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铘年纪轻轻,便能担任家主,必定是能力超凡,也曾听说他木家是一国王公分出来的支系,但见他气度卓绝,俊逸脱俗,隐隐透着商贾的精明狡狯,不露声色。
康沐不禁肃然,这一趟,不是来玩乐的,郦国庞大的军队能否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撑下去,全看这一遭了。
第88章
“都起来吧。”华尧倨傲地抬了抬手。
木铘站起身,但他身后的木家族人却还跪着,不禁令人暗叹他们家规之严,处事之小心。“请主上进屋休息。”木铘恭敬道。
这一声主上,如果换了是阮渡天占领荧州,他也是一样会叫的吧。
华尧翻身下马,身后狼骑军战士也刷地一声集体下马,动作整齐划一,落地之声,震耳欲聋,众人骇然。
木铘也是怔怔望了他们一眼,才转身带路。
华尧昂然负手迈过大门,康沐紧随其后。两人身后狼骑军无需人命令,自然而然两人一排,牵马入内,衔枚无声。
狼骑军们进入大宅,便在院中列队,严阵以待。而华尧康沐二人则被迎上了厅堂,依次落座。
木铘放下茶杯,笑容满面:“主上莅临鄙府,实在是我木家上下的荣幸。”
华尧也做着表面文章:“我早就听闻木家善名远播,在此动荡时期,多次开仓放粮,救济躲避战祸的难民,我是来代那些百姓来登门告谢的。”
“祖上家训,积善余庆,不敢有违。”
“世上若能多些像木氏这样的善人,实在是天下之福啊。”
“主上言重了。”
两人一来二去,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华尧总把话往木家乐善好施上面套,而木铘并不多话,大多是聆听,偶尔应承一两句,很是谨慎。
说了好一会,大家都有些乏了,华尧又道:“闾王无道,万民怨愤,我郦国与祁国结盟,起正义之师讨伐征战,受苦最多的还是黎明百姓。其实遭难的又何止荧州大兴一带,如今闾国境内大小城镇多是破败不堪,实在是令我心忧难眠。”
木铘脸色微变,知道他扯上了正题,但也不接话,只是又赞道:“主上仁德。”
“既然木家以行善为上,有没有想过出资安置那些流民,为他们重建家园。”华尧话虽这么说,可大家都明白,他真正的含义是:把钱拿出来,交给我来花。
始终静坐一旁的木钶腾地一声站起来,怒容满面,可刚刚跨出一步,就被木铘喝住:“木钶,怎如此失礼,赶快坐下。”
木钶愤然,瞪着华尧和康沐,坐回座位。
木铘笑着道歉:“弱弟年幼性急,坐不住了,主上莫怪。”
“无妨。”
可这么来一下,木铘就当没听见华尧刚才那句话似的,一笔带过,不作任何应答。
华尧冷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瞄了康沐一眼。
康沐会意:“时间也不早了,也难怪他没了耐心,看来这次我们要在府上多叨唠几日,慢慢商议如何安抚百姓,主上意下如何?”
华尧点点头:“那就有劳木铘布置一下了。”
两人全当木铘的不应答是默认,也不做任何商量,明摆着就是要住下了。
木铘无奈一笑:“木平,还不快为主上和将军安排厢房。”
“是。”管家木平立刻应道。
木家上下忙开了,一下子来了一百零二个人,可不是小数目。可木家不是空有虚名的,管家有条不紊得安排住所,仆从们井然有序地打扫房间。木家本无马厩,这么多马没有地方养,临时在后院圈了块地,打了简易的木桩栓马。
康沐打量着给他们安置的院落,口中说道:“看起来,木铘还真是个难弄的人。”
“他的嘴真紧。”华尧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我们先耗上他几天再说,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你说过木铘曾经招募过三万壮丁,他只是一商贾,可在这种时期还能募到三万人,可见其能耐,而且自从卢鸿煊失败后,这三万人究竟被他藏哪儿了,也完全没了消息。而且他弟弟木钶还会武艺,虽未见得能带领三万人,但带一支小队,想必是没什么问题。”
“你是想说他也妄图成一方势力?这不可能吧。”
“当然不是。他是商人,利字当先,有利可图他才会放上筹码。他是想静观其变,等局势明朗再下注。如果来硬的,或许暂时能拿到一笔,可得不偿失,我不想因小失大。”
“我们要做的是让他现在就站好阵营,到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由不得他不肯花钱了。”
“不错。”
另一边木铘的房里,也是气氛紧张。木铘坐在桌旁,木钶不停地在他身边来回走动。
“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了,上次拿了那么多钱,还嫌不够吗?哥,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赶他们走呢?”木钶愤愤不平。
“你想被他们带来的骑兵直接踩扁吗?”木铘淡淡道,“就算要翻脸,也要做好万全准备。你以为像你一样,冒冒失失冲过去捅一刀,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木钶脸一红,惭愧道:“哥,你都知道了?”
