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嘴鹤与呆头鹅——鹔鹴

穆岫羲刚想说话，便见贺无伦跳了下来。满心以为武林大会终于开始之时，莫回袖又站了出来：“近年武林中人才辈出，我心甚喜，前几月为征讨魔教四处奔波的出云公子穆公子堪为表率，不知穆公子能否……”

穆岫羲坐在原处摆摆手：“无话可说。怎么还不让人上台打架？”

25.阿弥陀佛

穆岫羲此话一出，莫回袖恨不得时光倒流。贺无伦捂住前额叹了口气。莫回袖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倒是穆岫羲坦然地接受众人刀砍斧劈般的目光。少林方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果然出来打了圆场了：“穆公子少年才俊，不拘小节，非池中之物，老衲有礼了。”如果忽略他手上飞速转动的佛珠，贺无伦会觉得他实在是世外高人，竟然能忍受穆岫羲的言语。

穆岫羲摇了摇头：“不，我很拘小节。比如一个要连着打几天的武林大会，连瓜果小食都没有，桌上放着的还是山上采的野茶。”

莫回袖无语。难道茶树不是长在山上的？还是非要去京城皇帝老儿的住处抢一包御用新茶供这么多武林人士享用？

越来越嘈杂的大会场地中，少林方丈默默念着“我佛慈悲，普度众生”退了回去。穆岫羲听着旁人激烈的言辞，耳朵竟然一动一动的，就像周津的那只醒醒一样。

“这哪是什么誓要剿灭魔教的少侠，分明是不知礼数的山野村夫。”

“就是，这样的人要来武林大会，真不知是何居心。”

贺无伦本也是听着，然后叫清影一一将人记下，没想到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冒了出来，四下皆寂。

衡山掌门陆漫开口了：“在下听闻贺庄主与穆公子这一路结伴同行，遭遇了不明势力的追杀，不知可是真的？”

来了。贺无伦冷笑。没想到先出头的竟然是这家伙。三十岁才入的衡山派，此前事迹没什么人清楚，自己却再明白不过。杀人越货的事情没少干，他师父收拾了陆漫，废去他的武功，却未破其气海，断其筋络，这才让他改名换姓，东山再起，青云直上。不过，倒是没怎么再做出格的事。

还有其他人。

身后的几个暗卫盯着，他也不必费心。于是缓缓开口：“此事我昨夜便与莫盟主相商，要讲明前因后果，以使凶手伏法。槐大掌柜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这便是承认了槐洛秀灭门一案与此有关。

群雄哗然。

穆岫羲依旧左顾右盼，手里端着雪影刚刚塞过来的点心瓜子，吃得不亦乐乎，边听重新跳上台的贺无伦连蒙带骗地讲着七分真三分假的“内幕”。

“实不相瞒，在下这一路来遭到了连续不断的追杀。开始在下也以为是无意中惹上了什么仇家，直到有一次，我属下凑巧捡到了这个。”贺无伦从怀中掏出今早向清影拿过来的牌子。

铜牌，雕花，包银。

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明眼人只要一看到那块牌子便明了，是景平门的人干的。只有一个新手在台下叫嚣：“谁知道那块牌子是不是你们假造的，嫁祸景平门，转移大家的视线？”

此问一出，他立即被所有人投以鄙视的目光。自从景平门成立后，门主便令人打造了杀手的信物。一旦有非景平门人假造此块牌子，景平门主与四大堂主会亲自出手了结此人性命。

以前不乏假造令牌引景平门主出现之人，之后便无一例外死于非命。如果此事与景平门无关，漫说梅鹤山庄，便是现在的两宗五派联手，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平白无故去招惹那个张扬的疯子。

贺无伦见局势渐明，更大力煽动道：“景平门已向我梅鹤山庄出手，槐大掌柜与无辜百姓亦未能幸免。前些日子穆公子出手相救，为保护在下身受重伤，虽性喜清净却仍一路赶来武林大会，种种失礼之处，烦请各位见谅。”随即又看了莫回袖一眼。

莫回袖立即识相地凑了过来：“正派武林与邪魔外道誓不两立！誓要还江湖清白正义！本次武林大会便是要选出豪侠志士，成此宏愿！”

几人都纵身下台，便开始有人报出名号跳上台去。刀剑拳脚之声响起，贺无伦看了一阵便对穆岫羲道：“走吧。”

“不看下去了？还没到有趣的地方呢。”

“今年的武林大会恐怕三天是比不完的。现在台上尽是些奉师长之名上台显摆挣名声的新秀，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另外，就是些屡战屡败总不死心的老辈了。能跟新人争抢的，更没看头。”

穆岫羲最后瞄了台上一眼，果然兴味全无，懒洋洋走了。凭他的身份，没有上台争盟主的资历和理由，更没有这个必要。

回到房中，贺无伦问雪影清影：“人都记下了么？”

26.有点看头

见贺无伦问人是不是都记下了，雪影和清影连忙应“是”，然后各自呈上一份名单。

“下去休息罢。”贺无伦摆了摆手。

出来后雪影问道：“庄主让我们记下看起来面色惨淡、一夜未眠之人，还有提到景平门与陆漫出来后面色惊变之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记住对穆公子出言不逊之人？连附和的人都记下来了，那张纸差点不够写。”

