健,只求你多保重!倘若有来世,小健,小健一定第一眼就认出大哥,再续此缘!”
话已尽,我含着泪,头也不回地出了那营帐,不是不想回头,是不敢回头,那呵护我照顾我多日的郑一帆,我不忍心再看他伤悲!
“啊!”营帐里传出震天的悲鸣,要多凄厉有多凄厉,我忍住哽咽,踏上了前往大彦军营的路。
七十二、一帆哥哥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郑一帆,生来就是人中之龙,一表人才,只可惜,生不逢地,他生在了大徐,这个贫瘠落后的国家。
从小便在诗词歌赋文韬武略的教养下长大,他深知,自己这个大徐未来的栋梁之才,长大之后,一定要为大徐这个贫瘠的国家做贡献,为大徐疾苦的子民抛头颅洒热血。
自小便性格随和,多为人所亲近的他,朋友不多,却与每个都一见如故。家中亲人,唯姐姐嘉丽对他最好,其程度,真是好到,无微不至,好到,无法想象。
“一帆!用膳了!”每每用膳的时候,她会专心看他或狼吞虎咽或细嚼慢咽的表情,看他将那一道道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吃光,听他发自肺腑的称赞,看他脸上荡漾的怡然神情,然后心里,也跟着洋溢出幸福的表情。
每每郑一帆手执简竹,踱步于厅堂之上的时候,她则会偷偷地躲在角落,嬉笑着看弟弟或舒展或攒聚的眉眼,然后跟着偷偷的掩面,听他口中朗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心里会跟着升起一丝羞涩,一丝甜蜜,一段浮想联翩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