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秋 上——秋伤

作者:秋伤  录入:11-07

墨拿过面前的碗,双臂合拢困我在怀中,舀起一匙送到我嘴边,却是对着那人嘱咐,“三刻后,将药送来。”

“是。”利落地退出,并关上房门。

“你师父的事,我已派人去查探。但一切动作都必须在你恢复之后。”他的体贴,没有温糯软语,却直截了当。

三刻已到,门外准时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少主,药已好。”

他放下被我吃空的碗,满意地看了看桌上下去一半的菜,扬声道:“拿进来。”

方才那人端着托盘走进,碧绿莹润的药碗像是上等璧玉所制,使得碗中黑黝黝的药汁平添几分晶莹。

接过碗,正巧不热不冷,随即仰头咽下,呛人的苦中弥漫五分腥气!忍住想要呕吐出来的欲望,频频喝水压住喉中的难忍,。

他微微一笑,“忍过十日即可。梓阳,下次备几块桂花糕。”

原来他叫梓阳。余光瞥见他看看墨,欲言又止,最终敛眉垂目,低低应了。

怕是见不惯自己的少主对一个平凡的男子如此宠溺吧!只是,我无暇管他怎么想,我和墨的感情,旁人又怎能揣测分毫?

脸上露了笑容,看着梓阳说道:“有劳你了。”

他微微一怔,看一眼墨,低头躬身:“少主,梓阳退下。”

我不甚在意他的态度,于我来说,眼前的男人才是一切,我只要他懂我,惜我,旁的都无关紧要。

身体忽然腾空,本能地攀住他肩头,讶异突然的动作。

“既吃过了,待净身沐浴后,也该歇息了。”他边说边朝池边走去。

身上确实黏腻,似乎昏迷中他帮我擦洗过,虽然换了衣物,可也比不上沐浴一番的舒畅。只是……看他晶亮的双眼,一扫疲惫的精神,又望了望大得可以泅水的池子,果断道:“我自己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戏谑的语气,温热的呼吸,“怕我吃了你?”

“不……不可以!我好累……”脸红得拒绝,微微挣扎。

爽朗的笑声在雾气氤氲中散开,“在你眼中,我就这么急色?”

醒悟自己被他逗弄,放心的同时也产生些许诧异:我醒来后见到的他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如今的他魅惑依然、邪肆依旧,却少了几分孤傲,增添几许亲切。

回到了暗堡令他放松,还是出于我的全心归属?不管是哪个缘由,我都欣喜他的变化,这样的他,感觉离我很近。

他褪下彼此的衣衫,揽我沿着玉阶缓缓步入温热的水中,许诺道:“你刚刚醒转,身体虚弱,我不会迫你。”

安心地点头,靠在他怀里洗刷着满身粘腻,“想必你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我带来这里吧?”

当日众人断不会放我们走,要顾及昏倒的我,又知我不愿伤人,必然很难出手。

“确实不易。”他撩水清洗我的手臂,似是想起那日情景忽地莞尔,“不过,我出手前,席相远以自己的性命相逼,迫他祖父罢休,算是救了在场众人的性命,否则,定叫傲雪山庄灰飞烟灭。”

相远他……?!

回忆如潮涌来,那日我提出要见墨时,他哀伤的神情,苦涩的笑容;比武时第一次头痛来袭之时,他痛苦的唇,悲愤的话以及渴求的心;落寞讲述他对我的思念时,小心珍藏的胎发;明晃晃的阳光里,似月如水笑着的少年一遍遍的嘱咐;萦绕耳边那句令我痛不欲生的“萩儿,你当真忘了我么?”……

相远,相远,你永远是萩儿的远哥哥,只是,今生我注定辜负你的爱。

“他很好,没有人为难他。”正要开口,他已然回答。

看我一眼,继续说道,“不管他为你做了什么,你属于我。”

被他的霸道蛮横逗笑,望着他认真的神情许诺,“我不会。”

他点点头,忽然问我,“你可清楚这天麓皇朝如何建立,有着何种秘密?”