“哼,你还想瞒我?还赔上我一株上品红珊瑚,真是败家。”
“我这不是气不过吗?哥,不如我们再搬走吧,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往哪躲?往祁国领地躲?你以为阮渡天是大善人?”
“可我们总不能受制于人啊。”
“你错了,木钶,我们永远都不会是受制于人,我们与他们是互利的关系,你懂吗?”木铘严辞教导道。
木钶茫然地望着木铘,并不明白兄长话中的深意。
这几日,康沐都起得很早,他对他的士兵们说,既然在人家家里住下了,那就替人做点事。
于是木家人早上一觉醒来,会发现水打满了,地扫干净了,湖面清理了,连窗户都擦了,就差没把一日三餐烧好给他们端去了。
这种感觉听上去不错,实际上非常恐怖,既然他们能悄无声息地做好事,也能悄无声息地要人命。
做完这些后,康沐会亲自带领他们进行每日操练。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一部分是为了例行训练,一部分则是演给木家人看,因此他们练得格外认真。
木家全家是人心惶惶,狼骑军的操练从每日清晨一直持续到夕阳将落,一整天都不得安宁。尤其是当他们进行武器训练时,刀风猎猎,威喝声声,喊得他们心都在颤抖。
木铘多次被华尧叫去聊天,但聊的都与钱无关,大多说着闾国风土人情,木家经商的见闻异事。
从华尧的房间出来,木铘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操练中的狼骑军,不由得入了神。
他们结成方阵,正在练习最基础的马下劈刺训练。即使是最简单的动作他们都没有丝毫懈怠,一个个神情严肃,挥汗如雨,因为他们知道在战场上转瞬之际,可能就是这个最简单的动作挽救他们性命。所以他们要把每一式都融他们的骨头,融入灵魂深处。
乍一看他们都是统一制式,但仔细一瞧,他们手中的刀轻重式样都略有不同。这并不是因为缺乏军备,七拼八凑的结果,而是根据每个人用刀习惯和体格,量身配备。
木铘不由暗叹,他们的确用心,而特意把这群人带到自己面前,正是为了向他显示其争雄的实力。
可是,又怎能轻易倒向一方?一旦选错,丢的不仅仅是万贯家财,还有全家老小的性命。
康沐在他们中间来回巡视。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木铘正看着他们出神,顿时玩心大起。
他抽出雀刀,一声高喝,仰天振臂。
众战士心领神会,他们步调一致,转身面向木铘,拿刀身敲击着胸前铠甲,宛如雷电般的轰鸣冲破九霄,响遏行云,嘴里发出呜呜的威喝,低沉雄壮的喉音摄人魂魄,威镇八方。
这在军队里是一种示强的致敬。
木铘面色微变,向康沐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康沐微微一笑,挥手命众人继续练习。扭头看到华尧站在门口向他招手,便往回走。
“你可别把人吓坏了。”华尧话虽这么说,可神色没有半点责备之意,反而十分满意他刚才的举动。
“怎会呢,他是木铘,不是普通人,要是这么就被吓到了,倒让我瞧不起了。”康沐跟着他进了屋,“你们先前在聊什么。”
“谈了新一批武器订购的事。”
其实郦军与木家一直有所来往。
战时,武器装备在市面上炙手可热,像木家这样的大商家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商机。
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有实力自己制造装备,尤其是一些小国家,连个像样的军工坊都没有。郦国刚刚起兵时,也是因为资源匮乏,没有冶炼锻造技术,无法造出成批的装备。于是就用征战得来的钱向木家散布各地的几处分号购买。
待中后期郦国实力加强,有了手艺高超的工匠和军工坊,可华尧根本无意扩大生产规模。他的军工坊只为将领和精锐打造特殊装备,普通大批量的制式武器还是会向外界采购。在他看来,养太多工匠,还要在运输上花上巨额费用,不如直接买来得合算。
因此,华尧其实可以称得上是木铘的老客户了,只是之前都是与分号来往,这次直接先上找上了本人。而且随着郦祁二国不断兼并其他国家,华尧几乎已成为木铘最大而且唯一的客户。
说他两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也并不为过,这也是之前木铘同意花钱收下闾宫物品的原因之一。但是以后是就此决裂还是更为紧密就不得而知了。
“谈得如何?”康沐问道。
“给他钱赚,他当然乐意,要他掏钱,就难了。”
“说到底就是你太弱,底子太薄,所以他不相信你。”康沐直言不讳,故意说得刻薄。
华尧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毒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我才让你挑最好的士兵带来。照我们原先商量好的计划做吧。”
第89章
第二日,狼骑军两名战士闹了事,和木家的两名护院打了起来,起因其实只是狼骑军的士兵踩了别人一脚。护院们早就对这群外来者有了怨气,于是擦出了一点火星,就起了大火。
事情闹到了华尧木铘处,双方还是吵得不可开交。
康沐责骂着他的士兵,抡起马鞭朝他们头上抽去:“跟你们说了在这里要守规矩,还敢胡乱撒野,还不快服罪?”
