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沉思片刻,不置可否,那陌生人指的是谁,他当然心知肚明,只是如果眼前这个男人知道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不知会作何感想了……将银票揣在了怀里,戴上眼罩……带着他那颗习惯了黑暗的心消失在黑暗里。
有些事,想通了,心情也就变得豁然开朗……如果说梵汐是他生命中的意外的话,对眼前这个男人而言又何尝不是?
好在,就算是要争,自己也站在起跑线的前面——
……
第四十章:千夜
黑暗中——
“主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大事将成之际,这个千夜在蓝香宫的行动是最后胜利的关键!这时候,让他去管那位弱不禁风、什么都做不了的公子哥儿梵汐少爷做什么?”
“哈哈,大事将成?你太天真了!北冥死了,那位表面豁达的皇帝没准儿在心里已经怀疑我,你当那位皇兄真的想看上去那么没用吗?时事逼着我加快脚步,一不做二不休!可是在这个时候,连洛音也死了……事情变得有点出乎我的控制,以后要步步小心,搞不好我们在螳螂捕蝉的时候,有一只大麻雀正在背后盯着呢。”
“主人,那个千夜嚣张的态度……您……”
“哼,他有嚣张的资本,就由他去……信,你若不服气的话,事成之后,我给你个跟他公平决斗的机会就是了。”
“多谢主人——”
……反正用过的棋子,总是要丢的,只是自己千万不要变成了别人的棋子就好。
……
与此同时,蓝香宫里——
“这位公子,可能会有点疼,请忍着。”大夫谨慎的又叮嘱了他一遍。
梵汐神情麻木的点点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天花板。
也不知道那家伙从什么地方请的大夫,总之一看打扮就知道不是寻常医馆来的,虽然他不是江湖中人,却也好歹从师习武多年,这老头在江湖医者中怕是也非泛泛之辈……若不是他现在行踪不便,直接跟皇上借御医多方便,何须要承那家伙的人情!
等等!怎么变成自己欠那个混蛋了?是谁把他弄得伤痕累累,连手臂骨头都被掰断了!
把他害的双臂尽断,然后就那么一走了之……那个混蛋!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开始,脑海里就一直翻滚着那个恶魔离开时,脸上落寞的神情……切,又不是自己对不起他,他凭什么难过成那样?
梵汐紧紧的抿着薄唇,一边痛得大汗淋漓,却有一边游神……想到千夜那时候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的仇恨像是减少了几分似地……
“啊——”
老头儿突然出手,他忍不住一声低吼,顿觉得左臂有了些支配感,却是一阵还胜过刚才的火辣辣的痛!
他的反应倒是先把一旁给大夫临时打下手的红莲急的团团转……这可是宰相府的大公子啊,被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子这么一通胡乱摆弄,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残了,他要怎么交代?
“没事了。”老头儿不用回头似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慢悠悠的说,“我刚才先把左上臂骨的断口对正了位置,现在敷的是帮助断口长合的药……最后打了石板,就很快会没事的……总之有我在,不用担心……只不过……”
“不过什么?”
……看梵汐痛苦成那样子,红莲早就急了,恨不得把这慢吞吞的老头推到一边,自己来。
“公子,请允许老夫冒昧的问一句——公子既然是那位千夜大人的密友,在下想请问……”老头欲言又止的墨迹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道,“那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了您?”
梵汐本就吃痛的厉害,再说这伤是被谁弄得……让他如何回答?被这怪问题问的摸不着头脑,不免烦躁——
“怎么千夜那个混蛋是这么了不起的人吗?”
这话里确实充满了疑问,却也毫不掩饰心中的嘲讽——
千夜……除了会仗着武功比他高一点而对他做那些变态的事、利用他身边的人要挟他乖乖受辱之外,就会做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勾当……他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不成!
可这回轮到老头儿吃惊了——
“难道您不是千夜大人的朋友么?”
老头从梵汐一目了然的脸上似乎看出了什么,竟自顾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万丈崖下医仙谷的谷主——人称‘医王沈药仙’!我的医仙谷距此地快马脚程也要一天脚程,但是只要千夜大人一句江湖传话,却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用就传到了我那里——这就是江湖!所以,我也没敢骑马在路上耽误工夫,一路轻功飞过来……还好,还好……”
“好什么?他在江湖上是那么有威望的人吗?”红莲亦是一脸不解。
老头苦笑:“这不是威望的问题啊!若是我路上飞得慢、耽搁了这位公子的医治,落下残疾……那我医仙谷数十医众,怕是就只剩下在家洗干净脖子,等待天下第一杀‘暗影’来取走我们的项上人头这一条路了。”
在那一瞬间,梵汐突然觉得手臂不痛了,比手臂更加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心里的一根隐刺!
