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荷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温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调笑,“叶大宫主刚刚似乎很生气的走了,默然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这以后只要丹荷出现,周围的气氛就微恙,叶凝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本就读不出情绪,迟钝的水默然更不会自己想通,每次觉得奇怪就努力忽略掉,好在余下的行程不过两日,叶凝霄和丹荷之间的矛盾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激化,船就靠岸了。
丹荷目送水默然下船,并不打算同行,两天以来叶凝霄脸色第一次不那么紧绷,拎着水默然头也不回地走了。水默然并不讨厌丹荷,觉得有些不舍,一直看着丹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赶忙伸手拉住叶凝霄的衣袖,沿着江边指向下游,道,“叶凝霄,我们往这里走好不好?”
雪山要往更北的地方走,这白痴去东边做什么?水默然似乎看出来叶凝霄不回答应,开口又补充了一句,“不用太久,几天时间就够了。”运气好的话……
叶凝霄本想拒绝,转念却想到在船上被埋伏的事情,玄洛早就算好他们的行踪,若是临时改道,说不定能避免许多麻烦。哼,也就这白痴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能做出这种毫无规律不着边际的事。于是也不再反对,跟着水默然沿着江岸往下游走去。
水默然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药材,头两天他们的行程很慢,水默然皱着眉头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这日傍晚叶凝霄看着水默然走走停停的背影,突然开窍,水默然要的不过是药材,何必这么麻烦,差点被这白痴传染,变成野人……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叶凝霄黑着脸,将水默然拎到百草堂,果然这家伙很高兴,甚至看着那一排排药柜两眼放光,叶凝霄脸上的线条一下子柔和,甚至想笑,至于这么开心么?而后又自己愣住,抬手按住僵硬的唇角,笑……他居然会想,笑?好在兴奋中的水默然并没有看见这个不自然的表情,叶凝霄捏了捏脸上的肌肉让表情恢复如常,这才上前问水默然需要什么。
当天水默然弄了一堆药材回客栈,而且一个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捣鼓了一晚上,期间完全没有向叶凝霄投去一点注意力。而叶凝霄也只是看着水默然工作,目光通常是聚焦在那双还留着淡淡疤痕的手上,最后终于没忍住,在子夜将至的时候起身灭了烛火,握住水默然的手,将那个废寝忘食到都不理自己的白痴强行压到床上睡觉。
水默然虽然乖乖就范,但第二天起得很早,继续忙活。等叶凝霄也起床的时候,一屋子药材就这么消失了,也不知道这个白痴到底做了什么。再看水默然,明显一脸满足还有些小沾沾自喜,叶凝霄不禁有些好奇,却最终什么也没问,带着水默然继续赶路。
两天后水默然不知又从哪里找到只红色的小虫,眼下跟着这只小虫漫无目的跑了多日,水默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叶凝霄在考虑是不是要阻止水默然继续乱来。说好只耽误几天所以他们才一路往东,眼下快半个月了,估计这两天那毒又要发作,这白痴究竟想要做什么?
正思忖着,水默然追了几日的小虫就这么跳进江里,一下就没了影,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叶凝霄一时大意,水默然居然也跟着走进水里了?!
叶凝霄也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在想什么,等回过神来水里早就没了那白痴的身影,虽然他们走到这里江水已经分流好几次,没有那么汹涌湍急,但若走得深了也会有危险,再加上江底泥沙易滑,失足被冲走这种事很有可能发生。
皱眉,叶凝霄也走入水中,在江面上由近及远四处搜寻,哪里,那白痴在哪里?半晌只见浪花闪烁,看不见人影,情急之下不知不觉走得更深,水已经漫到腰际,叶凝霄的心底,越来越清晰的恐惧无限放大,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啧!水默然到底在哪里?!
