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神记——迟眠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朝面前的银色女子望去，看她依旧带着调皮的笑容，只是眉宇间的气息他已有些陌生。有些迟疑地，他开口：“千陌，这次回来，你为什么？”

“为什么？”她扬眉，嘴唇扬起好看的弧度，眼神却一点点沉寂：“我能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千回花呀！”

归云的心慢慢冷却下来，他已无法感知千陌的话是真是假。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开始浸入他的体内，流向他四肢百骸，让他感觉很悲哀：“千陌，难道不能够放弃吗？”

“放弃？”千陌用看陌生人似的眼光看着他：“说的轻松啊，归云，一千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人叫我放弃？而现在，如果我放弃了，谁给我力量让我重回一千年前？”

“如果”归云的声音透着某种奇异的悲伤，抬起头，他对上她的眼睛：“如果我告诉你，阿鸾她……再也看不到千回花了呢？”

大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但归云和千陌丝毫不受大雨的影响。此时，他们之间出现一种令人难以承受的沉默，空气凝重的仿佛要断裂开来。终于，淡蓝色的眼眸闪了闪，千陌的手指动了动，空气出现一些松动：“什么意思？”

33、千回花（二）

“如果我告诉你，阿鸾，她再也看不到千回花了呢？”

“什么意思？”

归云闭上眼睛又睁开：“你走以后，阿鸾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忽然，一串笑从她苍白折唇中溢出：“她哭了吗？我流血，她流泪，还的也倒是相当呀！”

“千陌！”归云震惊的看着她冷漠的脸和嘲讽的眼神，这个，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千陌吗？

“归云”停下笑，她冷冷的看着他：“你太小看一个人的仇恨了，你以为，有些事可以说改变就改变的吗？”

“仍然不肯原谅吗？”千花囹内的绿衣女子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脸上是沉静的哀伤。她的面前是一朵血红的千回花，静静的凄冷的绽放。那种鲜红，刺目的像要滴出血来。

“千陌，千陌……”阿鸾茫然的伸出手去抚摸那朵千回花，却感到指间触到的是一片冰冷。泪水忽然涌入了她的眼中：“千陌，要怎样，你才肯原谅？”

一阵风吹过，隐莲神色飘忽不定。忽然微敛了眉，带着飞光现身出来。

沉浸在哀伤中的女子被惊动，有些惊喜地抬起头，但随即便察觉出不是熟悉的气息，凛然皱眉：“是谁？”

松开飞光的手，隐莲缓步走到她面前，眉眼间满是柔和：“阿鸾，是我。”

阿鸾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但随即想起什么，眼睛亮起来：“隐莲？是你么？”

隐莲含笑点头：“是我。”

阿鸾喜不自胜，深掩在眉间的哀伤微微淡了些，神色满是欣喜：“一千多年恍然而过，没成想今日终于得见！”

她叹息似地微笑，没有焦点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他身上，轻声问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隐莲怔怔看着她焕散的双眼，心中微痛：“先不说我，你和千陌……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阿鸾呼吸一窒，痛意再次侵袭眉间，她微扬头，黑色长发似无力般贴在身侧。

“怎会变成这样？”她喃喃自语，眉眼间俱是痛苦迷惘。那些过往在脑海中一一闪现，灿如阳光般明媚的笑脸，忽然间便被血色浸染，让她措手不及。她茫然摇头：“我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隐莲凛然不语，忽然侧头，目光直视不远处。

阿鸾也有所觉，此次未有犹疑，喜道：“千陌！”

千陌现出身来，唇角带笑地对隐莲颔首，看向阿鸾时，眼底却倏然转变为冰冷的恨意。

这样彻骨的恨，纵然阿鸾目不能视，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怔怔说不出话来。

隐莲眉心微皱。

千陌看向他，忽地轻声笑出来：“莲，你想知晓我们会何落得今日这般模样吗？我来告诉你！”

血，漫天漫地的血红迎面扑来。她想逃，脚却被定住了似的无法移动。一种强大的压力使她喘不过气来。她痛苦的弯下腰，头像要炸开般的痛。抱住头，她睁开眼，满囹的千回花蓦地像雪花般飞散，然后颓然的落在地上，化作惊心的血红。

“不！”千陌猛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气，好可怕的梦！挣扎着从花丛中坐起，她不安的皱眉，为什么会作这种奇怪的梦呢？

“唉！”幽幽的叹息从身后传来。千陌回过头，看到树下那抹绿色的身影。“阿鸾！”她扬起开心的笑容，站起身朝她走去：“阿鸾，我作了个好奇怪的梦哦，好多好多的血，花儿们全都变成了血，阿——”她蓦地住了口，不可思议的看着阿鸾和她手里的东西。

