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公,他的仙根已经拔了。”
“你拔的?”
“不是。”
“我就知道不是。”
…………
闻多情沉默,瞑幽的脑子处于死机状态,什么仙根被拔,毛线!就算他再怎么傻,也该知道仙根被除了那就必死无疑。
“他体内的可是五色画眉的魂魄?”
“咦?”彩凤灵仿佛活过来一般“那个五色鸟啊,漂亮的很,我捉了很久都没有捉到啊,你从哪搞到她魂魄的?”
闻多情勾起唇角:“网是鸟雀的死敌,师父你之前下错了套,情网,才是她的终结地。”
“你怎么知道?”彩凤灵回头,目光紧紧盯着闻多情。
“无情的事,她也参与了。”
“啊?”美人师父惊讶道“天,这出场的人物也太多了点吧,我听着都懵了,唱大戏呢啊!”
“哪里唱大戏?”瞑幽瞬间回神,对于凑热闹这种事情,他向来都是很热情的。
“过来,小子。”小老头收起一贯的可怜兮兮,面庞上绽放另一种光彩,那是一种自信的升华,他将瞑幽从头摸索到脚下,眉头比刚刚皱的更紧,面容严肃,连带着整个场面的气氛都凝固了。半晌之后,老头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闻多情,神秘兮兮的凑上前去问道:“你破了人家的处?”
“……”三个人同时沉默。
良久时候,彩凤灵才深吸一口气:“师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哦,”老头低下头“奇怪,我老人家不能再问一遍吗?”
瞑幽伸出中指和食指,狠狠在老头两寸长的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奔儿,虽然他地府殿下脸皮是有点厚,但没有厚到当着众人面讨论自己初夜的问题。瞑幽的初夜是他心口的一道伤,据说他是因为太过兴奋而晕过去了,打野战还在第二天被衣冠不整的抱出来。虽然那几个人暂时没笑话他,不过眼神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
“师公,说重点。”闻多情轻咳两声,推开近在咫尺的师公。
“没错啊,我问的就是重点,我是很想知道嘛。”老头子一脸坦然,他说的是实话啊,自家的徒儿是清修者,好不容易徒孙带回媳妇儿来了,他八卦一下总没问题吧!
“那,师公你说非重点吧。”闻多情换了口气,也换了问题。
小老头收起兴奋神色,面瘫了:“哦,这个小子很小的时候经受劫数……”
“师公,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你不用重复了。”闻多情出言打断。
“我还不知道,再说一遍!”瞑幽瞬间跳起来“我受过什么劫?”“你还没告诉他?”小老头惊讶道,目光悲悯的投向瞑幽,他握紧瞑幽的手,大有点同时天涯沦落人的悲凉“孩子,你好可怜。”
“老头,”瞑幽回神,终于找到重点了,两只手伸在小老头的鼻尖,一脸坦然“我的见面礼呢?”
“耶?这个有的,”小老头瞬间笑眯眯“等你们以后有了小孩,我还可以再给几份……”
“咳咳!”闻多情再度咳嗽。
瞑幽终于知道闻先生再面对他们三个祸害的时候为什么能淡定的眉头都不皱一下,原来他的师公才是奇葩啊!
兴致勃勃的设想被打断,老头多少有点不高兴,一张嘴噘的老高,闻多情弯下腰解释了半天,他眉头都不动一下。
瞑幽伸在他鼻尖的胳膊都困了,终于不耐烦的伸出一拳,目标直击老头鼻尖,然而,即使如此近的距离,他的拳头还是落空了,老头还是眨眼消逝了,瞑幽的大眼滴溜溜的转了很久,才发现老头原来在他身后,不由的有点惊愕。
“礼物,礼物!”瞑幽龇着牙,不满的冲他吼道。
“哦,礼物啊,”老头回神“这样吧,反正你已经不是仙界的了,那六界之中随你选,你喜欢待在哪里,我便把你投到哪里。”
“真的?”瞑幽顿时来了兴致“就算是做天神也可以。”
“嗯,可以。”老头摸起眼角的长眉点头道。
“师公。”闻多情出声打断“我不想让他进六界。”
“为什么?”一老一小两个齐声问道。
闻多情盯着瞑幽看了很久,才悠悠说:“身在六界中锁紧,心也会在六界中禁锢,跳出六界,不受任何束缚,才是我想给他的。”
“先生……”瞑幽难以置信的看向闻多情,还是无法确定他的意思,不过一个白日,他就由仙人变作六界之外的人,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是这样么?只是这样么?
“相信我。”闻多情握紧瞑幽的手,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跳出六界享受自由的人,只有两个,若是算上你,那便是三个,之前那两个人也是师公帮忙的,而你,只要等契机到了就好,其它的,交给我。”
“没有魂魄,没有躯壳,没有精气,确实是跳出六界最好的契机。”老头子的眼神游离别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又哪来绝地逢生?”