我摇头,奇怪他为何突然说起皇朝的由来,与我有何关系?

“皇朝的第一位皇帝段擎天策马挥刀开拓疆土,谋定天下,不仅由于他有勇有谋,更因为他拥有三位天赋异能、誓死效忠的部下,也是后来的皇朝守护者——莫纷飞、孟怀玉和司徒异己。”

原来我的祖上是开国元勋!

“这三位部下手中拥有三个宝物,里面记载了能使人称霸武林、问鼎天下的武功,只不过这武功虽让人垂涎,但常人得到最多只能练到其中的十分之一,只有这三位守护者配合异能才可练成全部。”

“你说的宝物是否指月华星芒?”

他点一下头,继续说道,“月华星芒确是其中之一,持有者本是你们司徒一脉,不知何故辗转被月家所得?第二件宝物是清风耀日,目前存于耀日门;最后一件花舒云淡则在光华门花弱水手中。”

“既然月华星芒属于我,也就是说你我根本没有杀人偷盗的理由啊!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澄清误会?”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三个宝物对应的守护者身份是皇朝的极度隐秘,除了皇帝一脉,无人知晓其中的关系,换言之,你无法证明月华星芒原本属于司徒氏;第二,即使他们相信你我所说,可来人意在嫁祸暗堡,你师父和师兄弟的死伤也算间接因我而起,这笔帐恐怕还是要算在你我头上,除非找出真凶。”

方才激动的心情被他一番冷静的分析浇熄,细想他的话,突地惊疑道:

“你说只有皇帝一脉才知晓守护者和宝物之间的关系,那……你又从何得知?”

“我不姓段,也非皇族。”他凝目抬首。

心下一凛,唯一的答案呼之欲出。

“同你一样,天麓皇朝守护者。”

果然如此,除去皇帝,那么只有守护者自己才会知晓如此机密之事。

“莫纷飞是我高祖,花舒云淡是莫家所有。”

“花弱水不是它的主人?”微微怔住。

修长的手指勾了勾我的鼻尖,“你以为姓花就一定是花舒云淡的主人,姓月就能驾驭月华星芒?怪不得你那么好骗!”

拉下他的手,想起一个被我忽略的关键,“先不管谁拥有它,朝廷难道就放任三件宝物留落江湖?”

寒意瞬间从与他相贴的肌肤漫开,我不禁打了个颤,疑惑他骤起的冰冷为哪般?

“如今的段宗逸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守护者。他自以为早已杀光所有知情者,却不知当日种的恶因,必要亲尝恶果!”

从他充满恨意的述说中,我渐渐理清前因后果,并为段宗逸的丧心病狂而心中戚然——

原来,当日娘私逃之事震怒龙颜,段宗逸令祖父司徒奉君追杀我爹娘,祖父不愿,段宗逸怒火之中下诏诛杀司徒一门,另两位守护者的后人当朝求情,坚持三人同进退,共荣辱,期望皇帝改诏。却未料到,惨祸瞬间降临,皇帝确实改诏,但诛杀的不只司徒,莫氏和孟氏都因此事被满门抄斩!

诛杀良臣,动摇国本,段宗逸自不会任人议论,所以将上书反对屠杀的朝臣一并暗杀并用心腹替换,之后对外只称司徒一门犯上作乱,满门斩首,对莫孟两门惨事秘而不宣,由于守护者从未曾露面参与政事,行踪神秘,见过其真面目的朝臣宫人少而又少,所以根本无人知晓在司徒灭门的同时,另两门也无辜枉死。

多年已过,此事也渐被淡忘,除了当日惨死的冤魂,早已无人知晓其中真相!而三件宝物也因着守护者的消逝而流落江湖。

“朝廷出面参与武林大会,一来借机查探宝物藏匿之处,二来伺机寻找可用之人,妄图代替你我之作用。暗堡自然是首选。”

玉清说的没错,朝廷果然有意暗堡为其效命,只不过段宗逸若明了墨的身份,怕是半夜也会惊醒吧!

