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落体——百年浑似醉

作者:百年浑似醉  录入:11-10

岑把没说完的“我不是怀疑你”在喉头哽了三哽,艰难地吞下去摔门而去。

久呆立着,虚脱地将头抵在门后,一拳砸在门板上。整条手臂痛得发麻,他想,岑说的对,自己确实不可理喻,他拼命要守护的东西,又被他亲手全毁了。

第八章

他们冷战两天没有联络。岑觉得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但他咽不下那口气,为什么久到现在都不能完全信任他。他从来没嫌他脏,只是心疼他,可是久连让他分担让他排忧解难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实在不懂能有什么事让他自保得如此过分。

岑给松松的笼子清理垃圾,给它的饮水器注满水,拿几颗榛子和栗子让它磨牙。他说松松,你爸爸有没给你抱怨过,你说说我有什么需要改,免得惹你爸爸不高兴。

小家伙捧着榛子一溜烟窜进巢箱藏起来,待会儿又窜出来再捧个栗子上去。

岑回到卧室躺下,他想明天早上就给久打个电话吧。

他在半梦半醒间被铃声吵醒,是给久特设的旋律,前奏没响完他就抓起电话,“我正要打给你呢,别生气了。”

“大舟……”短短两字,失魂落魄。

“你怎么了?”岑跳起来用肩窝夹住手机开始穿衣服。

“师母高血压犯了……她知道我的事了……你快来……”

“哪个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校医院……都是我害的……”

“我马上就到,你别乱想,好好等着我。”

岑飙车赶到的时候急救已经结束,师母被送进ICU,因为到医院很及时,颅内降压后情况暂时稳定,只需观察防止复发和脑病。

教授一儿一女都在国外,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旁边空落落的,竟不见久。岑有些心急,但仍快步过去坐在教授身边。

“有人把照片寄到我家来反应小久的问题,老太太看见吓坏了,没多会儿就喊头晕。”教授叹了口气,“急着来医院,照片我没有带……统共好几张,像偷拍的不清楚,有小久进那个酒吧的……跟男的贴着跳舞的……还有一张被人搂着的侧面……我看着那个人是你。你跟岳薇离婚我前阵子听说了,当时都没法相信。你没提我不好问,现在我问你,是不是因为小久插在中间才闹成这样?”

问话中的某个字彻底撕痛了岑的神经,他斩钉截铁地说,“是我自愿。”

教授先是难以置信,转而神色黯淡复杂起来。岑顿时醒悟到老人家说的无非是多数人自然产生的偏见。他勉强压下怒意,低声道,“说来话长……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岳薇,还让您跟师母这么受累。”

教授摇摇头,面容愁苦。

方琢这时办好住院手续回来,脸上印着泪痕,看到岑,努力忍了忍又要涌出的泪,环顾四周担忧地问,“久呢?不是只出去打电话通知你来么?”

教授一怔,赶忙对岑说“信里还写小久得那病,小久自己说没有,我相信他。但我那会儿紧张老太太,冲他讲了几句重话,你快找他回来别让这孩子太往心里去。”

岑拔腿就走,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那人下手这么狠,居然不给久一条退路。他拨久的手机,刚响两声被挂断了,再打过去竟然是关机。他在医院和附近找,翻出手机中久的照片问护士和路边的商贩有没有见到这个人,结果一无所获。他打电话问杨锐久在不在你那里。杨锐说好几天没联系过,听岑口气不对劲,忙问出什么事了?岑说一句话讲不清,你先去酒吧找找,我去研究所和他家,有情况及时联系。

他们把能想到的地方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杨锐脱力地说这家伙心太细,可别犯傻啊。岑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某个地方。

“欢乐谷。”

“游乐场!”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然后是微妙的沉默。

岑问我开车过去需要20分钟,你能不能先到?

杨锐说我车借人了得打车,估计没你快,我尽量赶。

岑在欢乐谷的广场前停下车,夜深已经闭园,霓虹灯下路人所剩无几。他开始往围墙边的小巷找,他喊久的名字,他喊师母醒了她好好的叫你快回去。

他最终看见久瑟缩地坐在地上,右脚卡在下水口与金属盖错位的缝隙间。发白的路灯被淤积的泥灰糊起来,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久的脸。

“你别过来!”久恶毒地喊,“谁离我近都会倒大霉!”

岑没有听,大步迈过去蹲下察看久的脚,扭伤了,在发肿。

久捡起手边的石头朝岑猛丢,“离我远点!我不想害你!不想害师母!不想害方琢和岳薇……”他字字句句次第被哽咽撕碎,“……我明明不是坏人呐……为什么别人喜欢谁,大家都为他高兴,祝福他们在一起,为什么我喜欢谁就是有罪,就让所有人都痛苦,都受我拖累!……我已经不算年轻了啊,我只想每天工作累了回家有人陪我说说话,陪我看看电视,饭桌上别总是我自己,我不想一进门满屋子都摸起来冷冰冰的。我认真工作,不做亏心事,我跟别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大家有的我不可以有!为什么要把我的隐私抖出来!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错的是我!”