……按照这个老头的说法,那日在崖底,那家伙就根本不需要签下什么契约,随时抓到他根本就如探囊取物吧?那日在宰相府,千夜杀了六个侍卫、以其他人的性命威胁他……其实,那是在教训他的不听话,否则也许不用威胁,那家伙大可以血洗宰相府,然后把自己捆在身边……
天知道那个变态在想什么?
难道还要自己感激他不成?
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个男人,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竟然是昨夜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自己明明是被强迫的,可是身体却……记忆让他的脸颊不由自主的飘上了两抹浓的化不开的红晕……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是到了时候该好好的谈谈了……
可谁会想到,两人就像心有灵犀似地——
说曹操,曹操就到!
……
第四十一章:无法出口的恨意
梵汐眼睁睁的看着千夜对着药王的态度,和平日里嬉笑着欺负自己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不怒而威,全身散发着冰冷肃飒的气息,尤其是那么大年纪的一代药王,面对千夜时的畏惧……那种感觉和朝堂上跪在逸尘王坐下的群臣一样……
他不懂江湖,但是却因此更加充分的理解到了这个男人在江湖中的地位。
……而这样一个男人,却对自己……
打发走了药王和红莲后,两人坐在床前面面相窥,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梵汐因为伤势的缘故面如纸色,却双颊绯红,想是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此时乱七八糟的心绪,对视良久后慢慢地垂下头,可清秀的眉眼却肿的通红,哪里能逃得过千夜犀利的目光?
“对不起,还疼吗?”
让事情出乎自己的掌控、这样尴尬的开口……千夜觉得嗓子有些干哑,可是这个人的样子看在眼中,却是那么的让人心疼!这么单薄的身子,自己怎么就下得去手?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道歉,第一次道完歉之后,他把接受他歉意的亲姐姐的头割了下来丢到了井里……而现在,他却将眼前这憔悴的男子轻轻的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好像怕一不留神就把他弄碎一样。
“恩,还痛。”梵汐声音也有些沙哑却非常诚实,“你不是说……今晚会住在希公子那边吗?”
到底是手痛,还是心里……他不知道,只是觉得明知道必须要直面这个人,却又对千夜在他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出现,感到措手不及。
明明是欺辱与被欺辱的关系,却在两人心中都掀起莫名涟漪之后,让气氛不由自主的变得奇怪起来——
“我等一下就过去睡了。有点不放心你的伤势,先来看看。”
“哦。”
“你今天哭过了?”
“恩。”
“因为我弄疼了你?”
“不是。”
“那——因为我早上就那样走掉,又要去别人房中过夜……你吃醋了?”
——笑容悄然攀升到千夜的脸上。
“怎么可能?做梦的话麻烦到了晚上再讲!”
——梵汐没好气的打断他脑海中的妄想。
……第一次努力这样平淡的沟通,站在一个近乎平等的位置上!因为这一天,他们都看到一个前所未见的对方,在心中引起五味俱全的感受。
之后,是片刻的沉默,各怀着各的心事。
“你——”
“你——”
“你先说……”千夜尽量表现出豁达的样子。
今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作为一个顶尖的杀手,他的冷血也是他自负的资本,在这个男人今天为他所伤之前,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怜惜任何人……可如今他就是怜惜了,有一个人入了他的眼,还从他的眼中走进了心里!让他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出人意料的是,这感觉好像并坏!
喜欢了不敢承认,那不是自负,那是自欺欺人——他是无所畏惧的勇者,在任何时候都是,当然也包括直面自己的情愫!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他要开始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决不能以只是欺辱与被欺辱,恐惧与被恐惧……他要这个人的心!
“千夜,我们谈谈吧,你不是总喜欢玩游戏、讲条件吗?那就当是游戏——轮流一问一答,如何?”
梵汐看着他的眼神,跟平时不太一样,或者说他已经逐渐适应了他的方式,开始尝试着要“反击”了。
“好,你先问。”千夜继续保持姿态,云淡风清的笑着,“但我不能保证所有问题都能立刻回答你。”
他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有趣……他看上的小白兔,果然是与众不同!
