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错(第二部)(生子)+番外——西雨

作者:西雨  录入:11-08

他恨匡顗,可是他更恨自己!他恨自己收到宫人在水静亭取来的诗之后起了原谅他的念头!

心软向来是一国之君的大忌,可是他却一错再错!积压了五年的怨恨竟因见了那人之后日渐消减,就算他夜夜抱着「瑞儿」入睡,却仍抓不回心中那些慢慢流走的仇恨。

为了不让心底那层令他厌恶的情感再次浮上心头,故他数日前下令死士突袭逖国。

他要他也尝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宋玄禛牵着俞暄儿的手走在道上,淡唇狡黠一勾,手也不自觉紧了一紧。

「陛下?」俞暄儿虽未被掐疼,但也感到宋玄禛的变化,但当她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宋玄禛冷然不悦的神情。

吵吵嚷嚷的声音从水静亭传来,一个男子左右为难地站在亭中,身后挡着一个娇丽的异国女子,身前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趁男子转首劝女子离开,便从旁悄悄伸手扯女子的长发,扯得她吃痛大叫。女子自是不甘,直指小女孩不是,还用丰满暴露的身躯贴上男子的后背,娇嗔连连。

小女孩奋力抱紧男子,试图不让出半点空隙给女子乘虚而入,可惜她短小的手臂始于不够抱住一个六尺男儿,女子笑她个子小,她便忿忿地扭头重哼一声。

便是如此,她馀光瞥见立于走道处的宋玄禛。她的脸上顿时绽开一记灿烂的笑容,从男子身上跳了下来,带着楚楚可怜的样子扑到宋玄禛身上。

「父皇,那女人擅闯禁宫,还欺负攸儿呢!您说是不是应该打她屁股?」宋攸挤出满眶泪水,靠在宋玄禛的肩头睨向亭中的女子。

宋玄禛没有回答宋攸的话,迳自抱着她走到多年不再踏足的水静亭里,看着那男子硬拉开亲密地抱着他的女子,向他拱手说:「臣参见陛下。此女是……是……」

匡顗不料宋玄禛今日如此早到,更意想不到桑拉竟重操故业跟踪他入宫,当他正设法哄桑拉回去,她却跟宋攸「争宠」起来。且如今被宋玄禛看到,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宋玄禛长袖一挥,打断了匡顗的话,淡说:「朕见过她。那日匡顼便是带着她硬闯救兄,看来她便是当日一众武将所言的美娇娘。」

一句说话轻易狠狠刺痛匡顗,匡顗只能抿紧嘴巴承受。他有何资格求他原谅?恐怕宋玄禛看到他写给他的那首诗,连纸角也不瞥一下便叫人拿出去烧了。而且……他跟桑拉之间就算与他道明,他也不会相信。

桑拉见宋玄禛语带银针,便仰颏挺身,插腰上前道:「还以为你有多美。哼,瘦骨嶙峋、面无血色,这尧国该不会亏待国君吧?」

「桑拉!」匡顗不顾力度拉了桑拉的手臂一下,却被她以同样的力度甩开。

宋玄禛听了她的说话不怒反笑,依旧淡然说:「好一张伶牙俐齿,朕不怪你,反而要赏赐你。」

桑拉闻言挑起柳眉,狐疑地看着宋玄禛,心想他要是「赏」她毒酒,她就回敬过去。况且……她看向身旁的匡顗,深信他不会弃自己于不顾!

宋玄禛抿唇一笑,看了她和匡顗一眼,笑道:「郎才女貌,何不相守?朕不如当一回媒人赐婚?」

匡顗猛然感到一记无形的闷棍重重打在他的头上,打得他身心俱碎。

赐婚……他要绝了自己对他的情思!他要将他推开,推到一个女子身上!

什么媒人……他是天下间最大的媒人,也是令人最痛苦的媒人!

众人听了宋玄禛皆诧异不已,平福跟俞暄儿更隐约面露忧色。他们岂会不知宋玄禛的心意,五年来看着他如何从生死中挣扎过来,也看着他不时为往事惆怅,口口声声笑说忘了、罢了,却一直不曾放下心中的愁思和故人!