阿鸾抬起头，把手中的东西递到她面前，那是一片血红的千回花。她轻皱眉头，似有什么事使她感到既伤心又为难，蓦地，一声叹息从她口中逸出，她轻轻的开口：“千陌，我该怎么做才好？”

怔怔的望着那片千回花瓣，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句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话：千回花红，碧落朝灭！

那是以前的老朝主作的预言，但是，几千年过去了，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异状，她原本以为那是老朝主的预言弄错了，却没想到，今天竟真的看到了血红的千回花瓣！

“阿鸾……”她望着忧愁的少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该怎么办呢？千陌？”阿鸾的眼睛里有一种深深的悲伤，她走近千陌，悲痛使她绝美的脸庞笼罩上一层哀愁：“朝主说只有你的血能化解这场灭亡，他让我亲手取你的血啊！我怎么下的了手？”

她的手抚上千陌的脸庞，语调深沉而悲痛：“但碧落王朝不能灭亡啊，如果灭亡了，碧落的人们该怎么办呢？”

一丝疼痛从手腕外传来，千陌看到丝丝的鲜红滴落在千回花上，眼前是阿鸾沉痛的脸：“原谅我，千陌！”哀婉的声音重重的敲在她的心扉：“原谅我不得不伤害你，一千年后，你就会醒来，那时，不要恨我，好吗？”

昏迷的那一刻，她只看到满囹的千回花蓦地像雪花般飞散，然后颓然的落在地上，化作惊心的血红。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呀！她笑了笑，为了碧落，昏睡一千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迷迷蒙蒙中像在做一场梦，梦中有悲痛的阿鸾，血红的千回花和莫名的疼痛。睁开眼，千陌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已经过了一千年了吗？这里是哪里呀？阿鸾呢？

“可怜的千陌！”一个尖锐的声音突兀的传进她的耳朵，她身子一震：“谁在说话？”

没有人回答，但却有一阵低沉的笑声传来，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远隔千里。

“究竟是谁？”千陌挣扎着坐起身，却发现全身软弱的没有一丝力气。她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力量全都消失了？

“可怜的千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最好的朋友为了自己的私欲而不惜毁了你，你却还以为她是个圣女，哈……可怜哪可怜！”

“你是谁？”千陌因他的话而皱眉：“你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想帮你的人”那个声音道：“一个同情你的人，一个没被阿鸾骗到的人！”

“你胡说！”她大喊：“阿鸾才不会骗人，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人！”

“哈……”那个声音大笑起来：“还真是个傻丫头啊！她亲手毁了你啊！你却还在这儿为她辩白，哈……”

“才不是！”她气红的脸：“阿鸾是为了碧落才取我的血的，只有这样碧落才不会灭亡，阿鸾是迫不得已的！”

“是吗？”那个声音充满嘲讽：“你当真相信她的话？你当真以为她是为了碧落？你当真以为你的血可以挽救碧落？哈……别傻了，千陌！碧落将要灭亡只是她的借口而已，她的目的只是要毁了你，她要一个人拥有千回花的全部力量。只有你，傻千陌，只有你到现在还相信她！”

“不会的，不可能的！”千陌不相信的摇头：“阿鸾不会骗我的，她还让我一千年后回到千花囹，她怎么会骗我呢？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阿鸾绝不会骗我的！”

“唉！”那个声音似在婉惜：“千陌，你太相信她了！你以为一千年后你真的还会苏醒吗？你以为她当真只取了你的血液吗？”

那个声音继续道：“你不奇怪为什么你的力量都消失了吗？千陌，可怜的孩子，看看你的头发吧！看看你引以为傲的纯黑发丝变成了什么样子吧！看看你一直最信任的人都对你做了什么！”

千陌机械地低下头，抓过自己的发丝，触目便化为内心刺骨的冰凉！

不再是温柔的纯黑，而是刺目的银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切都拜阿鸾所赐！”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喃：“她夺走了你最在乎的东西，她还要你永远都无法回来，她恨你！”

“恨？”千陌茫然的重复着这个字“恨？”

“对，恨！”那个声音道，隐约中有一丝兴奋：“只有同等的或更甚的仇恨才能让你停止痛苦！千陌，你痛苦吗？”

“痛苦？”她捂住心口：“痛，好痛好痛！”

“我来给你减轻痛苦！”那个声音轻的仿若低喃：“我给你力量让你离开碧落，一千年后，当你学会了真正的仇恨后，回来！那个时候，你就有力量让你仇恨的人痛苦了！”

千陌茫然抬起头：“离开碧落？一千年？”

“对，用一千年去学会仇恨，用一千年去获得新的力量！千陌，站起来，跟我走！”

她顺从的站起身，随着那个声音走去。

此时，她心底只有一个信念：“碧落，阿鸾，一千年后我必定回来！”

