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帮他好好调理调理吧,再这样下去,就算四哥的毒解了,他的小命也保不住了。”凌谷蓝看着无爱憔悴的脸庞和眼下浓浓的黑眼圈,语气间不乏怒其不争之感。
徐尔槐看着倒在怀中的体重过于轻盈的少年,再看看凌谷蓝,点点头,“七弟放心吧,这边就交给我好了。”
季无双当年是因为自己才中了溟嗔的暗算,对于自己既无法解千香锦雪之毒,又不能减轻季无双的痛苦一事,徐尔槐深感歉疚,不忍独自面对痛苦中的季无双,只能以逃避的心态躲在这辆马车之中。现在,让他来照顾季无双的爱人,让他觉得自己终于能替四弟做一些事来弥补,稍稍减轻了他的罪恶感。
一行人一路北上,前往溟嗔九韶宫的所在,帝国北方的寒泷雪山。
无爱在凌谷蓝的几番威逼和‘感化’之下,渐渐接受了和他轮换照顾季无双的提议,并且乖乖让徐尔槐为他调养身体。
路途漫漫,跋山涉水,就算有神医的照料,无爱还是吃不消一路的车马劳顿而一病不起。
离开墨龙山庄已经快半个月了,出来的时候是深秋,此时已经入冬,而在帝国北地,气候更加寒冷,已经相当于寒冬腊月的节气了。
一路上,战报还是不停的传到潘麟和凌谷蓝的手中。
以两大山庄为首的江湖势力虽然占据了先机,但是并没有嚣张多久,就和朝廷派遣的大批军队僵持不下。
在北方,朝廷命久经沙场的大将青苍为帅,统领二十万大军,镇压以墨龙山庄为首的各路江湖人马以及盗匪四十余万。南方以有神将之称的青年将领重江为帅,领十五万雄兵,与煜剑山庄一派对峙。
两大山庄举旗造反一事皆蓄谋已久,招兵买马时来久已,全以为能够一举打乱朝廷兵马部署,夺得先机,杀他个措手不及。谁知先机是得了,可是朝廷非但没有措手不及,还迅速果决的调兵遣将予以镇压。
就在两大山庄处于不利之际,墨龙山庄发出檄文,称墨龙山庄众人乃大周历代拥有丰功伟绩,为大周建立了千秋霸业的将领之后,各位庄主更是当年大周的开国功臣后裔。并在檄文中历数大周历代君主以功高盖主之忌,诬陷迫害功臣名将之种种暴行,揭露大周对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事早已是驾轻就熟,轻车熟路,劝诫大周当朝的各位将领早日放弃为暴周爪牙走狗,以期其倒戈相向,联合推翻暴政。
名垂战争光辉史册的各位先辈战将,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自小听着他们的故事,以他们为目标和榜样成长起来的当朝众将眼前,无疑引起一阵不小的惊涛骇浪。
不过,也只是如此而已。
两大山庄皆没有想到,他们自以为是的杀手锏,就这样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任何实质上的效果,简直就像导演了一出丑剧。
不甘,愤怒,不解,就是现在楚南华的心情。
“哼!”楚南华一掌拍在书案上,才堪堪发泄了怒气。随后看向端坐在藤椅上喝茶的司徒鹤,唇角勾勒出一个笑容,眼中却深邃的不见一丝笑意,“没想到,墨龙山庄的来历并没有想象中的号召力。”
面对气急败坏的楚南华的讥讽,司徒鹤不以为意。他深知,墨龙山庄的号召力有多大,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发展到如今这般壮大。他也深知,墨龙山庄的来历,虽然会在朝廷众将之间有所反响,但不会令他们动摇。
每个将领所拥有的功勋都是从战场上以性命搏杀回来的。朝廷不同于江湖,作为朝廷一员的将领,他们的思想是注重义气的江湖中人所无法理解的。
历代以来,将领之间有英雄相惜,有战场上的肝胆相照,但是,很少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放弃自己的一切。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人会轻易放弃用无数生命换来的功勋和成就。
就算是走狗爪牙,也是皇帝的走狗和和爪牙,朝廷回馈他们的,是无上的荣光和地位。
司徒鹤放下茶杯,看了楚南华一眼,语气平稳,“楚少庄主稍安勿躁,虽然对朝廷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我方还是有鼓舞士气之能。”