在场之人噤声不言,唯独桑拉蓦地粗喘一声,打破静默道:「不用你假好心!我桑拉绝不受尧人恩惠,尤其是你!而且……」

桑拉偏身靠在匡顗的肩窝,两手挽住他的手臂,续说:「反正我已是匡大哥的人,也不急着一时。」

宋玄禛闻言愣了愣,反是平福脸色刷红,交在身前的手也不禁扭掐起来,暗暗低骂:「真不知廉耻!」

眼见桑拉洋洋得意地拉着匡顗,宋玄禛愣愣地看着二人,而匡顗则茫然地怔在原地,俞暄儿低叹一声,握紧宋玄禛落空的手,看着石桌后的二人大方得体地笑说:「既然如此,本宫要先恭喜匡将军了。毕竟你是家父的门生,看来家父得知此事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匡顗听见俞暄儿开口方从回过神来,正想解释事实不如桑拉所说,却被俞暄儿柔柔对宋玄禛说话的声音打断:「时候不早,陛下应回宫服药了,不然师父回来定会责怪暄儿怠慢了。」

宋攸听见「服药」二字在宋玄禛怀里扭了扭,疼惜地搂住他的脖子,软软说:「攸儿待会去御膳房拿云片糕回来,等父皇乖乖喝完药之后可以吃甜甜的,不用苦着脸儿。」

宋玄禛牵起一记和悦的笑容,轻轻亲了宋攸的脸颊,笑语:「真乖。」

俞暄儿轻嗔一声,仰颏靠在宋玄禛臂上,皱皱鼻子对宋攸说:「哼,嘴馋鬼又用父皇当藉口骗云片糕吃。」

「唔——人家没有!」宋攸娇声嗲气地一个劲儿埋进宋玄禛的怀里,不让他看到被人戳破谎言的样子。

宋玄禛轻声细笑,带着妻儿往回走去,一路笑声不息,乐也融融。

平福带着一行人尾随主子,不屑地瞟了一脸痛心的匡顗一眼,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远,独留匡顗一人任由桑拉搂抱,看着心念之人潇洒远去,徒自悲伤。

第六章

湖风送爽,耀阳煦煦。

匡顗与宋攸一如往日坐在水静亭中上课,静听自然之声,乘风诵读,好不自在。

桑拉自那日起被匡顗严令软禁于将军府中,虽说软禁,但她仍可到大街上走走逛逛,只是不准再悄悄跟他进宫,若被他发现,便要她立即只身回国。

桑拉本来不从,眼见她抬手就要扫落满桌佳肴,匡顗顿时厉声喝住她,一反往常沉稳耐心的性子训斥桑拉。本想桑拉可能又要哭闹,却不料她黯然忍气,乖乖听他的话留在府中自此深居简出。

看见桑拉突然变得乖巧,匡顼反叫匡顗不用多心,好好享受耳根清静的日子。

「呼,页页,我背好了。」宋攸坐在石杌上蹬着小腿伸了个懒腰,一双大眼眯得紧紧的,睁眸之时眼里泛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显得一双灵眸更加可爱生动。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宋攸一边踢着腿,一边把玩肩上的长发,喃喃背诵着《三字经》。虽有时断断续续的,但也算背得不错。

匡顗负手眺望湖色静听宋攸的背书声,不时在她断句沉思再续背读时点头示意欣赏。快要被《三字经》撑破小脑袋的宋攸转而两手抱头,困扰地撑在石桌上苦恼地背诵。

一记淡丽的身影在眼角轻轻掠过,匡顗转目看去,仰首瞥见能尽收蓬清园景的金暮阁上站着时刻牵动他心魂的身影。

那人迎风立于阁中,一头青丝与素衣随风飘扬,彷佛云端上的仙子睥睨众生。二人不知彼此视线是否相触,但彼此至少皆知自己眼中正凝视对方。

宋玄禛忽感心虚不安,冷哼一声回身走去。

坐在桌前之人看穿宋玄禛强装冷淡的神情,不禁引领看向园中,瞥见匡顗一脸失落地看向宋玄禛离去之处连连摆首,复黯然躲回水静亭中。

他收回视线悄然一笑,继续扶着药皿捣药。宋玄禛看见他的脸上别有意味的笑容,便故意问道:「时先生看来心情不错?」

时湛生听见那清朗的声音亦不抬头回话,只是轻轻挑眉,显得他年届不惑的脸庞添了几分生动。

「确是不错。」他悠悠拿起桌上圆浑亮白的珍珠放进药皿,面不改色地把那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捣成粉末,而后淡问:莫非陛下见着不想见的人,心情不好?」