“既是灭门,你如何脱逃?”

“当年的屠杀来得突然,但父亲早已有所应对,不,应该说自莫纷飞辅助段擎天时起,就一直堤防此事的发生,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良臣猛将善始善终的没有几人,高祖一面辅佐段氏一面暗中谋划退路,暗堡也是自那时建立。屠杀来时我不过是个孩童,父亲命亲信护我从密道逃脱,自己领家臣分散皇朝注意力……”

冰冷的脸上浮现沉重的悲痛。他的父亲舍去自己的性命护他,从此天人永隔,断绝天伦之乐。

“对不起……”抚上他握紧的拳头,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会令他好受,虽不甚明了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但这一切都是因娘而起。

他停顿片刻,低低的嗓音有些沙哑:“与你无关。”

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问出徘徊喉咙的那句——你恨不恨我娘?

但转念一想,若他恨我娘亲,断不会为我背负骂名,更不会跟仇人的儿子辗转床榻了,心稍稍安下一些。

“时隔十八年,同为守护者后代的你和我竟然会相遇相知,墨,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听闻我的感慨他抬起头,眸光闪动着某种我并不熟悉的东西,来不及分清其中的含意,他已笑道:

“莲池畔第一眼见到你,就想如何把你弄到手!如今总算如愿了。”

忆起那日初见时的情景,他落在马上令我失神的一笑,从此心头只留着他的身影,再容不下旁人。

“不知孟氏是否还有后人留下?”既然我们都活着,那么孟氏或许也有后人逃过当年的屠杀。

“当年各自奔命后就失了联系,我没有放弃寻找他们,也许不久会有结果。”

说完抱着我自水中起身,扯过池边的宽大浴袍包裹住我,随手披上另一件绕过屏风走到床边,拥着我躺倒入柔软的床中,拉过薄被盖住清爽的身体。

“睡吧。”蜡烛被他内力催熄,室内一片黑暗。

清晨醒来不见墨,昨日唤作梓阳的男子默不作声地布饭递药,问他墨在哪里他也不答,似乎并不愿意与我说话的样子。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男子间的情事本就违背常理,何况墨甘愿为之背负骂名的是我这样平凡的人。忽视梓阳的漠然,我推门走了出去,散散步也好过与他相看无声。

初秋的气候清爽怡人,身边缭绕着清晨淡薄的雾气,奇花异草锦绣铺林,苍松老槐清风摇曳,朝阳的彩霞映得头顶屋檐的碧琉璃异彩流光,投射在白玉阶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眺望远处直侵霄汉的山顶,层层白云浮动间隐约可见一座宏伟楼阁岿然矗立在斧劈刀砍般削直的悬崖边,旁边几道粗细不一的白链直飞而下,定睛细看,原是山顶的清泉被嶙峋突兀的石壁硬生生分割成几条瀑布,乍已看如同镶嵌在山壑间的珍珠链,碧绿的藤萝自崖岸垂挂,被瀑布飞溅形成的涡风晃动得左右摇摆。

“这……是何处……”初次踏出屋门即被眼前仿若仙境的景致震撼!

梓阳倚在门边道:“天山深处。”

此地是天山!?当年墨一招毙命谭锋的地方!?我疑惑地打量四周景物,找不出半点当年所见的影子。

“他若不愿,无人能够找到暗堡。”他说的笃定,不像故意诓我。

可当日众人皆在天山观战,这实实在在的花草树木、殿宇楼阁要如何一并隐去?身边流过几缕浅白几近透明的云雾,看得见却抓不住摸不到,脑中游丝一闪,步出院落再次仔细看去——错落有致的楼阁房屋与山体走向看似杂乱实则顺序地排列在一起,竟隐隐合乎五行之数!

