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绝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自怀中滑出,耳边猛然砰地一声巨响,鼻中立时窜入浓烈的烟尘味道。
手腕随即一松,却是被他放开桎梏,烟雾弥漫,咳嗽不绝,众人都被呛得掩面躲避。
“司徒,你真狼狈。”
漫天烟尘之中,低沉的声音,怜惜的调笑,那人一手提琴,一手负后,低头看我。
“无……颜……”
见到他,强撑的意志终于再也无法坚持,眼前一黑,最后映入眼中的是他变色的面容,还有段宗逸欺近欲擒我的身影……
——
一片迷雾朦胧中,耳边似乎隐约传来模糊的声音。
“还给我!”霸道的语气不容抗拒。
“还?他什么时候属于过你?”无视对方的压迫,言语中充满讥讽。
“……你要什么?”
“呵,我要什么你不知道?”
“哼!别以为我不清楚你跟那人的交易!等他察觉难道还会如之前一样对你么?”
无边的沉寂,寂寞的无声。好半天,才又有了声响。
“那是我的事,你只要给我我想要的。”
“这注定是他的,你得不到。”
“他的心只属于那个人……若得不到,我何必留他?”从容之中却隐隐透着几分落寞,虽不知说话的人是谁,却直觉这样的心情不适合他。
“你敢!”对方没料到他如此说,空气中似乎涌动着汹涌的怒火。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呵呵。”
“你……!”
烧灼的痛楚,冰封的伤痛,突然阵阵席卷着我,似在云雾之中起起伏伏,幻象种种,墨的影子不停出现,一会儿又变成满身是血的梓阳,最终定格在相远那双盛满忧伤的眼眸,分不清是梦是真。
伸手想要抓住他们,却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眼看着他们不断穿梭眼前,无言地望着我……
心中慢慢充斥了绝望和无能为力,久到我以为会这样伤心地死去时,头顶突然射入一道刺眼的白光!
眼前的人影渐渐融入光芒之中,随着景象的消失,白光也缓缓黯淡,终于又是无边的黑暗。
灵魂回落,黑暗中胸口虽不再烧灼和冰冻,却还是痛得厉害,鼻中嗅到有助于镇痛的淡淡草药味道,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
轻轻睁开眼睛,入目是厚重的丝缎垂幔,尾端挂着细密光润的白玉作为点缀,柔软的软榻不远是状如满月的门,自窗棱洒下的月光中,琴台上空无一物。
似曾相识的地方——锁凤阁。
记忆渐渐浮现,想起被段宗逸抓住的绝望,还有弥漫的烟雾、呛人的味道!
似乎是烧粮那夜分别时,无颜给我的东西引起的巨响和浓烟,他说需要他时再用,没想到他竟真的出现了!?
既然被无颜所救,又身处晓月宫中,想来自己已经脱离了段宗逸之手,只是不知墨是否已经出发来接我。
想起段宗逸痴迷的神色,冰冷的手掌,不禁冷冷颤了颤,他就像条剧毒的毒蛇,被他抓住,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出路。
还好,还好没有落在他手里,虽当时未能杀他,但等到了墨身边,迟早取他性命。
墨……好想见你,真的好想……
第四十一章:阴谋
古朴的木格窗外阴雨连绵不绝,曾经青葱浓郁的枝干如今萧瑟孤独地立在回廊旁,莲池畔。
“公子,喝药了。”寒嫣轻柔地端着碧玉所制的精致药盅,温顺地站在我身边。
“柳无颜在哪里?”自外面的一片烟雨迷蒙中调转回视线,我问着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问题,拒绝又一次送来的药。
寒嫣低下头静默不语。
本以为被无颜救下很快就能见到墨,却在清醒之后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之前他在迭杨的婢女寒嫣随身服侍。
想要自己回到墨的身边,却被外面的侍卫频频阻拦,要不是有伤在身,体虚气闷,何至于无奈地被困此地?
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感觉糟透了,不知晓将我关在这里是他的本意,亦或他自己也深陷囫囵,无暇顾及这里?
对墨的思念,对梓阳的担忧,对相远的牵挂,迫切想要了解战局的心情都令我无法静心养伤!
“寒嫣,你告诉我,柳无颜究竟在哪里?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
盯着她若桃花般的面容,心中的焦躁已经濒临顶点。
“寒嫣心中感激公子上回出言相救,可公子你问的事情我确实一无所知。宫主当日带回公子,只交代寒嫣尽心服侍,好生伺候,别的话就没有了!”