虽然对于自己被五弟和楚南华二人合伙欺骗和利用一事,司徒鹤深感愤怒,但如今,他们的确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场仗既然已经打响,要么一战全胜,要么身死家亡,没有其他选择。
楚南华站在窗前,半晌,才回过头来看闭目养神的司徒鹤,身上的戾气和暴躁已经归于无形。
司徒鹤睁开眼睛看向他,楚南华抱拳躬身,“刚刚是楚某唐突了,还望司徒庄主多多见谅。”
“无妨,楚少庄主不必多礼。”司徒鹤并没有起身,只是虚托了一番,然后看向在他旁边的座椅落座的楚南华。
楚南华已经恢复了一派优雅淡定,命婢女换上新茶,虚让一番后,便径自品茶,眼中各种思绪闪过。
司徒鹤看着手中热茶散发的袅袅热气,静默不语,只余一室的寂静。
第四十四章:九韶宫
看着手中的情报,徐尔槐和凌谷蓝皆眉头紧锁,等待他们墨龙山庄的,将是一场硬仗。
“二哥,你说,我们当初是不是不该收留五哥。”凌谷蓝顺着无爱柔顺的头发,看着他由于高烧而通红的脸庞,小声喃喃道。
无爱感染了伤寒,发着高烧。这场伤寒来的强势,即使徐尔槐一次次用药和各种方法令无爱退烧,可第二天还是会烧回来。无爱的身体受不住,从前天起,就一直昏睡。反倒是季无双,忽然安静了很多,似乎神经都已经麻痹了,陷入了假死状态。
“……”将手伸到车窗外,手腕一转,战报已经化为纸沫,落入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中,消失不见。徐尔槐半晌才将手收回来,看着凌谷蓝,严厉的道:“七弟莫要胡言。”
凌谷蓝咬牙,抱紧怀中即使在昏睡仍旧冷的发颤的无爱,“可是,要不是他,四哥也不会受伤,无爱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如果没有他,四哥的毒也许永远也不会发作,无爱永远是那个快乐健康的无爱。”
“无论怎样,”徐尔槐看向一边,“四弟的毒是因我而中的,五弟,永远都是五弟。”
又跋涉了八日,终于到达寒泷雪山脚下。站在山脚下,仰望着面前的林海雪原,令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无爱大病初愈,被凌谷蓝扶着下了车。纷纷扬扬下了半月有余的大雪终于停了,太阳钻出云层,明亮耀眼,温暖的照耀在众人身上。
前面的马车边,徐尔槐立在一旁,背对着无爱他们,修长的身形裹在厚厚的毛裘下,显得怅惘和悲伤。他面前是长长的,通向山顶九韶宫的阶梯,盘旋而陡峭,深入云海。
无爱抬头看看凌谷蓝,眼神充满询问的意味。
他病了半个多月,一直仰仗徐尔槐的悉心照料,才得以痊愈。而一直纠结于季无双伤势的他,也终于肯将眼光分给其他人和事。
凌谷蓝看看不远处的徐尔槐,然后低头看向无爱,小声道:“一会儿再告诉你。”
徐尔槐回头看向他们,浅笑。阳光照耀在他儒雅的脸庞上,使那个浅浅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恍惚。
季无双的四个得力属下秦飞,沈进,韩离,白霄,此次全体出动,一路护送众人到此。当初他们听闻季无双毒发,放弃各自的任务,从各地赶回墨龙山庄,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季无双身边。
四人默立在马车旁,韩离躬身进入马车中,不久,将昏迷中的季无双抱了下来。
雪白的狐裘衬的季无双的肤色更加的黑灰,无爱上前几步,看了他几眼,便默默的垂下了眼眸。
徐尔槐走到无爱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无爱,放心吧,四弟会好起来的,相信二哥。”
无爱抬头看着他,看着那个由朦胧变得真实的笑意,也回以浅笑,点点头。
徐尔槐转身,一步步登上石阶。
凌谷蓝扶着无爱,跟在他身后,而他们的后面,是抱着季无双的韩离和其他三个属下以及墨龙山庄的众人。
山高万仞,山势陡峭,又是新下过雪,石阶十分滑,即使有凌谷蓝扶着,无爱自己也小心翼翼,但还是滑了好几次,害的凌谷蓝心惊胆战。
“哗啦——”无爱一脚不稳,石阶上的雪纷纷扬扬的掉落到下面,还好后面的人身手都十分了得,才没有被无爱的无心之失丢了性命。
“无爱,没事吧?”凌谷蓝扶住他,自己也吓出了一身汗。
无爱气喘吁吁的回头,小心的看看下面,发现后面的人们正一脸阴沉的看着他,接触到他的视线,纷纷尴尬的看向别处。