“护短。”

“那为什么你记下的是门派？”

“他们中间好多都是路人甲。”

“难道庄主是想一个个门派往里闯？”

“我想，”清影艰涩地开口，“庄主只是想挑穆公子脾气不太好的时候，带他去别人那里串串门而已。”

雪影顿悟。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需要准备，比如武林大会。有些事情不是准备充分就没有问题的，需要强大的心胸与勇气，比如迎接贺无伦和穆岫羲共同的口头攻击与双重威胁。

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混到如此凄惨的地步的，佛祖在上，观世音菩萨保佑。

清影看着雪影纠结惊吓的表情，捏了捏他的脸蛋：“要不要去偷袭厨房？”

雪影立即点头，把脑海中的画面全部丢在了身后。

房顶上，两双眼睛眼睁睁地看则会那两个影子掠走了。

溪影：“我们今天晚上等得到他们换岗吗？”

风影：“那要取决于雪影今天的饭量。”

溪影：“……风影，拿一包馒头来，别忘了拿点白粥和咸菜。”

“……”

“我们准备从未时守到子夜吧。”

风影去房间里飞速拿了包干粮回来。

“为什么是干粮？我都吃了一路了，再吃就要吐了。”

“因为昨天馒头咸菜都被你吃光了。”

“……”

武林大会前两天的打斗一向不咸不淡。偶尔有几个天资不错的年轻人要么已经被人收入门中，要么就高傲非常不愿意屈居人下，贺无伦也懒得花大力气去收服羽翼未丰却桀骜不驯的新人。

倒是穆岫羲一边吃着莫回袖特地令下人准备的茶点，一边对赶集一样的流水换人速度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评头论足：

“你看，那个人上台的时候居然绊了一下，摔了个嘴啃泥，真难看！明明他已经偷偷摸到了离擂台差两尺的地方了。”

“那时因为他跳起来的时候被旁边的人踩了一脚。”

“难怪他一只靴子上面有花纹，另一只是纯白的。”

贺无伦哭笑不得。

莫回袖就坐在旁边，听得汗颜。少林武当是真正地位超然的两大家，除开这两者外，槐洛秀已死，梅鹤山庄是势力最大的，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庄。他坐在旁边，也不算失礼。

只是旁边的穆岫羲……

只要不开口，他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而那把长刀，更添了英气。看刀鞘就知道，那是没有任何花哨却能销金断玉，非要一层最硬的黑石才能锁住其锋芒的宝贝。能与之抗衡的兵器，恐怕不过贺无伦的晷梦了。

这晷梦出鞘，他曾见过一次。那还是武功中上的贺老庄主所使用，已能隔空劈开巨石，石头下面压着的叶子全焚成了灰烬。剑刃已是如此，由内力纯阳而奇高的贺无伦使来，力量不可估量。

台上两人的打斗渐渐有了些看头。不是因为双方不相上下打得精彩，而是跳上台打擂的人穿着一身黑，两招过后，一脚就把之前还洋洋得意的青河帮弟子踹成了重伤，实在惹眼。

本来这样的打斗是过了，谁想他刚赢了比赛就滚下了台，拉着那个捂着胸口哀嚎不止的青河弟子拼命问：“你怎么样啊？伤到哪里啦？实在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脚你一定会躲开的没想到你前面的人那么弱，啊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不是故意嘲笑你和你前面的人的，我这个人就是天生有点笨不会说话，笨得没有师傅愿意收留我要不然我给你打回来吧……”

旁边一群刚刚下台的人脸色铁青，青河帮弟子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穆岫羲拍着桌子大笑：“这人是个人才，我喜欢！贺无伦你赶快收他做徒弟，不然要被人抢走了！”

那个抢他的人还真有勇气。这是贺无伦看见那人飞身扑来迫不及待要行拜师礼后唯一的想法。

27.黑白无常

青河帮的弟子很快就没有大碍了。原因是那个打伤他的人在高喊“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的时候，忽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这个涂在胸口上，很快就好了。”青河帮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夺过药瓶，请周津看了看。

周津拼命安抚怀里探头探脑的醒醒，一面闻了闻：“是上好的伤药。内服外用，不出三日便可痊愈。”那帮主才脸色稍霁。

回来的时候穆岫羲问他：“看你衣着虽好，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怎么那种伤药一瓶一瓶往外给？”那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紧张地看了贺无伦一眼，好像生怕他嫌弃自己这个徒弟：“我因为太笨，被父母逐出家门了。他们给了我一万两银子，除了衣食住行，其他钱我都用来买药了……因为常常打伤人，但是只要给他们这种药他们就不计较了，所以……”

“那是当然，”周津的声音冷冷插了进来，“这一瓶至少值五十两银子，光瓶子看起来就很贵，谁都觉得你非富即贵，再惹你是找死。”