忽然水中有人抓住他的衣袖,反手抓住将那人带出水面,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叶凝霄心脏落回原地的同时怒气上涌。水默然呛咳着,抹去脸上的水滴,叶凝霄几乎脱口而出的责备让水默然下一个动作噎在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水默然笑容灿烂,迫不及待将一柄纯银的佩剑递到他面前……
叶凝霄怔住,那一瞬间语言和动作全都丧失了,无法形容现下的感觉,水默然的笑容太过炫目,夹杂着莫名的情绪源源不断涌向四肢百骸,心底那些无法形容的感情,装不下,溢出来,让本该冰冷的身体一直烫到手心,却烫的让人无力。指尖都微微颤抖,叶凝霄试着动了动,下一瞬狠狠将水默然扣进怀里,不可名状的感情涌到唇边,只化作两个字出口,“笨蛋……”
32.间隙尚存
当晚水默然就发起低烧,不严重,就是浑身酸软脑袋有点晕晕的。天色已晚,如果睡一觉还不好的话明天再找药好了,水默然没有告诉叶凝霄,早早爬上床睡下,等叶凝霄安排了些事情回到房中,水默然呼吸已经均匀。叶凝霄蹙眉,晚饭没吃,可是又不忍心就这样叫醒他,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下午水默然那个笑容,算了,让他先睡会好了。
不久叶凝霄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水默然将脸埋在被子里,正微微发抖,从被子里把人捞出来,碰到水默然顿时一惊,好烫!再看水默然睡得昏昏沉沉,叶凝霄此刻清晰地体会到什么叫又气又急,这白痴病了也不知道说,眼下药铺也打烊了,上哪找大夫去。
水默然烧得满脸通红,脑袋更晕了,感觉被人抱起来,睁开眼,看着叶凝霄搞不清状况,嗓子有点干,想喝水,挣扎着坐起来,再想有进一步动作,被制止,然后叶凝霄对他怒目而视,闷雷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别乱动。”
唔,好吵,水默然蹙眉,没想到会烧得这么厉害,耳朵也嗡嗡作响,叶凝霄的声音不能小点么。看了看桌上的茶壶,水默然也不再坚持,嗓子干得快要烧起来了,无意识说了一个字,“水。”说完就再次躺下,不行,没力气。
然后恍惚中清凉的水不知怎的就进了口中,滑过喉咙缓解了不适,捉住要逃走的两片柔软轻轻吮咬,水默然知道那是叶凝霄的味道,汲取了更多的甘甜,这才心满意足放开叶凝霄,而后本能地朝热源凑过去,在叶凝霄怀里蹭了蹭,稀里糊涂开口,“不要紧,睡一觉就会退烧的。”
叶凝霄除了抱紧水默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烧得这么厉害,责备他也听不进去吧。再说水默然会发烧全都是因为要帮自己找佩剑,那时候暖到四肢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从来没有人像水默然这般对过自己,叶凝霄再也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感情,水默然这三个字,深深驻进他心里,已经拔出不来了。轻轻梳理水默然的头发,叶凝霄的动作说不出的温柔,这家伙,白痴得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半夜水默然出了一身大汗,烧也渐渐退下去,不敢起身,生怕再次让人着凉,叶凝霄抱着水默然一同捂在被子里,弄得满身粘腻。直到黎明将至,怀中的水默然有些不安稳,似乎做梦了,将自己蜷成一团,最后小声喊了两个字,“师傅……”
这两个字居然让叶凝霄心下微恙,有些不知所措,水默然在最脆弱的时候,喊的不是他的名字。再无心睡眠,叶凝霄起身,打了水来为水默然擦拭身子,然后将自己收拾停当,看水默然一时半会没有醒的趋势,决定去药铺走一趟。
水默然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已经好了大半,但却高兴不起来,蹙眉,他做梦了,梦见小时候,梦里他脸上挂着泪痕,左脚很疼,然后面前有个人一脸着急,却屈指敲着他脑袋数落,“你这呆子……”
那人的脸水默然看不清,但这场景似乎确实发生过,水默然检查了一下左脚,什么伤痕也没有,奇怪,这么会突然梦到这个。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水默然很快将这个梦抛在脑后,自己起来倒了杯水,这才觉得有点饿了。
叶凝霄不知道去了哪里,水默然正准备出去看看,突然房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没见过的面孔。水默然没有防人之心,更没有害人之心,只是看着来人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而后踏进房里的人让水默然有点眼熟,蹙眉仔细打量了一下,啊!那是他救过的中了三更碎的人。虽然三更碎很讨厌,但水默然意外地不讨厌这个气质儒雅风采翩翩的人。
看样子三更碎是解干净了,健康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像那空谷悠兰,水默然想问男子的名字,却因为他脸上的复杂神色岔开了思绪,他来找自己干嘛呢?