见我急得涨红了脸,她赶忙将药盅放下,扶着我走到软榻边坐下。
“公子还是先养好身子,等宫主回来也好立时出宫,不然仍要耽误时日。”
她又端过药,苦心劝我。
见她神色中流露出对我真切地关心,想想也对,若墨来接我,我这个样子多少也会拖累他。
接过药一饮而尽,不是想象中的苦涩,口中反而徘徊着微微的甜。
看我终于喝药,寒嫣掩口笑说:
“宫主料到你嫌苦,特地加入了秘制草药。”
无颜对我如此细心,却为何不肯前来看我一面,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空空的药盅递回给她,缓缓躺下,为我盖好厚实温暖的毛毯,她掩上窗户后默默退下。
“墨……”
窗户掩不住淅淅沥沥的雨声,闭上眼,轻声呢喃着心中不绝的思念。
连续三日的细雨终于在第四日停住,天空放晴,阳光穿过弥漫的湿气照射进来,光线中湿雾缓缓游动着,显得一切皆如梦似幻一般。
而消失了数日的柳无颜也终于踏着这一片薄雾出现在我面前。
“司徒可有好好喝药?”将幽月放下,他转身问我。
“你将我藏在这里是否因为战局有变?墨呢?他好不好?什么时候来接我?梓阳是否安全回到冒平?”
他出现的瞬间,一连串的问题已经迫不及待冲口而出。
“啧啧,你的问题可真不少,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呢?”他心情似乎很好,一派轻松,大大有别于我的焦急。
总感觉今日的他似乎哪里不一样,微微疑惑:
“无颜你……是否遇到什么事情?”
他走过来,手心半握向上轻轻擎起我垂在身前的一缕头发,神色不同以往。
“你可还记得这里的由来?”
锁凤阁么?
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你说过你的父亲曾经将一位绝代佳人幽禁此处……”
“不错!”他松开手,压低身子迫近我,蓝眸暗沉,“你又可知那位佳人的名字?”
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危险的神情——狠绝、冷酷,如熊熊烈火,似千年寒冰!
“上次你并未告知……”被他的眼神所震慑,我呐呐地说道。
冷冷一笑,他的脸更贴近我,本能地向后闪躲却被他扶在脑后的手托住而动弹不得!
“她叫,司、徒、莲。”
什么?!
整个人如遭重击!不敢相信刚刚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故意顿了顿,我的反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重复道,“这锁凤阁锁住的是司徒莲,你的娘亲。”
清清楚楚听到他所说,我震惊地望着他阴郁的笑,忍不住全身遍布寒意,轻轻颤抖起来。
“你、你父亲是谁?”
若我娘曾被他父亲幽禁在此地,那他的父亲不就是……?!
“段宗逸。”
脚下一软,不受控制地瘫倒下去,却被他扣住后脑和左肩,堪堪悬在那里。意识混沌,心思纷乱,连肩膀被抓得火烧样疼痛都已没有感觉。
怎……么……会这样……!?
身前的人无视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继续在我心上狠狠戳刺。
“你不好奇我究竟是谁么?”
“你是谁?”木然地如他所愿问道。
“段氏第三子,段流云。”
闭眼苦笑,是了,高超的身手,莫测的心机,洞悉朝廷一切动向……除了他,也只有他。
绝望涌上全身,最终还是落到这般地步,墨,如今我处在这种境地,要如何才能再见你一面……
“墨修弈不会来救你,他此时正自顾不暇,呵呵。”强迫我睁开眼看他。
他既然敢将我关在这里,必然已经做好周密的部署,此时墨也许根本不知道我在何处!
“你抓我是为了你娘?”
“呵呵,司徒,你总是将人的心思想得过于简单。”
他将我放在软榻上,噙着笑意的碧蓝眸中充满怜悯。
“我要的,是整个天下!”
这一刻,属于君王的霸气和狠厉环绕他的周身,恍惚中,似乎已看到他站在高处接受群臣跪拜的模样。
“可是,段宗逸偏偏要将这天下留给你——司徒莲的儿子!他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的下落,却还一心等着有一天将你锁在深宫之中,代替司徒莲陪伴他!”
墨说过段宗逸不知何故迟迟不立继承人,原来是为我!?
“所以你设计接近我?”
月华星芒不过是个幌子,其实他早就知晓我的身份,以这个幌子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
“不错!你被暗堡保护得太好,我只有另找办法。”
天下计谋,攻心为上!他确是个中好手。
初见面时温文的表象,诉说着哀伤的身世令我产生同情,装作一心只为交我这个朋友,不惜倾力相助;岐城决战前他奉命押运粮草,却在得知我被困于军营后立即赶来解围,进一步博得我的信任;之后暗中夺取冒平,致使岐城大捷,消除墨的怀疑!
当日我在此处因月华星芒昏迷,想必也是他故意要试探我的身份所做。
而迭杨席府的一幕恐怕他也是早有准备,却偏偏等到梓阳和相远走了之后才出手将我救走,制造我被困迭杨的假象……
种种事情串联起来,竟隐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阴谋!