宋玄禛被时湛生一语道中心事,遂坐在他对座为自己斟了一杯醇酒,爽快地一饮而下,定睛看着变得空空如也的酒杯,沉声说:「亦非全然不想见……」

时湛生又淡淡一笑,伸手挡住宋玄禛欲执壶自斟的手,迳自取过酒壶把药皿中混合数种药材的粉末倒进酒壶之中,轻摇几下,方亲自替宋玄禛斟酒。

「他好歹是孩子的爹,对不?」

宋玄禛浑身一颤,双手紧紧握着雕工精细的酒杯几乎欲裂。时湛生见状亦不慌乱,犹然自说自话道:「可正因他是孩子的爹,才最令人可恨。爱恨几许,自然分不清、理不完。」

「先生莫要胡言,朕从未爱过。纵然有爱,亦仅爱皇后与后宫三千。」

「何苦自欺欺人?」时湛生蓦然一顿,失笑一声,喃喃续说:「您与他当真不愧父子连心。」

「嗯?」宋玄禛双眉一蹙,看着面前的时湛生一语说毕便若无其事地收拾药器,全无再说下去的意思。

不久,时湛生提起药箱,站起身来俯视坐在桌前的宋玄禛,完全没有面对君王的怯懦。

「请陛下如往昔一样服酒半月,如此一来体寒之症方可压制。若嫌酒冷,亦可事先命人将之放于热水中烘温再服。至于丹药,我会交给平福公公保管。」

「朕知道了。不知时先生此去何时归来?」宋玄禛喝了一小口药酒,淡淡的辛辣充斥满腔,刺得鼻子轻皱,声音略重。

「数月不定,我认为适时自会捎信回来告知归期。陛下,保重。」时湛生直身拱手,两袖清风,大步离去。

宋玄禛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至他没身转角,方转首过来,自斟自饮,淡然问:「有事?」

「是。」逊敏自梁上落下,跪在宋玄禛身侧禀报:「逖国急报,死士夜袭成功,乌伊赤被死士打伤,逖国朝中大乱。」

宋玄禛颔首浅笑,悠悠放下手中酒杯,撇目瞟向正好步出水静亭的男子,冷笑一声,勾起一边唇角轻道:「纵然你会飞,也救不了逖国。」

银星伴月看盈亏,晦明几回更。

金戈铁马君离会,杀机暗萌生。

疾走劲风,吹起些些散落的鬓发,匡顗在早朝上得知逖国被尧国死士突袭,下朝之后立时焦急地赶往太医院告知匡顼。

他方赶至太医院前,便见数个侍卫守于门前,院内不时有太医探头观望,门缝间还可看见里面还有数个侍卫监视他们。

他狐疑躩步上前,侍卫一见匡顗,便低首拱手,齐声道:「匡将军。」

匡顗应了一声让他们起身,毫不转弯抹角问:「你们为何守在太医院前?我记得昔日并无侍卫驻守。」

「陛下有令,不得匡太医步出太医院一步。」

「怎会……」匡顗还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便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从门内而出。

「哥!」

殿门自室内打开,守门的侍卫登时反应过来,举剑挡在匡顼面前阻止他出门。兄弟二人皆下眼瞥了剑身一眼,遂匡顗先出言问:「他虽不能出门,但不知本将能否进去?」

守门的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再朝里面的侍卫点了点头,才垂手让匡顗进去。

匡顗一踏过门槛就被匡顼一把拉到偏室,当他正想关上里室的门,守在太医院内的侍卫便一手隔在门洞,阻止他关上屋门:「陛下有令,不得匡顼与人独处一室。」

匡顼暗自咬牙,略有不忿地拉开屋门。

侍卫朝他拱了拱手,转身抱剑而立,在场的太医见状亦不敢接近偏室,只敢遥遥多看一眼便坐在角落抓药捣药。

匡顗坐在匡顼的软榻上,沉声问:「你可知那边出事了?」

匡顼拧紧眉头颔首,慢慢走至匡顗身边坐下:「可有办法得知他的消息?听闻他受了伤,我想知伤势如何。」

匡顗见匡顼隐忍着满腔担忧,不由伸手握住弟弟微微发抖的手,安慰说:「我试试让人打探一下。」

匡顼叹了口气,一声轻细的笑声自他口中而出,慢慢化成连串轻笑。匡顗不解地看向他,瞥见正在低笑的匡顼笑得落下泪来,他顿时紧张地替他拭去泪水,轻问:「怎么了?顼……」

匡顼摇了摇头,抬袂吸鼻忍下哭声,苦笑说:「我终于明白你五年前为何要执着回国。如今我恨不得可以立刻回到他的身边……」

「哥会帮你的,要相信他没事。你看,哥等了五年都如愿欲偿看到安好的他,对不?」

匡顼默默掉泪,遂握紧匡顗的手,认真道:「哥,他已非当年凡事息事宁人的皇帝。你看他年前灭菆国时可有手软?如今突袭逖国亦无半分犹豫,他要一统天下,便是容不下乌伊赤!」

