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笑,什么时候你的心也变得这么软了,玄羲……
“知道了。”只是那么木然地抱着那个冰冷的躯体,有些踉跄地走了出去————外面阳光灿烂到让人心碎,却依然只剩下刺骨的寒冷留给玄胤……
反而刺得眼睛有些疼痛……
……
黑暗的泥沼,广阔到望不到边……毫无方向地奔跑着却是越陷越深……
没有解脱,只有窒息……潮水一般一点点地将自己淹没,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没……
所有的逃离都是徒劳……就这样慢慢地被黑暗包围了……四周全是逼迫得人胸闷的黑色……
……忽然中心亮起来了——像是一出孤独的舞台剧……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看着光芒里的残忍……
地上跪坐着个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扩散的瞳仁,满脸的惊愕惶恐——身边躺着一个有着耀眼金发的女人……
——胸口被洞穿了,鲜血浸透了白色的裙子……
却还是带着那么温和的微笑,映着惨白的脸和殷红的脸,残酷到人不忍去看——那是玄胤记忆里熟悉到疼痛的微笑……
女人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沉寂如水,宝石一般让人沉迷——……是在记忆很深的地方,过了太久的岁月,甚至玄胤也不记得这个女人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能算是母亲么?似乎又隔了一点什么……所谓的母亲早就在生自己的时候就惨死了……比眼前这位更惨——只是因为那些可笑的神子的能力。
可是……她又分明是被放在了母亲的那个位置……似乎是给了自己很多母亲一般的温柔,甚至还有爱罢……说是弥补了某种空缺也不过分,只是对于她,对于玄胤,都略微残忍了些……
然而都不再有了,她只能永远冰冷地躺在这里了——少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像是看着一件沾满了血肉的狰狞凶器……是在看某个丑恶到不忍卒读的东西……
忽然竟是厉声嚎叫起来——眼里都沾上了血的猩红……那样的歇斯底里——凄厉的声音听得玄胤胸口狠狠抽动了一下。
眼泪洗着脸上的血渍,发散了生锈般的浓烈腥甜。
颤抖着拿出一把匕首,然而却在刀尖触到自己胸口的时候被人死死抱住了——……“哥哥,不要……”
……“不要……哥哥,不会事的……”瘦弱的身子却能那样死死地箍住了自己,“我不会告诉爸爸的……你不要做傻事……求你……”
……
舞台上的灯光忽然熄灭掉了……再次亮起的时候,却是玄胤自己,站在舞台中央,满手的鲜血……
黑暗中竟是那个少年,惊恐地看着自己,那样不可置信的目光,踉跄着后退……
最后跌坐在了地上……
玄胤慢慢走了过去,少年瑟缩着往黑暗中延伸,惊惶如听了枪声的兽……
——忽然少年站住了,转过身时却是苏祈的脸——苏祈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恐惧颤抖了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背后是深渊,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祈满脸的泪水,看着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哀求……在畏惧……
……
——“苏祈!”大喝一声,醒时是淋漓的汗水,沾湿了背后的衬衣……
玄胤摸了摸被汗水浸得冰凉的额头,阖了一会儿眼,然而很久了心跳还是那样跳得狂乱不堪……
……是梦……不过是梦……某个掺杂了记忆的梦……某个……不小心残忍地揭露了现实的梦……
是啊……根本就只是一个梦——那个女人死掉,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而自己,应该早就没有什么愧疚了才对——不过是失手杀死了一个女人……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就好像是一觉醒来,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亲手杀死了一个人……一个那么亲近那么温柔的人。
手足无措,然而根本不是自己的罪,不对么……
那么苏祈……
——苏祈不在悬崖边上,苏祈在和他的身体同样温度的冰棺里……
……然而的确是被自己生生推下去的……
玄胤转过头去——身侧的苏祈睡得很甜,唇角依然有让人心疼的弧度——甚至连脸颊的颜色,都不像一个已经死了数小时的人……
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玄胤的指尖轻轻划过苏祈的脸颊……