“会有的。”闻多情仰首,看向远处。
神界没有风雪云雨,没有日出月落,连云舒云卷都看不到,那些弥漫在脚边的烟雾,也是静止的,只有在人经过的时候,才能带动它的一丝生气。
就好像闻多情的内心,总要有一个人经过,才能牵引着它跳动。
瞑幽的背影消失在闻多情的眼眸,闻多情唇角翘起,他也是突然发现,那祸害穿了红色,原来真的美到极致,尤其是回头那瞬的邪魅笑容,让整个神界的晶莹琉璃都为之失色。
“你决定了?”瞑幽离开之后,彩凤灵才犹豫着开口。
“嗯。”声音轻盈,却是一贯的坚定。
彩凤灵躲进怪花丛中,闷闷的声音穿过大片的绿叶:“作孽啊,我养了三个徒儿,三个都给我惹情债,还有两个惹的是同一家子的,难道我真的欠了那只老孔雀什么旧债?”
“行了,”老头笑眯眯的跳上桌子,舔光了杯中的酒“我养了你一个徒儿,比养了一群还累的慌,整天给你的徒儿收拾烂摊子。”
“到了最后,还都没有什么好下长。。”闷闷的声音透过叶子飘来。
“我也想麝月了,想他的酒。”老头半昂起脸,失神片刻“你没经历过情劫,自是不懂,它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明明让给你痛不欲生,却还是甘之如饴。”
“你还是想想怎么帮你唯一没受伤的徒孙吧!”声音落下的瞬间,大片的绿叶合起,布了结界。
“你师父,她不是……”
“我知道。”闻多情看着一片空灵的地方“我明白她的心,就像从前的我。”
“那现在呢?”老头难得正经的问一个问题。
闻多情的眸中倒映了大片的云雾,目光看向地府:“现在的我,就像从前的他,明知是死局,也想拼死一搏。”
老头笑着向前:“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下一场注。”
“师公!”
“怎么了?”
“你的流光带在瞑幽那里。”
“我知道,”老头头也不回“不能说放开了,至少在试着放开。”
58、西楼听戏
比起神界的静谧和冥界的嘈杂,人间是个喧嚣热闹但不烦杂的地方,人类是个比较矛盾的个体,他们渺小但坚毅,向往圣洁却罪恶不断,一边叫嚣着自己高贵,一片匍匐在神仙脚下,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的生存是最规律的。
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的假,瞑幽喜滋滋的就蹿到人间来了,在仙界的时候,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忙赶来,然后不等歇脚,就被小白提回去,这一次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且无拘无束逛了,他内心深处是有点小兴奋的。
一条长街上人来人往,不够宽敞的道路有些拥挤,瞑幽随着人潮向前去,漫无目的的随意逛。
人间是个烦乱的地方,因为生活在这里不止人类,鬼怪仙妖也时常在这里出没,虽然他们出现的目的不同,但对于柔弱且身怀法宝的陌生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兴趣。
柔弱,这个词在很久之前,或许跟瞑幽扯不上什么关系,凡人总说今非昔比,昔日的瞑幽殿下银枪生威,飒飒英姿,确实不是今日这个毫无法术的人可以比的。他容颜俊美,一身红衣在闹市之中分外显眼,真正吸引那些异类的,是他手腕上闪耀的流光带,还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魂魄丹。
瞑幽走走停停,对于身后聚集到身后越来越多的异类毫无知觉,不管是男子的折扇或者是女子的脂粉,甚至小孩喜欢的糖人,都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对于那些过于热情的商贩,瞑幽有一丝丝的抗拒,习惯了坑蒙拐骗的殿下,根本不知道付钱这一回事,一路走来,一路取来,还一副利索当然的样子,到真有几分世家纨绔子弟的味道。商贩们大多都是贫农,对于衣着光鲜的瞑幽近似于抢劫的行为,保持了缄默,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想惹祸。
咿咿呀呀的唱腔穿过窗框,飘到瞑幽耳际,吃的心满意足的殿下提着鸟笼,抱着零食,跨着长腿就进了戏园子。
比起长街,戏院又是另一番风情,小二头顶扣着圆顶帽子,肩上搭着纯白的手巾,手中提着茶壶在桌子缝中来回穿梭,台上的主角正好唱毕,绿色的帷幕拉起来,是一段折子戏。
热情的小二奋力挤到瞑幽面前,脸上堆着笑:“您是要去二楼雅间还是在大厅?”