「我知道……」匡顗黯然低首,他早已决定守在宋玄禛身边,但若他当真要灭逖国,他必定以将军之身上阵抗敌。虽说他不想匡顼与乌伊赤有何瓜葛,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痛苦渡日……

他稍稍瞥了一眼腰间的虎符,倏然觉得宋玄禛再赐他虎符的心思并非他先前所想之因。

夜静风轻,烛火通明,平福侍候主子用膳过后陪他外出散步。

一行人随主子在宫中漫步闲逛,却只有宋玄禛清楚知道自己欲去之处。他走到太医院前顿足,窗前的烛影映出一人独坐偏室,守门的侍卫看见一身龙袍的宋玄禛,便纷纷向他行礼,恭敬说:「参见陛下。」

侍卫的声音惊了偏室里的人,影子轻轻一跳,转首过来,彷佛他与那人隔窗对视。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平福会意让尾随的宫人在门前守候,迳自陪伴主子进太医院去。

太医院内的太医早被宋玄禛安排到其他地方歇息,药香飘飘的太医院内只有四名侍卫把守在偏室门前。

他慢慢走进偏室,看见匡顼正坐在榻上与之对视。

匡顼见了宋玄禛也不起身施礼,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乍看之下,二人倒像陌路对视,谁都不先道出半句话来。

宋玄禛回首让平福到偏室外候着,并亲自关上屋门,与匡顼独处。

匡顼不知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疑惑地瞟了他一眼,遂转目过去不再看他。

宋玄禛走至他的身侧,盯着烛台上摇摆不定的烛火,让它把身上的龙袍照得分外金黄耀目,龙纹栩栩如生。

「他只是轻伤而已,你无须担心。」

一句说话轻如鸟羽飘然落下,匡顼先是一愣,心里松了口气,后故作不解问:「匡顼不解陛下之言。」

宋玄禛只手负于身后,淡说:「聪明如你,自是明白。」

匡顼见宋玄禛并无解释之意,抿了抿嘴,又问:「为何你要特地前来告知此事?你究竟有何居心?」

「朕从来不留不忠不义之人。」他举手一拂,挥灭了身前的烛火,屋子一下子晦暗起来,一切落入一片迷蒙之中,连华贵的龙袍亦失去了光采。

宋玄禛转身看着匡顼,眼里彷佛蒙上一层灰暗,让美丽的眸子散发着淡淡的哀愁:「朕要忠诚。」

「忠诚?」匡顼嗤笑一声,微愠续道:「就是为此虚无之物要五百人白白送死,还要逖国兵士死伤?你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体恤百姓的宋玄禛!」

「你所说的宋玄禛只是虚梦一场,朕向来心狠手辣,若有人阻朕大计,朕绝不留情。你当年不正是尝过苦果之人?」

匡顼冷笑几声,摇头说:「我不跟你强词夺理,不论宋玄禛是否虚梦一场、当年之事实为如何你自己心知,不过如今我仅知一事。」

他站起身面对宋玄禛,眼神锐利肯定地看进他的眼眸,一手指着他的胸口。

「你想要的『忠诚』从来都记挂着你。」

宋玄禛毫不犹豫挥开匡顼的手,同样坚定地以眼神否定他所说之言。

「别妄想可以故弄玄虚,这段时日你便留于宫中,朕不会放你出去。」宋玄禛朝屋门走去,他不想再与匡顼舌剑唇枪,更不想考究「忠诚」所在。

当他的手刚扶上门闩,匡顼便出言叫住他:「如今你对他可还有一点真情?」

宋玄禛闻言怔住,指尖点上铺着些些尘埃的门闩,垂眸淡说:「曾经的虚情假意,如今岂望朕存真情?」

一语说毕,宋玄禛拉开屋门,毅然与平福和一众宫人回宫。仰首望天,紫云蔽月,如只手掩去不复圆浑的银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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