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美甲师的爱情——木樨窗前

中年女人放下杂志，抬起头来。她相貌普通，但浑身自然透出一股气势，妆容得当，很显年轻。她很仔细的看了许好阳半天，才笑着点了点头：“你好。”

许好阳被她打量得心里生出一些诧异，但面上并没有显出来，礼貌的在她面前坐下：“您今天想做些项目？”

女人伸出一只手来：“你推荐一下吧，简单的就好。”

许好阳仔细观察着她的手，女人的手并不细腻，关节略有些粗大，手背上有细纹，但指甲却修得很精细，涂了裸色系的甲油。

“不如做一个保养，再上一个色彩沉稳一点的甲油如何？”许好阳建议。

“指甲油能够保持的时间太短了，有没有别的？”

许好阳想了想，说：“那不如做甲油胶吧？效果和甲油一样，但不怕磕碰，可以保持很久。”许好阳取来色板，让女人挑选。

女人翻来翻去看了一遍，把色板还给许好阳：“你看着办吧，张扬一点也没关系，好看就可以。”

许好阳便做主给选择了咖啡色里带着闪金的底色，又选了暗金色做法式描边。

做指甲的过程中，女人一直用一种带着兴味的眼光打量着许好阳，弄得许好阳浑身都不舒服。待第一遍甲油胶上好，放进灯光箱烤的时候，许好阳终于抬头，迎下她的目光：“我想，我们应该不认识。”

女人笑了：“我们的确不认识，不过，我以前有个帮佣的阿姨，姓杨，她现在在你那儿工作。”

“您是杨阿姨的……”许好阳糊涂了，杨阿姨的老主顾？那来店里找他做什么？不对，杨阿姨以前的主顾，特地来找他的……许好阳一下子悟了：“您是叶展明的亲人？”

女人点点头：“我是他大伯的前妻，我叫苏月华。”

许好阳的神经一下子绷了起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又低下头去，继续上甲油胶。

“你别紧张，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苏月华语调平稳，依然带着一丝笑意，“前两天见到老杨，听她说了些展明最近的情况，就想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许好阳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周遭，说：“伯母……我……”

苏月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你先做着，完事以后我们再说。

做甲油胶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四十多分钟就完事了，苏月华看了看成果，表示很满意。待结完帐，苏月华提出要许好阳送她出去，许好阳答应了。

苏月华的车停在一个街口外的地下停车场里，许好阳陪她一起过去。一开始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一分来钟，还是苏月华先开了口。

“其实，你真的不用太紧张。展明喜欢男人，我很早就知道，而且我也已经跟他大伯离婚很久，早就不管他们叶家的事。”

许好阳的确是放心了一点，不久前自家二哥的突袭虽然结果不错，但还是让他想起来心有余悸。这才过了没几天，眼见着对方家里人居然找上了门，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绝对是假的。

“伯母，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一下子没心理准备。”

“按理说，展明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自从和他大伯分开，我也很少跟展明见面。不过，这孩子也算是我从小养大的，总有点割舍不了的感情。”

“伯母……”许好阳停住脚步，看向苏月华，见对方那一直没有变化的脸上到此时竟有了波动，似乎正出神的回想着过去，或许是想到了叶展明小时候的点点滴滴。许好阳也听叶展明说过一些叶家的事情，知道没有母亲的他和这位前大伯母之间犹如亲生母子般的关系。虽然叶展明每次都说得很淡，但也可以猜出，叶家大伯离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此时此刻，许好阳仿佛可以从苏月华脸上看到和自家母亲相似的东西。

苏月华回过神来，掩饰的笑了笑：“这次听老杨说展明家住进了一个男孩子，我就想来看看。看到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就放心了。”苏月华打开皮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许好阳，“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许好阳接过名片，看了看，放进口袋里：“我一会儿给您拨个电话，您不用接，存一下我的号码就好。”

“孩子啊……”

许好阳指了指自己的胸牌：“我叫许好阳。”

“好阳，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苏月华难得的有点犹豫。

“您说！”

“叶家的人，可能是遗传的问题，在感情方面大多有点晚熟，展明从小身边又没个特别关心他的人，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苏月华有些内疚，转而又说，“看我，连话都说不清楚。其实，我只是想说，叶家人感情这方面的一些缺陷，可能会给另一半带来些困扰，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过去的。如果展明以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忍受不过去，那也就随缘。如果能过去，伯母希望你们能永远幸福。”

许好阳觉得苏月华这一番话，句句都打到他心里去了，一瞬间仿佛有许多话要对这位长辈倾诉，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思绪万千过后，郑重的对苏月华点了点头。