“所有人里不包括我!听到没有!你还有我,不准在这里自怜自伤!”岑扣着久的肩膀厉声吼,震得久恍惚忘言。岑缓声道,“不许一个人来坐自由落体,必须跟我一起,听到没有。”

久绝望地闭起眼,泪砸下来,“我怕师母万一有什么好歹……我没法接受……她跟教授把我当儿子待……不是我亲生父母我都心里有愧,你父母早晚会知道咱们的事,你想过没有,到时候怎么面对,他们逼你你怎么选?……我已经承受过一次了,我经不起再看见你结婚,经不起再看你跟别人在一块儿了。大舟……我就自私这一回,咱们分手吧,趁还来得及分手吧……”

“我不准。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不能说推就把我推开。那些事是我的责任,我会处理,不需要你承担。”岑把久整个人往怀里揉,久攀上他的肩失声痛哭。

杨锐赶到的时候看见久正依在岑身边抽噎。岑说他脚崴了,没法动。杨锐说把钥匙给我,我把车开过来。

岑扶久坐在后座,路途中他抬指去抹久的泪,没想到久刚刚平息的呜咽再次响起来。岑没有办法,只好放任他哭。

到了公寓车库,岑对杨锐说你先别走,我有事问你。杨锐说我也有话对你说。

岑让久躺下来,给他的脚踝敷冰袋,喷上药做舒筋牵引,最后完好地包扎。久非常疲惫,不一会儿就静静睡过去了。

岑跟杨锐走上阳台。黑暗中,两支烟火星明灭。

“你包扎挺有一套。”

“大学在球队经常弄。久怎么结下仇家的,你能猜出是谁么?”

“你也知道打炮的一般不太透露来头,具体是谁你得问小久,可能他也不全清楚。”杨锐沉默片刻,“年初的事儿,大概有四个人脱不了干系。”

那时候杨锐在追久。炮友变男友并不符合最初的原则,久对杨锐避之不及,说他只是习以为常,找人换换口味就会明白。杨锐了解他是托辞而已,死缠烂打说你换我就换,没想到把久惹毛了。之后有个人请久到别墅去one night stand,久负气去的。门一关发现屋里竟变成四个人,块头都不小。意识到糟糕时已经被从后面绑住手,有人拉开他的内裤往里边塞钱。被摁倒在地,有人在下面用嘴弄,有人在前面逼他张口。

他绷着嘴一直躲,等到自己的东西放出来突然大笑,说老子艾滋检测是加号,正愁没人伺候爷呢,你们今天得陪我玩个痛快。用嘴的人就慌了,其中一人不信,揪住他头就往地板有白渍的地方摔。他嘴角磕破了,不停流血,绳子被他挣脱开,他狂笑着随便扳住其中一人的脸就亲,被挡开又扑回去咬。四个人看他疯的样子吓坏了,他一边骂他们没种一边穿衣服,捡起被塞来的钱,说这上面有你们指纹,以后再敢阴老子,我就算说自己是卖的也把你们这帮嫖货全送到号儿里蹲着。

“他跟我讲的时候一直笑。”杨锐深吸一口烟,“我去半路接的他。他急着跑,外套忘在那儿了。那天下雪,特别冷。到我家以后他接过你一个电话,你可能没印象。你问他工作的事,他听见你声音就开始流泪。说完事你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说没有,把电话切了。然后他一直哭,我怎么劝他都停不下来,他什么都不说。但是我知道,他觉得你从来不爱他,你婚姻美满,如日中天,他再也不指望了。他想安家,有个女孩子追他,可他对女的完全没感觉。这事以后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脏。后来他问我,有没有想过死。”

注意到岑手指抖得夹不拢烟,杨锐不再言语。

静得熬人,他又忍不住开口,“岑舟,小久这么个投入法,你有能耐担得起么,耗你十年二十年,嫌不嫌长?”

他问的男人终于从臂弯里抬起头,他们视线相抵,男人说,久背的重量有我垒的一份,我跟他一起扛,多出来的我帮他扛。

他想像往常那样嗤之以鼻,讽刺这个人无非是心血来潮,嘲笑他迟早有天还会背叛。但他看到男人眼里的坚毅,不可动摇的坚毅,他嫉妒无比。

长夜无话。

又一截烟灰从岑稳固的指缝中垂落,散入微明的天空,像不被重力所牵引,融进风。

第九章

久睡醒时看到杨锐陷在床边的椅子里犯困。他口渴,起身要拿水,杨锐一个激灵坐起来,“你干嘛?”

“喝水而已。反应这么大作甚?”

杨锐一边倒水一边絮叨,“还不是你家沉船过分紧张你,让我好好看着你,紧张都传染给我了。”

“他人呢?”