“雅间吧。”把手中的东西扔给小二,瞑幽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红棕色的扶手上雕刻着兰花,瞑幽突然想起书苑的文兰,神色恍惚间,被匆匆下楼的一位黑衣公子撞了一个趔趄。因为没有防备,所以被撞的倒退两步,再度抬头看时,黑衣公子已经翩然出门,连一句抱歉都没有。望着匆匆消失的背影,瞑幽拧起眉头,不想大好心情被破坏,掀开衣摆,上楼。
一碟瓜子成了一小堆瓜子壳的时候,台上的痴男怨女正双泪涟涟,瞑幽不懂诗词,但多多少少知道那些戏词中的诗词是写悲凉的,比起这些哭哭啼啼的场景,瞑幽更喜欢打打杀杀的戏文,无聊至极打了一个哈欠,捏起盘中的半块芙蓉糕,突然想到他那名满六界的先生,大概他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吧。眼角瞥到对面的两位俊美公子,瞑幽的兴致突然回来了。白色衣衫的公子柳眉红唇,清秀俊美的很,再看他身边的小书童鼻尖粉嫩,小嘴似樱桃,瞑幽乐了,原来是两位妙龄女子。女子双目通红,好似哭过,手中捏着半块方巾,已然被揉的不成形了。瞑幽摇摇头,还是不能理解这些哭哭啼啼的场景,他瞑幽殿下哭的时候,多数是装的,为的是他那黑面的老爹能轻点惩罚他,当然,用的多了,似乎都不怎么管用了。
樱桃口的丫头搓了一下鼻子,才转向她家主子:“小,公子,赵公子也是很不错的人,唐姑娘跟他也算是不错的,何苦死死念着陆公子。”
“有些人是无法取代的,这并不是好于不好的问题。”双目微红的小姐回头,忽而看见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红衣男子,脸色微红,不是害羞,是有点小愠怒,于是收回目光,耐心给自家丫鬟解释问题。
“还是不懂。”小丫头撅起嘴“唉,我还真是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来的突然,却没有丝毫的突兀。
柳眉少女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白色衣衫的背影。
“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瞑幽惊异的问道,他是真的有点惊异啊,在他欣赏美女的时候突然被相公捉到。
“从你盯着人家看的时候,我便来了。”闻多情在瞑幽旁边坐下,眼睛却看着戏台的方向“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种戏文了?”
“懒得走了,所以在戏院歇歇脚,没想到是这种戏。”瞑幽再捏半块糕放进嘴里,生离死别已经结束,独留一个人在空悲叹,油彩遮盖了大部分的表情,瞑幽撇撇嘴“太累了,整天不是替别人哭就是替别人笑,一点都不自由。”
“总以为戏子是很悲凉的,因为遮盖了自己的面庞演绎别人的悲欢,”闻多情掀起冒着热气的茶盏,眸子向下看“后来发现其实每个人都很悲凉,他们带着自己的真实脸庞,却演绎着或真或假的自己。”
“不懂。”瞑幽掰开杏仁馅的糕饼,伸长舌头去勾里面的杏仁。
“戏子在台上的时候,至少是真的在扮演台上的人,而我们,却在很多时候,做的都不是自己。”闻多情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抹掉瞑幽沾在唇角的糕饼屑,端起桌上的茶伸到瞑幽面前,瞑幽低下头,就这闻多情的茶盏喝了一口。
“这位公子,请问我们可以坐在这里么?”
温馨时刻冷不妨的的被打断,瞑幽没好气,回头一看是邻桌的两位女子,火气顿时消了一半,桃花眼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家先生,等着他放话,哪知道闻多情只是捧着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的回看他,瞑幽顿时坐立不安,想同意,又不怎么愿意,想拒绝,又开不了口,终于,他硬着头皮起身,请两位女扮男装的小姐落座。
大概以为自己女子的身份没有被识破,两位小姐大方的落座,她们确实很大方,大方的坐在瞑幽和闻多情之间了。于是乎,瞑幽再挑吃杏仁饼中间的杏仁时,沾在唇角的饼屑就没有人给他擦了。他任由那些饼屑挂在唇边,那些饼屑同两位不请自来的小姐一样,大大方方的挂在瞑幽的唇上。
“刚刚听公子一席话,受益颇多,特来打搅。”漂亮的小姐行了一个礼。
瞑幽嚼的正欢脱的嘴顿时停了下,他再怎么大意,也看到刚刚的小姐行的是女子礼,她行了女子礼,便是向闻多情亮明身份了,至于她为什么要亮身份,傻子也知道。瞑幽喀嚓喀嚓咬了两口苹果,用这种方式抗议着他的不满。
坐在对面的先生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瞑幽的不满,依旧风度翩翩的同身边的美丽女子讨论着戏词,说的都是瞑幽根本听不懂的东西。那女子一口一个公子的喊着闻多情,喊的瞑幽整个心都开始烦乱了,又不能发做,他可没忘记,刚刚是自己满脸堆笑的请人家坐下的。自瞑幽认识闻多情之后,所有人都是称呼他先生,现在突然跳出一个人喊他公子,说不出的别扭。在瞑幽的意识中,似乎喊闻多情先生才是对的。瞑幽半靠在凳子上,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对面的女子,突然发现她比刚刚难看了好多。喊先生公子的女子,似乎多了一层特权,怎么说呢,少了一丝敬畏,多了一丝撒娇的味道。
撒娇?瞑幽撇撇嘴,撒娇似乎是女人的特权,他堂堂地府殿下,掌管无数天兵的人才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虽然在心底,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小羡慕……
时间慢的不像话,终于熬到台上的戏结束了,瞑幽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台上的痴男怨女诉离别,楼上的公子姑娘谈风雅,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戏文里那个赵公子。戏中的唐姑娘到死,都没有爱上赵公子,戏外的漂亮姑娘到散场,都不肯离席。
瞑幽的耐心被耗完之后,终于拍案而起:“够了!”
这一声爆喝,惊了正在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以及人生哲学的两个人,漂亮姑娘挑起好看的柳眉:“这位小哥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