“就送到这里吧，快回去工作。”

“伯母！”许好阳又叫住苏月华，“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他吗？”

“你看着办就行，我不介意。”

许好阳绽出笑容：“好，过些天我和叶哥一起请您吃饭。”

苏月华点点头，便匆匆离去。

许好阳隔着裤子，轻轻的摩挲着那张硬硬的名片，慢慢的走回店里。

“上班时间私自外出，扣你工资！”

许好阳从思绪中脱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方旭：“你怎么又来视察工作了？”

“不是来视察工作的，是来找你说私事儿的！”

许好阳一脸不解：“我跟你有什么私事？”

方旭拉着他朝路边走，他今天开来的红色骚包跑车就停在路边：“走走走，换个地儿说。”

许好阳一把甩开他：“我不去，你自己说的，上班时间私自外出，要扣工资的。”

方旭无奈：“我想了好几天了，还是应该要告诉你，是关于你家那口子的。去不去，随便你！”

说完，方旭先上了车。

许好阳一愣，没有再多犹豫，匆忙的跟上去。

二十九

方旭一路开了20多分钟，车下了二环，转入一条不太宽敞的路停下，许好阳往车窗外一看，立刻沉下了脸。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天色有些浑浊，能见度不算太好，但那在白天显得灰突突的“夜色”大灯牌还是很显眼的。

“你知道这儿？”方旭觉得像许好阳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喜欢“夜色”这种地方，不过转念一想，不管怎样，他总也是个喜欢男人的，知道这里那也再正常不过。

“你到底开到这里来干嘛？老板，我店里还有很多事情忙，没时间陪你胡闹。”许好阳不喜欢这里，被人莫名其妙带来这里，更是有些生气。看方旭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打开车门就要下去，方旭看他真的急了，忙拉住他：“别急别急，我真有事儿要跟你说。”

“什么事需要在这里说？”许好阳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有些画面，是需要刻意的去遗忘的。方旭想对他说的事情，他直觉的不太想听。

“你的手，都好了？”方旭心里腹稿打了半天，这会儿却有点说不出来了，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怎么都显得有点不道德。

“老板，你能直接说重点么？”

方旭干笑：“好吧，你家那位，就是上次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个……”

“叶哥？”

方旭忙不迭点头：“对对，就是叶氏集团的叶展明。”

“叶哥怎么了？”

看许好阳认真的表情，方旭突然开始后悔带他来这里，有什么话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何必要来这里，弄个什么情景重现么？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傻事。

“呃……”方旭更加有点说不出口了，“你受伤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照顾你么，我是说，每天晚上？”

许好阳原本是一心惶恐不安，这会儿又被方旭婆婆妈妈的样子弄得笑了起来：“老板，这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看许好阳似笑非笑的表情，方旭便知道对方是有点误会了，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不久之前他才刚向许好阳告白过，现在问起这种话来，难免会被认为是无故起酸意。更何况，他心里也确实是有点别扭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你身边？”

许好阳收了笑，脸色又沉了几分，方旭见状连忙把剩下的一半话说了：“我只是想问，上个星期四晚上，他是不是在家陪你？”

许好阳立刻白了脸。方旭说的如果是其他日子，他还必须要回忆一下才行，可是上个星期四，只怕他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轻易忘记的。那就是他发了脾气把叶展明气跑了的日子。

许好阳转头看了眼窗外硕大的灯牌，顿时了然：“那天他来这里了？”

方旭从来没听过许好阳那么冰冷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他以为这孩子无论何时，都是暖暖的，像阳光般温润。

“啊，也许，只是应酬吧……”

许好阳转回头来，直视着方旭：“老板，既然打算跟我说，就仔细的从头到尾说一下吧。”

那天完全是个巧合。方旭虽然常在Gay吧游走，但“夜色”却是很少去的，他是离那里不远的一家叫“贝塔”的酒吧的常客。那天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换个地方玩玩，才进了“夜色”的门。

方旭并不喜欢“夜色”嘈杂的气氛，来这里是为了找夜小千的。夜小千这人，在圈子里是成名已久的，方旭曾经找他玩过几次，夜小千很玩得开，只要给的钱够多，便能玩得很尽兴。在需要发泄的时候，这个人是很不错的选择。