“千夜,我才知道所谓‘暗影’是什么意思,以及这名号在江湖上的意味。以这样身份的你却屡屡出现在京城不该出现的时间里、地点上,你必然跟我在意的事情脱不了关系。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北冥和洛音是你杀的吗?”
“哼,是药仙那老头乱说话吧。北冥不是!洛音是!理由和雇主不能说,我是杀手,有杀手必须遵守的规矩!”他答的干脆利落,“换我问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吸入的春药是谁帮你解的?”
“怎么问这种问题?”梵汐轻轻嘟囔了一句,低下了头,可是想起规则是他定的,又不好立刻食言,“……那个……我记得是被人送去了茗仑王府,茗仑也是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应该是他救了我吧!”
不是他难以启齿那晚的事……那颗变异的“忘尘”,产生的效果是连茗仑都措手不及的,又何况梵汐这个浑然不觉的“受害人”?
千夜若有所思,如果是送进了茗仑王府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不用大脑就可以想到!可是……那天在崖下,梵汐被他抱得时候,那种惊慌失措、吓坏了的样子,还有那紧致异常的身子,再被他侵犯之前还没有受过伤……很显然,那个倒霉的王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得手!
想到这里,愉悦的心思便大大地超过了强烈的占有欲,在嘴角勾起一丝暧昧的弧度来。
“该我了!”梵汐自然是看不懂他一个人偷乐什么,千夜笑起来很好看,可惜他哪有欣赏的心情,“北纾还活着吗?你把她怎么样了?”
“恩,她活得很好,那个肚兜是故意逗你的,是我路过街市的时候顺手买的,本想下次见你的时候让你在床上穿给我看……我没有碰你的‘妻子’,我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行的!明天我带你去见她,把她还给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此言一出,梵汐的小脸顿时更红了,轻声骂了一句:“变态!”,却不知自己羞臊的样子看上去是何等的撩人。
只不过,关键是北纾平安无恙,他心底的那块大石头总算平安落了地。
他看到梵汐明显长长的松了口气,不由觉得好笑——
“北纾”目前的确是安然无恙,只不过……看来,明天要演一场“好戏”,把必须瞒住的事、必须瞒住的人……看来想抱得美人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不过,单纯的梵汐在他刻意营造的氛围之下,渐渐的放下了恐惧,这显然是个好的开始——
“轮到我问——梵汐,你对我的恨意,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呢?”
这问题显然让梵汐措手不及,没有马上答话,而是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这么难以回答吗?你恨我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他故作轻松,可是心,却在梵汐慢慢开启双唇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漏跳了半拍。
“你既然知道,还问?做都做了,这问题有意义吗?”梵汐别过脸去。
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锥心入骨——他原本是打算这样回答的,每次想起这个强行抱了他、把他所有情欲破坏的支离破碎、把他的尊严践踏的荡然无存的男人,就恨不得立刻把他推上凌迟台,一刀一刀生剐了他都不能结他心头之恨!
……可是,当千夜把这问题坦坦荡荡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迟疑了……在崖底,自己摔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如果不是千夜不惜消耗数年的内力救他,恐怕他现在根本没有命在这里谈爱谈恨;在客栈,虽然被这个人反反复复的占有,却没有一次是用武力胁迫他屈服的,那些看似阴险无比的要挟……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周折;在宰相府的那一次交欢,医仙老头儿的叙述彻底推翻了他从前自以为是的想法,如果这个人愿意,那天大可以血洗宰相府把他强行带走,可是千夜杀了六个侍卫之后,再没有伤害任何人半根汗毛,只是威胁;自己把他惹恼了受了伤,他一个本该隐藏行迹的杀手却宁可会动用江湖的力量,让人第一时间飞来帮他治伤;而且现在连北纾都没有受到伤害……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恨,他很清醒的知道——虽然北冥的死不是这个人所为,却和千夜脱不了干系!何况那些所谓的小感动,也不过是他淫威下的少许善举罢了!变得越来越奇怪的只有他自己……早上听到胳膊断裂的声音时,他最痛的不是身体的创伤,而是心里的隐痛,因为这个人终于不在乎再让他保有完好;听说他是天下第一杀手“暗影”的时候,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哀伤,因为那时他以为是他亲手杀了北冥……那时候的感觉,的的确确是哀伤大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