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苏芳,他不自觉的想起昨日里那人冷着脸的威胁,虽不是真的在意那话,却让他忍不住惦记着。
冯肆见劝不住,只得回屋取了两把油伞出来,说送他上山。岂料这时,孩子又哭闹起来,冯肆媳妇慰不住,一时也甚为无奈。凤笑阳忙推了冯肆回屋,只道,
“四哥你帮忙看着我干儿子,我独自回去即可,无须担心。”
说完取伞冲他挥了手,背上包袱便急急奔入了雨中。
云山路道本来也颇为险陡,越往山上走亦越发稀窄。回想起初来之时,苏怀晨领着他也是走了一上午才接近落云峰。眼看着天色越渐昏暗,路亦越发难走,凤笑阳不敢多停歇,反是加紧了脚程,此刻他只懊悔没有勤练轻功无法再快些。
行进至山腰间,他脚踩到雨泥一滑,险些摔倒。刚稳住身子心下却不自觉的窜出一股阴森危险的感觉。抬眼一看,竟见林间相继蹿出了几匹灰豺,正面一只直接挡住了前进的山路,昏暗的夜色中那几道琥珀色的瞳光散发出嗜血的意味。
凤笑阳禁不住打个寒战,将包袱捆紧镇定下来,却是摆好了身形准备应付这几只饥饿狂躁的野兽。他刚一迈出脚步那只领头的豺便扑了过来,张口还未咬下凤笑阳抬手迅速且猛力的劈向它天灵盖,这只吃疼退了几步,另两只却一同簇拥而上!他退后数步回身一脚踢开了右面扑来那只,不想左腿未收及时,被左面扑来那只死死咬住!凤笑阳当即痛得大叫,双手成刃劈下那只豺,好不容易收回脚还未来得及卷上裤腿看伤势,却见那只领头的复又扑了过来!
正绝望之际,忽见一道白影蹿于身前。那人手刀几下落定,领头那只灰豺当即倒死在了一边,余下两只见势只得惊恐逃窜进林间,不见了踪影。
凤笑阳喘着粗气,见那白影回转身,禁不住张大了嘴。下一刻二人却是异口同声道,
“你怎么在这里?”
苏芳随即沉默不语,淅沥的雨落在他额间润湿了刘海,纤长的睫毛还挂着露痕,依然冷冽的表情却带有几丝不自然的尴尬之意。
凤笑阳同是惊愣得不知如何接话,他若是没记错,苏芳平日里连下到落云峰都是极为少见,眼下二人竟在山腰相遇,莫不是……
“师父!你……你在等我?”
13.俏徒初长成,云师归故里
“师父!你……你在等我?”
苏芳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但在听见凤笑阳的痛呼后,复又隐忍不住回过头来,见他皱眉捂着左腿,便问道,
“能走吗?”
“恩……”
凤笑阳挣扎着站起身,顺手摸了摸背上的包袱,看向苏芳时不自觉的堆出了一抹笑容。见苏芳拾起地上那把油伞转身先行往回走了,他也只得忍痛跟上。
二人回到落云院,凤笑阳擦洗了身子刚换好干净衣服,便见苏芳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正欲开口却见他先说道,
“坐好,腿我看看。”
凤笑阳摸摸头,只得坐回床边卷起了裤腿。苏芳走进一看,他那小腿处虽然有红肿的咬印痕迹,但却未见到破血的伤口。见苏芳纳闷,凤笑阳吐了吐舌头笑道,
“幸好我买的那暖脚的护腿特别厚实,未见咬得严重。”
随即有些惋惜的抱怨道,
“倒是可惜了那护腿,都破了。”
苏芳黑着脸懒得理他。枉费自己还以为伤得严重,特地找了些上好的止血药,眼下却好似多此一举了。于是只自药箱取了些化淤消肿的药膏替他抹上。
凤笑阳见师父难得对自己这么和蔼些,无视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此刻心下倒也颇为感动,于是突发其想想逗苏芳开心,便开始不停的找话捞。
“师父,我今儿下山遇见可多新鲜事啦!不但见了干儿子还新认识了个兄弟,多亏了他你给我的药多卖了五两银子呢!”