无爱撇撇嘴,假装没有看到,继续扶着凌谷蓝的胳膊向上走。
道路两旁,遮天蔽日的松树承载着厚重的积雪,却仍旧高俊挺拔,令此刻穿行在林海雪原中显得渺小的人们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突然生出一种豪迈之情。不过,此刻,恐怕也只有那些身怀高强武艺的懒散闲人才有心情去管那些了。
一行人此刻都是严肃沉静目不斜视的,而无爱虽然假装从容,但从他东张西望时偶尔露出的痛苦表情可知,他是这里最辛苦的人了。
无爱感觉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软,只是机械的迈着一级又一级的石阶。隔一段时间就软一下,如果不是凌谷蓝一直注意着他,自己不知又滑倒几次了。抬头看看连绵起伏的山势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顶,他不禁想,自己也许会累死在上山的路上。
凌谷蓝看着努力瞪着脚下石阶的无爱,担心又无能为力。他虽然内力不错,轻功卓绝,可是要他抱着无爱上山,他根本就没那个力气。交给别人他看着又不放心。就像此时的四哥——
凌谷蓝回头看着抱着季无双走的四平八稳的韩离,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种季无双要被摔下来的感觉。回过头来看着轻车熟路的走在石阶上的徐尔槐,凌谷蓝叹息一声。他发现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看看,这刚几天,自己都快成了小老头了,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是摇头皱眉,就是唉声叹气。
无爱瞪着石阶,一步步走的格外认真。可是不久,他的眼前就花了,石阶似乎突然间扭曲了,脚使劲向上迈去,却一下迈了两级石阶,一直平稳的节奏失去了控制,无爱吓得惊叫一声,还好凌谷蓝反应快,才勉强维持了平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死的瞪着石阶。
后面传来一声嗤笑让无爱清醒了过来。随后又听到凌谷蓝在耳边窃笑。无爱恼羞成怒,狠狠的回头瞪向自己身后的人,却怔住了。
这个人,好像无双大哥。无爱想。虽然长相不同,但是气质和感觉都和季无双相似。
看着这个和季无双相似的人,无爱条件反射的感觉委屈了起来。等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季无双的手下秦飞时,无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突然轻了许多,然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冰蓝色纯净的天空。
“照你这样走下去,我们走到明天天亮也到不了九韶宫的大门口。”无爱看看近在咫尺的一张欠扁的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个叫做秦飞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喂,要你管,放我下来!”被这样嘲笑,无爱立刻不满的反驳。
“别乱动!”秦飞轻声斥责,“你想害死公子吗?”
无爱立即消了音,转头去寻凌谷蓝。凌谷蓝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几步快走追上了前面的徐尔槐。他不能再看了,否则真的会由于殚精竭虑而导致未老先衰。
无爱也知道自己走的慢,安静了下来。感觉整个队伍的脚步都加快了,无爱也就接受了现实。头努力的向外探去,可以看到昏睡中的季无双,可是——
“喂!”无爱收回脑袋,抓住秦飞的衣襟。
“干嘛?”秦飞没好气的看着怀里这个在心里已经被他打上‘麻烦’两个大字的少年,眉毛都纠结到了一起,脚下仍旧不停,和现在的众人一样,脚步如飞。
无爱气结,这个家伙,干什么那么像无双大哥?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当初无双大哥的一模一样!