清影跟雪影倒抽一口凉气。这愣头青，要成为庄主的大弟子？以后的日子，冰火两重天啊。

贺无伦起先只是觉得有趣，近前一看，这人身长九尺，骨骼清奇，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为人虽然愣了点，却谦逊有礼，很憨厚，也就动了收徒弟的心思，顺水推舟。被晾了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先告诉你，你到底叫什么！”

众人恍然。这人上台就打，跪下就拜，连个开场白都没有！

那人憨笑了几声，才说：“我叫贺有常。”

贺无伦看着他的一身黑衣：“……”

穆岫羲继续拍案：“以后你们干脆叫黑白无常好了！”

贺无伦忽略：“贺有常，你现在既然是我的徒弟，就应该听师傅的话，是不是？”

“当然！我爹说出门在外要是真有哪个高人能收了我，我一定要做牛做马勤勤恳恳报答他的恩情，打不能还手不过骂可以还口，要是他穷的叮当响饭都吃不饱了就算我养着他也不能让他跟我断绝师徒关系，一定要牢牢抱着师傅的大腿；我娘说……”

“你娘说什么我们就先别听了，”贺无伦摁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反正接下来的几盘你要等待时机，认输下台，知道么？”

“是！”

“你不会不甘心么？”雪影有些好奇地问。

贺有常哈哈大笑：“师父都得手了，武林大会就没有我的事啦，我娘说要是认到了师父，无论在做什么都要马上跟紧，哪怕是在上茅厕的时候也要提起裤子就跑……”

话没说完，清影抬起一脚直接把他送上了台。

台下的混乱已经清理走了，现在上台的是个青衫长剑的公子，面若冰霜。

嵩山派大弟子聂方。

他用特别不屑而高傲的目光扫了贺有常一眼，抽剑：“来吧。”

以剑搏拳，胜之不武。

人群里却谁也没有说话。一是贺无伦与梅鹤山庄风头太盛，一是贺有常方才伤了青河帮弟子，也就惹到了黄河流域内五个帮派的联盟。

太肆无忌惮了。

贺有常没想那么多，贺无伦也悠然自得地坐着，如同一幅文人的画像——如果不忽略穆岫羲在他们共用的桌子上，用瓜子排出的“黑白无常”四个字，那就降格成了一幅杂趣图。

聂方举剑便刺。这次一定要赢！否则在大会上连尝三次败绩，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贺有常见他青衣飘飘而来，只不慌不忙地身子一矮，手臂一撑，右脚直踢聂方心口；聂方忙用左手剑鞘一挡。不料转身之间，右脚向下踏了一步，瞬间被练还朝下的贺有常听声辨位，左脚一勾……四仰八叉地摔到了台下，剑和剑鞘撞在一起，十分狼狈。

贺有常就算再笨也看见了他脸上明显的苍白。讲些好话、讲些好话……他想起小时候那个会跳舞的丫头，赶紧冲着台下喊：“你跳舞跳得真好看！”

中气十足。台下只要长了耳朵的都听清楚了。

聂方捡起兵器，还剑入鞘。青衫上沾了污泥，头巾也有些散乱。他生出一种要掐死这个人的冲动！

28.石姬架到

还没等他将那邪恶的念头付诸实施，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娇小身影已经几步跃上擂台。嵩山掌门的幼女，年已二九的韩召归。

武林中八卦一点的人都知道，嵩山掌门看不上这个大弟子，他最为宠爱的幼女却死心塌地地要嫁给“大师兄”。聂方武功平平，倒是有一副好皮相，红颜知己又一个没有，算是洁身自好，也难怪韩召归认准了不肯撒手。

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想，这次，贺有常敢给聂方难堪，算是拔了孔雀毛，凤凰羽了。

贺有常摸了摸头，觉得“时机”还没来，不能下台。他看看对面少女的衣料，觉得够结实，于是拿定了主意。

嵩山剑法，传男不传女，韩召归的剑术都是跟聂方偷学的，自然更是不济。一招未过，贺有常接了巧劲，拽着她袖子，往外一丢……

才爬起来站稳的聂方将惊惶地朝他飞来的韩召归接了满怀，又被撞倒在地。一瞬间，两人都红了脸。

众目睽睽，肌肤之亲。

纵然是武林中人，这么亲密的接触，他们的事恐怕也成了定局。

贺有常手足无措地看着互相紧紧搂抱的男女都一脸娇羞绯红的样子，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摧毁了嵩山掌门棒打鸳鸯的计划，做了件成全有情人的大好事。

人群正闹腾着，又一个女子跃上台来。

是倒追了聂方七年、至今未嫁的凤石姬。她恶狠狠地看着把她蹉跎的年华、二十三未嫁的痴心毁于一旦的贺有常。

她要他的命！

正要拉出自己袖中所藏、可以毁人容貌的毒针，贺有常却突然问了一句：“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凤石姬！怎么了！”

贺有常两眼发亮，抱拳施礼：“姑娘好武艺！在下自愧技不如人，认输了！”然后跳下擂台，十分潇洒地、兴冲冲地奔着贺无伦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凤石姬的名头很响亮吗？那她为了倒追聂方去刺杀韩召归，反而连输给韩召归十九场是怎么回事？情敌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