那一年的千回花开的格外的惨烈，漫天漫地的千回花全部在一瞬间化作鲜血般血红，绝望的气息笼罩在碧落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人都惊讶的看到从千回花瓣上滴落的泪，血红的泪水，然后，所有的千回花都纷纷的在空中飞舞，最后旋转成一片绝美的花障，颓然的飘落。

正是那一天，阿鸾哭了，失去了她的视力。

34、千回花（三）

眼前是千陌冰冷的笑意，映着阿鸾苍白的脸，隐莲忽然有些迷惘。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身为神之选民的碧落王朝，怎会弄成如此这般模样？

毁灭？什么力量足以让碧落毁灭？

千陌仇恨的背后，隐藏的又是怎样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是不是如他所想那般，与那个人有关？

心里不安渐次扩大，他眉心微痛，指尖下意识便抵在额心，眉心纹饰清光闪过，瞬间恢复清明。

飞光察觉出他有所不适，轻轻问了句：“莲？”

隐莲低道：“无妨。”

“千陌”阿鸾轻轻开口：“你很恨我吗？”

“恨？”千陌笑了，目光却在触及阿鸾面前那朵血红的千回花时，倏然冷了下来：“这就是你用一千年的时间用仇恨浇灌出的千回花吗？”

她的目光定格在阿鸾苍白的脸上：“阿鸾，我的血挽回了碧落的灭亡了吗？还是，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千陌”阿鸾脸色煞白：“你以为那是一个谎言吗？”

“我该怎样以为呢？”她缓缓走近那朵花，俯下身凝视：“这朵花上沾满了我的血，但是她还不够美丽！”

她直起身看着阿鸾的眼睛，笑道：“她在渴望你的血啊，阿鸾！”话音刚落，她就快速的摆动了一下右手。

“不要，千陌！”归云突然出现，飞身上前，想要阻止但是——

一滴鲜红的血已从阿鸾的手指上流下来，滴落在那朵千回花上。

蓦地，千回花光华大盛，刺目的鲜红照亮了整个天空。

飞光神情忽然一凛，手刚摆出攻击的姿态，被隐莲挥手打断。

“莲？”

隐莲微皱着眉，对他摇了遥头，带着他悄然隐没。

正在此刻，忽然狂风大作，昏天暗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中心的三人远远摔出去，而闪电般的，一个人影出现在那朵千回花旁，手快速的一翻转，千回花已到了他的手里，他看着千回花上流转的刺目光华，开始高声狂笑起来“哈……红色千回花……仇恨之花，哈……我终于得到你了……”

“朝主！”归云看着那人影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那竟是他最敬爱的碧落朝主释天！

释天停止大笑，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连，最后停在千陌身上，他笑着走近她：“好孩子千陌，你做的很好，很好！”

千陌大震：“是你！那个声音是你！”

“不错，是我。”释天道：“虽然你们俩个能种出世上最美的千回花，但是你们的花儿太善良了，那么伟大的力量却不能为我所用，我不甘心呀！所有我要得到用仇恨浇灌的千回花，我要得到她的力量！而这些仍需你们俩个去做！”

“所以”千陌冷冷的望着他：“你骗阿鸾让她取我的血，然后又夺走我的力量和黑发，说是阿鸾做的，目的只是希望我们彼此仇恨。”

“没错”释天赞赏的看着她：“光有仇恨还不够，她最需要的是你们俩个的鲜血，这样的力量才能毁灭整个碧落！”

“为什么？”归云震惊的喊道：“你是碧落王朝的朝主，为什么要毁灭整个碧落？”他不明白也无法接受啊！

“别傻了，归云！”一直未语的阿鸾忽地开口：“他根本不是朝主。”

“哈……”释天大笑，转眼间已由英俊不凡的碧落朝主变成一个满眼邪气的少年。

“修！”归云又是一惊“竟然是你！”

竟然是那个被老朝主镇压在绛云之下的那个邪恶的幽灵！他什么时候逃脱的？又是什么时候取代了朝主而不被任何人发现？他怎么会拥有如此的力量？

“当然是我！”修笑了：“除了我，谁还有力量让碧落灭亡呢？今天，我就要你们见证碧落的灭亡，我要让你们在痛苦中死去，要你们对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说什么傻话哪，修？”阿鸾依旧是轻柔的开口，只是唇角带着一个清浅的笑容。

她这个笑令修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怎么回事呢？修皱眉，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手中的千回花已渐渐变成白色。

他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千回花本来就是白色。”千陌也笑了，带着归云熟悉的调皮：“我和阿鸾心中只有爱，哪能种成什么仇恨之花呢！”

“不会的！”修尖锐地喊：“你的心中明明已种下仇恨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