“苏先生,房间温度太低了,请您不要长时间呆在里面。”工作人员一脸的关切,还有一丝——无奈。
这个男人——居然呆在存放冰棺的房间里,甚至还在这个死尸身边睡着了……
“谢谢……”玄胤的唇已经是毫无血色了,脸色比冰棺里的苏祈还要惨白,“我不冷。”
“可是……”任由工作人员再怎么不负责,也不能让一个大帅哥在放死人的这里冻死吧,“先生,请您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人死不能复生,您——”
“滚出去!”咆哮里都带着虚弱的颤抖,然而工作人员也被那双嵌着血丝的眼睛吓得不轻,只能是叹了口气,嘴里嘟哝着,“好心为你还被骂了,你这种不知好歹的,怎样都活该。”
是要转身走出门去,可是门口忽然被一群人堵住了——“抱歉了,玄胤……本来打算等你心情好一点了再带他来见你的,”玄羲的声音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出一种朦胧的效果,“但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第九十三章:连神也是无力的
“本来想等你心情好点了再带他来见你的,”玄羲径自走了进来,留一堆的手下在门外,只剩了一个人跟在身后,“……结果有人沉不住气了。”
玄羲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无可奈何……可见来人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
玄胤没说话,甚至也没抬头,身子紧紧贴着冰棺,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显示着生命迹象。
“……纠正一下,不是我沉不住气了,”满是沧桑的声音,有一种似乎是久违了的熟悉和温和,“……只是如果我不主动一点,就再没机会了而已。”
……听到来人的声音玄胤皱了皱眉,微微仰起头来,“是你?”
“说的好像你真的知道我是谁一样。”那人脸上依然是和煦的微笑,深色的眼睛里有看不透的狡黠。
玄羲只是扫了一眼冰棺里的苏祈,转身就走了出去,“你们聊吧,我不喜欢太冷的地方。”
……
“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舍得把我这样的老人扔在这样阴冷的地方。”玄羲已经走远了,来人靠着玄胤坐了下来,“我们是不是好久不见了,玄胤?”
房间里实在是冷得让人难以忍受,方才玄羲走出去居然还该死地锁上了门,玄胤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你来这里干什么?神父。”
“居然还是那样叫我,”神父低低地一句似乎是在埋怨,然而看着玄胤的目光依然柔和,“……神父……其实去掉前面那个字或者后面那个字都要准确得多……不是么?”
玄胤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依旧温和的神父,“……玄胤,似乎……真的很久没听到你叫我父亲了……”
玄胤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冻得不听使唤了的手慢慢攥紧了——“现在,马上,给我出去。”玄胤的话如同破碎了的冰,尖锐而且冷硬。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气愤,玄胤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蹙起的眉拧出了纠结的弧度。
“我知道你恨我,玄胤,”神父脸上全然没有任何作为神的肃穆和高傲,只有一个慈父一般的温和,“可是很多东西都是不能选择的,包括你我是谁,包括你我拥有的这些能力,甚至包括苏祈的死……”
玄胤冷冷地看着神父,紧紧抿着双唇,眼里若有若无地泄出一丝仇恨,额角的青筋明显了许多。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神父轻轻叹了一声,脸上的微笑此时只成了苦笑,“玄胤,当初你就是……”
“别说笑话了,你应该根本就不记得当初我是什么样才对……”打断了神父,玄胤冷笑了一声,“建议你最好给我出去。”
玄胤话里夹杂着明显的敌意,然而神父的语气却依然温和如初,“你可以不尊重我……我也的确算不上一个好父亲,可是你不也忘了我的样子了么?……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玄胤没说话,只是微微垂着头,紧紧闭了眼试图缓和眼睛的酸涩。
“然而无论我是不是个好父亲,”这种虚伪的温和,玄胤见得多了,这种满心只有功利的人,根本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任何温暖,只有恐惧厌恶和敬畏,“你注定就是玄胤,我的儿子,也注定会爱上苏祈,会拖累苏祈……”