“我买了些花生和红枣,四哥的媳妇还抓了把自家的枸杞给我包上,他们说混在一起熬粥很好味的……”
“还有些冰糖、红糖……对了,师父,昆二哥说芙蓉糕好吃,我也买了些,包里还有些上午四哥给我买的杏仁干……”
说完忽然一拍脑门担忧道,
“糟了,也不知道刚才跟那几只畜生纠缠有没被摔碎那些点心……”
苏芳静静的替他上药,随后取了块纱布浅缠了下,对于他念叨的一切晃若未闻般毫无反映。凤笑阳见他这样,不免有些挫败,下一瞬脑筋飞转却又乐了,于是继笑道,
“师父,你觉得这些不打趣不要紧,下午在街市上昆二哥讲了个笑话特逗,我说与你听啊……从前呢,有个皇帝选驸马,他命人拉了一头牛至河边对众人说,谁能让这牛先点头后摇头再跳到河里,我就把公主嫁给他!于是一个杀猪的走上前对牛说,挺牛啊?牛点头。他复又说,认识我不?牛摇头。最后他抽出匕首一刀扎在牛屁股上,那牛负痛跳入河里了哈哈哈!”
苏芳替他处理好伤口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自顾自去桌边整理药箱。凤笑阳见他不笑,于是忍住自喷的冲动,支起伤腿站起身来凑过去继续说道,
“咳!还没讲完,话说那皇帝觉得杀猪的手段太粗暴了,于是杀猪的要求重来一次。皇帝准了,那头牛又被拉到了河边。这次杀猪的走上前去先是对牛说,认识我了不?牛点头,他又问,还牛不?牛摇头,最后杀猪的笑道,知道该怎么做了不?那牛转身便跳入了河中啊哈哈哈哈!”
凤笑阳讲完,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苏芳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半晌,随后却是硬生生问出一句话,
“你脑子没被咬吧。”
凤笑阳顿时有股想吐血的冲动,待他镇定下来,却见苏芳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只是还未走出房门,他停下脚步似是犹豫了一瞬,道,
“你为什么会回来。”
“呃?”
凤笑阳愣住,直接反问,
“为什么不回来?”
苏芳闻言,转过头便离开了。凤笑阳当即反应过来,追到门口得意的大喊,
“怎么师父你以为我会跑了?师父!你今天是不是故意在等我所以才下至山腰了!?”
苏芳忍无可忍,若不是已经走到书房真恨不得转身甩这个得寸进尺的徒弟两耳光。而凤笑阳话语间越发止不住的得意,却没想到随即清冷的吼声就自书房传了出来。
“你今日回来得太晚,禁足一个月!”
凤笑阳如遭雷霹般定住,随后扯着嗓子哀嚎起来。苏芳皱紧眉头回房关了门,还忍不住塞上耳朵。片刻后想起那个杀猪匠与牛的笑话,却不自觉的勾了嘴角。
翌日,早膳还真是一锅混了枸杞红枣花生等材料熬的粥。凤笑阳掌了两年的厨,错,应该是包揽了院内主要的劳务,所以他做饭尽管算不上鬼斧神工、出神入化,却也是多少能入得了口。不过这次,苏芳只喝了一口粥就开始皱眉,淡淡的抱怨道,
“太甜了。”
凤笑阳沮丧的揉揉眉心,解释道,都说熬这种粥就得放糖才好吃。苏芳随即放下碗,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别下了一趟山就什么都忘光了,为师喜欢清淡。”
说完也不继续吃,起身便去了书房。凤笑阳瞅着那背影抓紧时间做鬼脸,半晌后自己似乎也没了胃口似的,还鬼使神差般跑回厨房重新熬了一小锅粥,而这次特意没有放糖。他忙完将新熬好的粥端到书房时,见苏芳闭着眼杵着额头一动不动,似是在小憩,宁静而又清丽的面容比起初见时甚是越发好看了些。于是将粥碗轻放到桌上时,忍不住小声咕隆了句,
“不发火不冷着脸多好……”
苏芳闻言睫毛轻颤,却是未将眼睁开。凤笑阳也没叫醒他,转身又出去忙活了一阵,直到再次返回书房见粥碗已空,才似是松了口气。
于是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师徒二人由从前相处时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相对变得缓和迂回了许多。只是表面上二人都意识不到,习惯,往往柔和隐匿其实却是种很强势的存在。
冬去春来,一晃又是两年过去。十七岁的凤笑阳个子已是赶上苏芳的高度,二人照面再也不必仰视这一点,让他整日里乐得嬉皮笑脸,甚至偶尔会借着二人过招之时,故意踮了脚尖炫耀自己略高一些的事实。不过之后通常会被苏芳揍得很惨就是了。摸摸自己的左脸,凤笑阳抱怨道,
“师父!我都这么大了,别打脸了行不行?!”