无爱深呼吸几口气,才说道:“让韩离抱着无双大哥到前面走。”
“走的好好的,干嘛让他到前面。”秦飞闻言,懒得再看他,脚步都没停的继续向前走。
无爱看着他的脸,在脑海中将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拍扁捏圆揉方了一百遍,才若无其事的说道:“他们在后面,我向下看无双大哥的时候头晕。”
耳边的风停了下来,无爱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张欠扁的脸紧绷起下巴,然后阴测测的转过来看向他。虽然很爽,但是无爱还是很想大吼一句:“王八蛋!再露出无双大哥的专用表情小心我揍死你!”但考虑到现在的处境,无爱忍下了,眨眨眼,十分无辜的回视。
秦飞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去看他,走到路旁,让韩离先过。不意外的听到韩离的窃笑,无所谓的看向一边。等韩离走过去,才又重新回到路中间,继续向上走。
沈进和白霄在他后面,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无爱看着前面,却只看得到韩离挺拔的背影和季无双身上裹得厚厚的狐裘,看看秦飞,“能不能走快点,我完全看不到……无双大哥了。”
眼见秦飞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瞪着他,无爱缩缩脖子,然后又挺直脖子,“喂,瞪什么瞪,叫你走快一点!”
心情忽然舒畅许多,为什么他就是想骂这个人呢?为什么骂完这个人就这么痛快呢?好像压在胸口的闷气随着骂人舒散了许多。
“笨蛋!”秦飞看着他,用唇语说了一句。
“……”
算了,无爱看着他,决定不再纠结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想,这个和无双大哥很像的家伙,脸长得却这么欠扁,说不定是因为以前经常被无双大哥骂的缘故。无爱突然失去了骂他的兴趣,不再理会他,径自的看向冰蓝色的天空出神。由于快步行走,流岚划过耳边,扑在脸上,缠绕着发丝,凉透骨髓。
似乎对于无爱的安静表现颇为不满,秦飞眼神闪了闪,突然勾起唇角,右手微微向下。
无爱立即觉得所有的血都充到了脑子里,胀的难受,双手揪着秦飞的衣襟慢慢的直起上身,眼睛中的朦胧消失了,光华流转,带着浓浓的怒意,然后,伸手便给了秦飞一个巴掌。
无爱久病初愈,这一巴掌的力气自然大不到哪里去,对秦飞来说根本就是挠痒痒。可是秦飞那张得意的脸立即就变了颜色。
“混蛋,放我下去。”无爱此时才没有心情管他怎么想,挣扎着就要从他怀中跳下来。
秦飞皱眉,他能听到后面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暗骂一声,点了无爱的穴。看着瞪着他安静下来的无爱,秦飞欠扁的笑了笑,给无爱戴好毛裘大衣的兜帽,遮住了那双燃着一簇小火苗的眼睛,也遮挡了冰冷的寒风。
刚刚看了看,以这么快的速度,近半个时辰,山路却只走了一小截,这样下去,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到山顶了。不知无双大哥冷不冷,还痛不痛,无爱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感觉秦飞的步伐稳健迅捷,没有马车的颠簸,十分舒服,躲在毛裘大衣里也十分温暖,慢慢的,无爱便睡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凌谷蓝嘴角抽搐,对身后无爱和秦飞颇为亲切的互动视而不见,直到无爱被迫安静下来,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来,无爱一直担忧四哥的病情而十分压抑,他一直担心这样下去无爱会不会出事。这次难得无爱露出本性,他想,和秦风这样闹闹,无爱多少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转头看看面容沉静的徐尔槐,凌谷蓝摇摇头,眼下,还是这个人更需要他担心吧?
夕阳西下,火红的日轮映红了天际。墨龙山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九韶宫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