杨锐一屁股坐在床边,双手撑在久身体两侧,面对面距离很近,“他跟香港合作伙伴有个重要洽谈,没法缺席。你看他竟然为了工作丢下你不管,你不如趁机休了他,从了我吧~~他居然让我跟你共处一室耶,可见多傻缺。”

“且慢,他是相信我,不是相信你。”

“你昨天怎么没这种觉悟!一哭二闹三摔倒,把我俩折腾死。”

久撇撇嘴,“我就发泄发泄,睡一觉不就好了。”

“哟,你可好了,我俩可吓死了,谁知道你是要跳楼还是跳自由落体机啊。”

“……爷没那么蠢。”

“看着都累。怎么样吧,从我不从?本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让人轻松。”杨锐咧嘴,笑得那叫一个有风度。

“轻松个鬼,你压着我腿了,我血液不通。”

“啧,真没趣。”杨锐不屑地撤身坐回椅子里,摘掉眼镜擦镜片,“算啦,你这个烫手山芋我才懒得接,还是让给那个笨蛋才能天下太平。”

“杨大帅居然甘心退居二线?真难得。”

杨锐拭着镜片的手渐渐放慢,停住。

“……你在我面前哭那次,我恼自己不是能安慰你的人,看你难受我心里挠得慌……你在他跟前哭,他也哭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杨锐重新戴上眼镜,百无聊赖地折叠麂皮绒眼镜布,“本人今后还真有点儿寂寞。”

久看着他满脸可怜小狗的表情,心中不忍,踌躇了半晌,“你……其实还是没忘那个谁吧?有他消息了么?”

“你他妈就不能让我为你悲情会儿?!”杨锐烦躁地瞪久。随后,两人都憋不住发笑。

“许久我问你,要是一个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自欺欺人逍遥混日子,一条是钻牛角尖非得找心里最想要的那个,哪条路更痛苦?”

久垂目想了想,“自欺欺人更痛吧,迟早。”

“你少点理智会死啊!”杨锐转身撑住膝盖半蹲在床边,“上来吧,你家沉船威逼利诱我带你去照X光看骨裂没,还特意交代不准你走路。”

久翻白眼,无奈地扒住杨锐的背,“他真多虑呃。”

“真的,以后有你好日子过了。我等着看笑话。”杨锐背起他朝外走,语气沉闷。

久琢磨着刚刚答那句“自欺欺人”会不会说得太重了。如果这个人已经习惯醉生梦死,把他戳醒是不是太不人道?人心真的都不够博大啊,自己的幸福永远比别人的要紧。你好了,人家不好,你替他心酸,但爱莫能助。

久越发觉得幸福这东西根本不是甜的,它跟桃子差不多。看起来挺诱人,摸着却是带绒刺的,扎手。好些人到这个地方就扔掉不要了。你勤劳洗干净去吃,皮不好,肉发酸,越到核的地方越涩。终于吃完了,发现那核竟然那么小,你还不能确定它里面究竟有什么。唯一庆幸的是,只剩核的时候,它不会那么快变质。

久拍拍杨锐的肩权作安慰他。杨锐停步一怔,“你他妈再乱撒同情老子把你扔到楼下去!”

久低声干笑,有这种混蛋劲头,这家伙离他自己的桃子估计也不远了吧,但愿啊。

照完X光拿到结果已过中午,没伤到骨头,但还没消肿,医生建议久最好别下地,注意静养。

岑请假下班后去骨科接久。他们先给教授打了电话问候。师母已经好转很多,但为了避免她再有情绪波动,他们暂时没敢探望她。

临走时岑要背久,久揣摩着被别人看见挺害臊的,硬要单脚蹦着走。岑和杨锐没办法,一人一边架着他出医院把他塞进车里。杨锐声称下午不能再翘班,叫辆计程车匆匆回公司去。

岑把久安置在后座,让他伤脚尽量垫高。车里放着熟悉的歌,行驶中并没怎么讲话。路面不平时车子偶尔有大的颠簸,岑问碰着痛吗?久说没事。

简单的午饭后久乖乖躺回床上静养。岑也走过去,趴到床上,把头埋进久肩窝里,“看见杨锐照顾你,我还是吃醋了……”

“活该,”久轻斥,“谁让你那么大方留他监管我。”

“我这是予以他充分的信任,以及对你的状况十分的担心。”

“情敌变哥们儿,我是该表扬你宽容还是鄙视你阴暗呢?”

岑又往久身边挤了挤,“随便都行,只要你是我的。”

久拍拍他的背,“小朋友,你几岁了?”

岑坐起身倚着床头,让久枕在他腿上,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昨天真吓死我了。”

“我说过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再说了,你吼我不可理喻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岑用手指衔住久的鼻梁,“你什么时候能不跟我逞强?”

“昨天就没有吧……”没有逞强,不敢依赖,结果怕到想要分手。

“……没逞强就变哭包啊?太极端了吧,你真的跟泄闸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咱们同年,我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五岁,而你,已经是奔四的大叔了。”

“原来你是嫌我老才要把我踢了啊?”

“你终于觉悟了,笨叔。”

岑遗憾地摇摇头,“你眼肿得跟蛤蟆似的,我居然被一只蛤蟆给甩了……”

“岑舟!你敢嫌我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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