关键是别老打左脸!
苏芳轻揉手腕步回书房,头也不回的说道,
“青豆芽可知道?在为师眼里你就好比那物。”
他顿住脚步回头,遂扯起一抹冷笑。
“长得再高也只是一碟小菜。”
凤笑阳被气得欲语不能。奈何打不过他,耍阴招也会被拆,无比挫败之下最后只得握拳垂泪,仰天长叹云云……
其实在云山的生活虽然清苦了些,却是很修身养性。平日里除却该做的事,偶尔还能借下山的日子逛市集,会会兄友顺道瞧瞧干儿子,倒也惬意。凤笑阳未曾想过就这么活一辈子究竟算不算好,但心里时不时还是会惦记着苏家,尤其是看见冯肆提及妻儿的喜颜,他隐约渐觉,人生……不该如此单纯的不是么……
这日里他刚自镇上采买了些粮食回山,一步入院门便感觉一股掌风袭来。凤笑阳勒紧背上的米袋迅速跳开几步,然而前胸依然受了那人一击。
“咳!咳!”
他按住胸口未发觉有更深层的痛感袭来,明显是来人有意手下留情。凤笑阳咳喘了几声抬眼一看,那人一身青袍捋着花白的胡子正望着自己微笑,模样甚是眼熟。
“师……师公?”
他结巴了半天喊出这称呼,老人顿时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
“乖!小子反映还不错,芳儿没教坏你呀!”
落木道人边拍边笑,那力道一下下落到肩上,凤笑阳尽管被拍得生疼也只得忍着陪笑。苏芳自内屋走出来,见此情景虽也是心中惊喜表情却仍旧平淡无波。
“师父,你这一去就是四年,浮穗子前辈这次可有打赢?”
见他戳破自己当初落走随意编的借口,落木道人也不生气,反是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即抽回了拍在凤笑阳肩膀上的手,几步跑跳凑到苏芳跟前,故作神秘道,
“嘿嘿,芳儿莫要生气,为师这不是回来了嘛,话说这次回云山倒真是有事,还是有关芳儿你的……”
苏芳望了他一眼,只觉这师父是越老越发像个顽童。于是叹气不理,转身进了内院。落木道人也笑着跟了进去,回头还不忘唤了愣在原地的凤笑阳。
“乖徒孙!师公饿了!”
凤笑阳闻言,嘴角抽搐笑却似哭。心道:得了,得了,只要是做师父的一个二个都是被伺候的主……
他埋怨半天见那二人身影已是不见,想到做饭还得花点时间便也只得快步跟了进去。
14.做主为联姻,献计为拒亲
“啊呀,这道番茄豆腐清淡又不失鲜甜,味道真是极好!乖徒孙真会揣摩你师父的胃口哇……”
“哟!糖醋莲白!老夫的最爱啊!啧啧!芳儿真是教导有方……”
饭桌上,落木道人一直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或夸赞或感叹,总不经意的将主题引向苏芳身上去。凤笑阳只当老人家是许久未回云山心里高兴所至,于是也一直陪笑着,时不时被表扬还乐呵呵的直摸头。
苏芳却是知晓师父意欲何在,看碗里的米饭都快见底了落木道人也未见消停,他干脆放下碗筷直接问道。
“师父,你有什么话想与徒弟说大可不必如此。”
落木道人望了他一眼,随即又望了凤笑阳一眼,虽未回答,笑了笑竟有了些羞窘之意。
凤笑阳察觉到气氛不对,倒也没厚着脸皮追问。三人用完饭,他在收拾桌子之时,却不经意听见书房内传出苏芳惊诧的问语,
“这……这如何使得?!”