“五行之理配合适当的阵法,使人身在群山之中而难窥其貌?”

“司徒公子确实好见识。”要做出如此规模的障眼法,需要熟悉周易之术,天地之理,还要胆大心细,严谨周密地进行排列布置方可成阵。

“如此繁琐庞大的相合相辅之法现存于世的恐怕只此一处。”以前曾在师父的书房内珍藏的古籍中窥到过此种手段,由于过于复杂传到今世已断了根源,再无人知晓如何排阵,料不到在此地见到!

“阵法出自高祖之手。”墨不知何时立在我身后,“每六个时辰进出暗堡所需步法会自行更换,只有布阵者知晓其中规律。每一代暗堡之主都需要通过阵法的测试方可继任,而步法也可根据自己的需要更换或重新排设,就算外人混入,只要及时发现,更换机关,即使楼阁殿宇就在眼前,也再无法找到。”

“莫纷飞选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归田隐居,也不枉此生了。”

正由于这种复杂和缜密,使得暗堡数百年来虽手下众多,江湖里却无一人真正知晓其所在。若我与墨日后也能在此地过上恬淡悠闲的日子,该有多好!

“那日你昏倒之后,你师弟留下的,”他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支短小黑漆的笛子塞进我手里,“说是月天华本想见到你时亲手交给你,却不想未能如愿。”

摩挲着手心里光滑小巧的短笛,笛身用罕见的墨竹制成并乌黑发亮,似是不断抚摸才有如此光泽。

“应该是你娘的遗物。”他望着短笛说道,“儿时曾听父亲说起过司徒氏天生精于音律,是守护者中唯一喜好乐声的一族。”

娘留给我的?将笛子放到唇边试着吹了几下,清亮尖锐的声音似乎唤醒了身体深处某些似曾相识的记忆,依稀想起很小的时候也曾听过这样的笛声。

模仿记忆中的音律轻轻吹着,生涩的笛声渐渐流畅起来,慢慢连成一首婉转的乐曲,一如儿时入睡前听到那般熟悉。

由于精心的照顾,我的身体渐渐好转,似乎武功也不若之前平平,近日总感觉内力汹涌,源源不绝流畅四肢以及各个穴道,试着轻点脚尖,几乎未曾使力便能够飞上屋檐!

“似乎随着封印开启,我的能力也渐渐显现……”喃喃地跃下,望向一旁挺拔的身影。

“被封于在你体内的异能正在觉醒,不久你的武功就会突飞猛进。幸好因着机缘你自小习的便是本家功夫,不用再洗掉重新来过。”

“守护者异能究竟是什么?我会不会变得很……不一样……?”好像拥有异能就可以拥有天下似的,至少先祖们就是用它助段氏得到天下,可是究竟异能指的是武功的高超抑或不同凡响的旁门?

“你对此一无所知?”他微微挑眉解释道,“所谓的异能是我们三姓族人拥有的特殊能力,皆源自天地万物,但最初是从何处得到抑或与生俱来已不可知。各族族长的能力最高,可以催动风雷火雨等天地自有的东西,而配合圣器使用威力更大。司徒一族偏属阴寒,孟莫两族偏属炙阳,异能相生相辅互为依托,集合三族之力,神鬼莫当!”

“如此厉害!”三人一起配合岂不所向无敌?难怪当年段擎天开疆扩土无人能挡!

三族互相交好,唇亡齿寒,十八年前娘惹怒段宗逸招来灭门之害,若孟莫两族不去求情只怕也难逃屠杀……

“咦?墨呢?”回神发现墨不见踪影,梓阳静默地立在一旁。

“寰宇殿。”仍旧漠然冰冷的回答,总是紧皱的浓眉若能放松一些,看上去会更亲切。

“梓阳,你对我有偏见。”

眉头皱得更紧,他垂目答道:“是。但并非偏见。”

讶异他的坦白,性格倒很直爽:

“你倒说说看,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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