胸口又是一阵钝痛,玄胤心里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轻轻扬起嘴角——……神,也不过是披着一信重仰外衣的冷漠……包揽了那么多的敬仰和膜拜,却依然像人一样残破不堪。
“……玄胤,不要任性了,过去的事情……”
“我再说最后一遍,给我马上出去,”打断了对方,玄胤的目光寒冷到周围的空气都几乎要完全凝结,“……我不需要人劝,更不需要你来。”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一度为了追寻某种东西不断挣扎……正如你的自由一样,当初去追求的那些也好像那么唾手可得,然而却荒谬可笑。”面对着玄胤的恶语相向,神父顿了顿,依然无动于衷般只是静静地叙说着,“我几乎牺牲了一切去换那些——我以为可以做我的一切的东西……”
“……可是我还是太年轻太傻了,我不知道根本不会有绝对的权势绝对的力量……”玄胤忽的安静下来了,闭上眼睛似是在听,也似是在逃避,“更不知道其实最珍贵的东西,就是那些一直都被自己掌握着的……”
“于是我就这样轻易地丢弃了她们,是永远都捡不会来的那些……”
玄胤身子抖动了一下,却仍是没说话,寒冷让玄胤的唇有些发白。
……“终于我成为了所谓的神,我如愿以偿了……我曾经很满足,我以为神可以做一切……”玄胤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神父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深了一些,只是,带了些苦涩,“然而……如果神能为所欲为的话,我爱的女人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也用了很长的时间去看清自己的内心,也下了很大的决心要挽回那些真正珍贵的东西,”玄胤似乎也安静下来了,扶着腿缩在一团,斜斜地倚着苏祈的冰棺,“可是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情兜兜转转,都会回到这个让人无奈的结局。”
“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我们很相似不是么?……我也尝试了几乎所有的方法,可是……有些事情终究不能两全,”眸子里带着哀伤,神父静静地望着玄胤,玄胤则垂着眼看着隔了玻璃的苏祈,“这就是可笑的命运,谁都躲不过……最后就连我也只能尝试着忘掉。”
“因为有些事情……是根本无法避免的,不管再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命运的掌控,”神父的眼里裹上了一层朦胧,似乎是忆起了什么,带着一点波动,“……我知道身为一个被誉为神的人类,不应该就这样屈从于命运……可是我真的无力再挣扎了……我太老了……也太……”
——“一定有办法能让苏祈回来的……”猛地扯住神父的领口,玄胤沙哑的声音趋向于歇斯底里,“是不是?!……一定会有办法的……不管多少种,我都愿意试……只要苏祈能回来……”
……
神父怔了怔,深深地看着玄胤的眼睛,良久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那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
一个钟头前——……
“劝你最好现在不要去见他。”玄羲叹了口气,看着眼前半躺在沙发上略有些“为老不尊”的某人。
神父看了看手中的披萨,半晌后把上面的虾拿下来吃掉了,“……为什么?难道我想见自己的儿子都不行?”
“你根本就不了解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玄羲总是拿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笑容甚至有些嬉皮笑脸的人没有任何办法,“玄胤他……”
“你错了,我很了解现在的情况……甚至比你要了解得多。”神父的表情忽的严肃起来,直直地看着玄羲——玄羲不由觉得背后一阵寒气……
——“情况不是很清楚了么,我亲爱的儿子想我亲爱的儿媳妇了……唉,相思病这种东西,年轻人最容易害上了……还真是很年轻而且富有朝气啊……”
……
玄羲扶了扶额头,基本上是很努力地在耐着性子说话了,“玄胤现在心情不好,不会听任何人劝的……更何况你还一路瞒着他,他知道你的身份之后……”
“那又如何?”或许是觉得披萨略硬了一点,神父皱了皱眉,“是我这个时候一定会去的……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像我,玄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