凤笑阳狐疑的挑挑眉毛,只当苏芳又听了落木道人什么无理的要求在反驳,心里便也没当一回事。翌日上午,他早早的挑了水又劈了柴,趁着落木道人绊住苏芳的空挡又下山了一回。
这次倒没先去市集,而是直接奔向了冯肆家里。他刚踏进门小腿便撞倒一肉滚滚的软物,小家伙跌跌撞撞的自地上爬起来,见了凤笑阳却是欢天喜地的咿呀直叫唤,
“干爹爹!抱抱!”
凤笑阳嘴一裂,一把抱起那孩子笑得甚是满意。
“小瑛真乖!一会给你买糖啊。”
正说着,冯肆后脚跟着进了门。见凤笑阳正逗自己儿子玩,便笑道,
“今儿个怎么又得空下山来呐?”
“恩,我师公回来了,我看他与师父有事商谈便趁机给自个儿放放风。”
凤笑阳放下孩子,大致说了下便继问道,
“怎么这段时日下山都未见到昆二哥?”
“哦!他跟梨音园一唱花旦的优伶好上了,这段儿里二人整日粘在一块呢!”
冯肆放下猎具微笑着将王昆之事说与他听,凤笑阳笑赞,
“昆二哥好福气。”
“我也如是说,昆子虽然身形矮了些,长得倒算实称,为人也是风趣幽默颇为讨喜的,对了,说到梨音园,不得不提到戏班里那个专司上妆的老嬷嬷。话说那优伶可是生得副好相貌,加上她戏子身份也难免惹闲人痴缠,不过每次卸了妆只要托那嬷嬷帮忙在脸上做做手脚,总能吓走一帮子垂涎她的汉子。”
凤笑阳一听这话当即来了兴致,继问道,
“那可有趣,如何做手脚呢?”
“昆子说那嬷嬷会用点什么特殊材料做些易容效果,尽管是往丑里弄,却逼真得紧。具体咱也不知,不如改日叫上昆子我们三人去听他那相好唱上一场再顺道问问,琢磨琢磨?”
凤笑阳闻言大笑,随即点头道,‘那可说好了!’
傍晚回到落云院,凤笑阳正寻思着怎么这般安静,便见到苏芳自书房走出来,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转身又回了屋子。他转过头一看,桌上摆着一些饭菜似还未凉尽,当下猜到苏芳已是吃过了,于是只得轻步跟进了书房。苏芳站在窗边有些走神,凤笑阳未发见过他这般貌似苦闷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问道,
“师父……师公呢?”
“你出门后不久便走了。”
“咦?!”
凤笑阳惊住,心道,他不是昨日才回来么……
苏芳回过头,淡淡的补充道,
“他说给我两个月时间考虑,先去善后。”
“啊?”
凤笑阳被他跳跃性太强的叙述搅得思维混乱。苏芳却仿佛未看出他的疑惑,继续自顾自说道,
“师父他……跟浮穗子前辈一起去找锦山派谢掌门挑战棋艺,结果双双落败,浮穗子前辈输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古琴,而师父,则许了我的亲事……”
“啥?!”
凤笑阳此刻已是惊得张大了嘴,但见苏芳那副苦闷中夹带着认真的神情一下子哭笑不得,最后硬是憋住气脸抽搐得变了形。
苏芳见他如此,眉头微皱寒声道,
“你正经点可好?!还是皮痒了欠抽?”
在他心里,自己师父说这一席话时神色凄苦,虽然也惹得他苦恼无奈但并未见有多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