木铘安抚道:“康将军息怒,是我的人不懂礼数,冒犯了贵军。”
华尧打着圆场:“都是小事,切莫伤了和气。康沐,还不快带这两个下去领罚?”
康沐应了声,带着两人准备走。一个从进屋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开口:“家主,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早就听闻狼骑军骁勇善战,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兄弟几个和他们比试比试,也好让大家开开眼。”
康沐的视线投向说话的男子,他身量不高,却异常结实,半握着的拳头筋骨突起。
咦,这不是我接下去要说的台词吗?怎么被这人抢先说去了?
康沐眼角瞥了眼陆十七,后者凑到他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他叫赵博,是他们护院副首领。”
“把底细查查清楚。”康沐命道。
陆十七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华尧看着康沐那边,笑而不语。
木铘斥道:“闭嘴,主上面前岂容你放肆!”又向华尧拜道,“主上,这些人粗鄙不堪,您不要放在心上,我陪您去花园散散步透透气。”
还不等华尧开口,康沐已抢先道:“木家主话虽客气,可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我狼骑军懦弱不敢应战?”挑衅的话,不能由华尧来说,只能康沐来。
“这件事就此作罢,不要再提了。不过……”华尧向木铘道,“你的这位手下看起来也是个铮铮汉子,身手不凡,不如就照他说的比上一比,也好让我的士兵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主上您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木铘为难道,“若我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
华尧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当玩乐吧。”
“那我这就去安排。”
回到住处,康沐一路嘴角上扬,眼都快眯起来了。
“什么事情让你笑成这样?”
“我笑的事情与你笑的是一样的。”
华尧笑着摇头:“既然他们也想打一场,那不正好一拍即合,不过我们得加倍小心,查清楚他们究竟有何底牌。”
“我已经派人去了。其实既然是他们挑头,肯定有备而来,为何我们不顺着木铘的话,就此算了呢?”
华尧定定地看着康沐,把康沐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慢悠悠学着他在众人面前说的那句话:“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我狼骑军懦弱不敢应战?”
康沐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次日是个大晴天,木铘的动作十分迅速,已经划出了一片空地,充做临时的比武场。
康沐早早地去巡视了一圈,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花招,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木铘做事极为细心,虽只是个临时的却布置得有模有样,地上铺了细细的沙砾,画了个红色的圆圈,连观战的木楼都连夜搭好了,不得不令人佩服他的能力。
陆十七寻到康沐,向他汇报搜集到的信息:“那个赵博,据说原来是个铁匠,后来做了罗国的将领,国破之后就四处流浪,被木家的人收留。”
“罗国?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他的军衔太低,据说也没立过什么战功,将军肯定不会听闻他的名字。”
“那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有几个会家子,功夫不错,但也没有太特别的。”
康沐不禁疑惑:“奇怪了,那他们到底仗着什么呢?”思索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若是这次比试输惨了那可就丢人了。“我们先回去吧。”
当康沐陪着华尧再度来到比武场时,木家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木铘仍然文质彬彬地站在木楼下迎接华尧,而木家护院们站在武场的一侧,神情悍厉地望着他们。
华尧走上木楼,众人依次落座,仆从们奉上香茗,狼骑军们也站在了武场另一侧,与护院们对视。
“不知道准备怎么个比法?”华尧环顾着四周,向木铘问道。
“请主上来定规则。”
华尧笑道:“我只是来凑个热闹,不如你来说吧。”他的视线投向了木铘身后的赵博。
赵博也不畏缩,跨出一步说:“一对一,出圈者败,缴械者败,亡者败。”
他的话甫一出口,木铘当即喝道:“住口,主上面前也敢胡言乱语,切磋比武,点到即止。”他向华尧欠身道,“主上莫怪。”
“无妨。”华尧冷眼瞥着赵博,“那就以前三条为规则,开始吧。”他已从康沐那得知了赵博的来历,难道这人是对罗国灭国心怀恨意?无论是哪一方见了血,对谈判毫无益处,华尧暂且忍耐。
管家木平站在木楼下,哐地一声敲响了铜锣。
狼骑军里有一个人排众而出,站在了圈内。而护院那里磨磨蹭蹭地,等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人缓缓上来。可他一上来就引起一阵哗然。
此人身形异常高大,几乎高出狼骑兵整整两个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的武器。说是武器,也并不准确,他左右手各执一块巨型盾牌,盾牌上装有又宽又长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