只是那晚方旭注定不能尽兴，夜小千早早的被人约了，老板那话也明确的表示了，那人是个大人物。为了个夜场的小男孩争风吃醋这种事，方旭是不会做的，他也没了再找其他人的兴致，意兴阑珊的喝了几杯，就准备回去了。下到车库里，他便听到不远处有很暧昧的声响，这种情况很常见，一般遇到了，大多也就是装作没看见。但这天方旭就是比平时多八卦了一点，就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方旭定在了原地。不远处纠缠在车盖上的两个人，他都认识。被压着的那个，便是他想约但没约到的人，而压着的那个所谓“大人物”，就是把他想追求的孩子先一步夺走的叶展明先生。方旭觉得自己跟叶展明的八字一定是犯冲的，喜欢的人被他追走了，想找来发泄的人也被他先一步约走……方旭正忿忿不平时，忽然意识到不对。许好阳在家里养着，叶展明怎么会在这里跟夜小千胡作非为？方旭又多看了几眼，那两人正在往越来越激情的方向发展，完全没在意到周围的情况。方旭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才匆忙开车离开。

接下来这几天，方旭老想起这件事，一开始他并不想告诉许好阳，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喜欢许好阳不假，但既然对方已经不是单身，自然也不能再去破坏，他方旭自认也算是个有人品的，不做那种会遭天谴的事情。可是，叶展明做出这种事情，许好阳若蒙在鼓里，岂不是很冤枉？虽然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方旭能看得出来许好阳对待感情的认真，叶展明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辜负了许好阳的一片情意。

方旭自个儿纠结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许好阳回来上班的这天。方旭在办公室里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无法隐瞒下去，心里老藏着这样一件事情，他恐怕以后再也没法儿坦荡面对这孩子。所以，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许好阳听完以后，靠在座位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看着“夜色”那灰蒙蒙的灯牌，这两个灰色大字好像随时都会坠落下来，重重的砸向他的胸口。许好阳并不迷信，小时候曾听大人说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气场，每个地方也有相应的气场，不能去那些和自身气场相悖的地方，不然就会有麻烦。许好阳当时不过一听了之，如今想来，大概他和这个叫做“夜色”的地方，就是气场犯冲的。又或者，他和某个想一直生活下去的人，气场也不是那么融洽。

“老板，送我回去吧，还要上班呢，我不想被扣工资。”

方旭开回到美甲店门口，许好阳下车前说：“老板，谢谢你告诉我。其实你不用特地带我到那儿去，我不会当做是你编的故事。”

“好阳……”方旭叫住许好阳，许好阳回过头来，习惯性的展开了微笑，可是此时看来，这笑容似乎冷得很。方旭原本想问他还好么，也想问他打算怎么办，此时却发现，他除了把看到的一切告诉许好阳以外，并没有立场去问任何话。

“回去好好工作，别想太多。”

“放心把老板，耽误不了你的生意。”许好阳笑眯了眼睛。

许好阳如往常一样井井有条的安排店里的工作，对每一个顾客都周到有礼，叶展明来过两个电话，他都在响三声之内接了，声音温润如常。仿佛方旭所说的，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同事们体谅他伤愈后第一天上班，过了6点就让他回家休息去，他也没有推脱，交代完了工作就回去了，路上他给叶展明打了电话，对方说要加班，许好阳嘱咐他别太辛苦。

到了家里，杨阿姨做好的晚饭已经摆在了桌上，三菜一汤，都用保鲜纸包好。许好阳盛了半碗饭，用汤泡了吃下，又把菜重新包好，留了纸条让叶展明吃的时候记得用微波炉热一下。

许好阳觉得整个屋子太安静，很想找人说说话，他拿出手机，把通讯录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扔下手机，跑进洗手间，把洗衣篓里的衣服全都理了出来，按照颜色材质分好，一件一件的塞进洗衣机里，按下启动键，洗衣机“隆隆”的运作起来，他慢慢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入双臂间。一整天绷着的脸，到此时才松动下来。

这些天，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那一顿莫名其妙的脾气。叶展明从那天起，似乎变得比过去体贴了，那种比平常更贴心一点的照顾，是很容易让人感动的。可是，许好阳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叶展明回避说那天吵架的事情，他便当做是这事已经过去了；叶展明这些天睡眠不好，会大半夜起床跑去客厅抽烟，他便以为是季节变化的缘故……他可以给叶展明的细小变化找各种理由去解释，不过是因为他内心的不安找不到缘由。

方旭所说的事情，他听了一个开头，就已经能明白全部。他不用去怀疑方旭的诉说，不是因为相信方旭的为人，而是他完全明白这样的事情就是叶展明能做的出来的。这个男人，每次在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上遇到点不如意，就会回去用自己过去的方式找乐子，寻排解。一次两次三次……他以为一切会慢慢好起来，随着一起过的日子一天一天增加，总会有些改变。但直到今天，许好阳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很难去改变的；有些人，或许会一辈子躲在自己的蜗牛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