段流云,你太可怕!
“我想此时,墨正在全力攻打迭杨,是不是?”
我静静问道,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他面上露出微微的惊讶,似乎诧异如此情境之下我还能做出清醒合理的结论。
可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已经回不到那人的身边……
“即使席万千否认你在迭杨,可他会信么?”
“待他们两败俱伤,你再收拾残局,坐享渔人之利。”我道出他的用意。
看他面露得意之际悄悄运起内劲,胸口两处印记却在提气的瞬间如割裂般骤然剧痛!
他动也未动,唇边一抹笑容,看着我的震惊不解。
“你以为我会像父王一样大意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
心不住下沉,难道是这几日寒嫣送来的药中掺了软筋散?
“药确是好药,对你大有进益。”见我怀疑药有问题,他有些不悦,“你无法运功是因为这个。”
顺着他抬起的手看去,却是一愣!
月华星芒?刚刚不是还在我怀中,他何时拿走的?
“还给我!”伸手欲夺,却被他轻松躲过。
钳制住我双手,他将月华星芒收进怀里,俯头贴近我,眸中颜色渐深。
“发誓从此守护在我身边不会离开!”
什……么?!
愕然望着他,什么叫‘不离开’?
“怎么?不明白么?”见我愣愣地没有反应,他低低发笑。
僵硬地摇了摇头,什么意思?
“将这里交给我,与我共享这山河!”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点在我心口处,随即唇上一热,双眼望进一片碧蓝。
瞪圆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他……在做什么?
“闭上眼,乖。”唇齿轻触间这几个字随着热气呼入我口中,炙热的温度令我瞬时反应过来!
心骤然慌乱,未曾出现过得害怕从内而外地吞噬我!
猛然推开他的同时跳下软榻飞快地向门边跑去!但只迈出几步,身后一股强力瞬间扑来,右臂被扯住,整个人不禁向后仰倒,最终落进犹带着刚刚贴近时温度的怀抱。
“吓着你了?”微微皱眉,英俊的容颜覆在我上方。
“段流云!你如此戏弄我是何意!要杀要刮给个痛快!”我挣出他的搂抱,跌坐在厚重的地毯上,挣不脱被他紧紧握住的右手。
他单膝点地,将我拽近,另一只手绕在我后腰上,低头说道:
“我要你!”
“你要的是天下,关我什么事!”慌乱无措地大声反驳,心底的惧意越来越浓。
“我要天下,但也要你司徒萩永远陪在我身边,辅佐我、守护我,以我为你的天、你的生命!”
低沉有力的声音如尖锐的琴声穿透我混沌的思绪,一字一句不停震荡我整个灵魂!
“不可能!”我尖声打断他,“我娘害你母妃郁郁而终,我又是你得到天下的绊脚石,你要我做什么!”
“要你甘心顺从,要天下都知道皇朝守护者站在我这一边,要民心所向,国泰昌荣。”他松开手,缓缓起身,垂眼看我。
我喘息着站起来,抬头凝视他严肃的神情,扬声断然拒绝:
“这世间值得司徒萩守护辅佐的,只有一人,却不是你。”
他神情未变,冷冷问我:
“你是否知晓为何只有你司徒一门的异能越高,身体越虚弱?”
……然九重之功,竭气而为,错乱阴阳,伤及根本,即便疏导而通,只终生离武……
他怎知晓秘籍中诫言的含义?
不理会我的疑惑,他说道:
“三个守护者各有异能,但只有你这一支的异能是专为辅佐他人而生,一旦开始修炼,则月华星芒不能离身,否则空有一身内力无法运用;而另两支则无此限制,可以将异能练到极致,但即使能够以一当百,却无法抵挡千军万马。唯有加入你这支的异能,才可令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上天赋予你们异能,却也是相辅相成,各有缺憾,否则一旦生变,便无计可施。”
“除此之外,若想令个人修为趋于完美,到达至高至净至刚至纯的境地,只需做到一件事。”他紧紧盯着我,薄唇轻启,“与你的族人肌肤相交,无论男女。当然,族内地位越高者,效果越佳。”
“胡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惧意,我断然喝道。
他一定是在说谎,娘从没说起过这些,墨也未曾提到过此事,司徒一门难道只是辅佐他人的工具么!
他不怒反笑,“这样隐秘的事情只有你的族人与被其守护的王者才知晓。你自幼孤身一人,当然不知道这个秘密。”
他的笃定,娘封印我异能的真正原因都在证明段流云所言非虚。
“所以……”他话锋倏转,威吓道,“你若不愿辅佐,我也可从你身上得到需要的力量。”
从没有如此痛恨对他轻易的信任,累得自己深陷囫囵,墨他们误入圈套,而令族人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