轩辕悠泽也不说话,始终蹙眉,半晌才下定决心般给了下属一个眼色,那人得了指示,转瞬将水默然双手反剪制住。水默然虽是一惊却不挣扎,身后的人并没用太大力气,而且水默然看得出眼前男子眼中的犹豫,手指轻轻动了动,终是没有洒出前阵子刚配好药粉。
男子走到他身后,轻声说了句得罪,退去他的衣袍露出肩头。水默然感觉到身后的人没了动静,片刻之后碰到他肩上那个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疤痕,男子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水默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却不知道要问什么,被别人触碰的感觉很不好,水默然用力挣开了禁锢。
轩辕悠泽什么也不说,似乎陷入自我挣扎,旁边的下属看了心急,“主上,再不动手来不及了。”轩辕悠泽垂了头咬唇,再抬头时脸上失了血色,唇边挂着惨淡的笑容,最终颔首示意动手。
下一瞬水默然被按在桌上,寒光在眼前闪过,水默然下意识要催动药物,结果男子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那满满的歉意让水默然不明所以,就这么失了下药的机会,接着左肩一疼,刀片没入皮肤,那块地方被硬生生揭下一块皮肤,顿时血流如注。
疼得眼前一黑,水默然冷汗直冒,依旧一声不吭,半晌才回过神来,身后的人没有再压住他,水默然一时半会没力气爬起来,听得男子一直在跟他说对不起。
“主上,不能再耽搁了……”听了这话轩辕悠泽重整了一下心情,看了眼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水默然,咬牙转身离去。
男子离去很久之后,水默然也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男子为什么要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对他做这种事情呢?缓过劲来的水默然慢慢爬起来,伸手按住左肩,伤口火辣辣的疼,靠在桌边支撑刚刚退烧还有些无力的身子,水默然若有所思,任由鲜血顺着手臂一直滑落指尖,一滴滴落在地上。
叶凝霄从没想过他出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会出什么岔子,直到进了客栈上了楼梯,闻到血腥味,顿时有些不安,加快脚步,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触目惊心的红,水默然又垂着头没有动静,一时间也考虑不了其他,只想确定水默然没事。
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水默然只有左肩一处伤口,血流的有些急,让伤口看起来很吓人。叶凝霄握紧拳头,他确认过周围没有玄洛的人马,也没有武功高强之人,这才丢下水默然一人出门,却不曾想还有别的危险,眯眼,不管是谁肯定走不远,提气正要去追,被人拉住衣袖。回头,水默然眼底隐隐有些水汽,脸色苍白,对他说,“疼……”
啧!回神,哪里还走得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现在才想起来要先止血才行。让水默然坐下,叶凝霄翻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翼翼洒在伤口上,水默然身子僵住,和往常一样,不吭声。
本就心情很糟的叶凝霄看到这样的水默然更加难受,将伤口小心包扎好,抬起水默然的脸,那张脸上除了蹙眉没什么表情,只有额头和鼻尖微微冒出的汗珠揭示着水默然现在很疼,叶凝霄咬牙,避开伤处将水默然揽进怀里,一句话脱口而出,“别忍着。”
不知不觉习惯上依赖叶凝霄的温度,水默然放松了身子,却不太明白叶凝霄在说什么,反问道,“什么?”
看不见叶凝霄的表情,只知道叶凝霄沉默良久,半晌才开口,“疼,你可以喊,我在听。”
叶凝霄的语气和往常无异,偏偏就让水默然心跳满了半拍,叶凝霄以前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不喊疼,心底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叶凝霄的怀抱此刻异常温暖,水默然轻轻点头应下来,他还是不明白喊疼的意义,但是,有人听他喊疼,而且这个人是叶凝霄,这感觉很好。
一切收拾停当,叶凝霄也冷静下来,能正常的考虑事情了,水默然左肩的疤痕,本来他也有亲自抹掉的打算,只是顾及到水默然的身体,一直没有下手。做这件事的人没有伤到水默然,似乎和自己有同样的目的,希望太子就是太子,水默然就是水默然的人,除了玄洛,叶凝霄想不到其他的人。一时间陷入僵局,看向水默然才发现他从刚刚开始一直在发呆,觉得水默然应该知道些什么,叶凝霄问道,“谁做的?”
水默然只知道那人是三更碎让他救的人,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又想到男子刚刚眉宇间复杂的神色,不想回答叶凝霄他见过这个人,轻轻摇了摇头。
蹙眉,没有任何理由,叶凝霄就是意识到水默然没有说实话,又想到那日水默然能毫发无伤,今天怎么就突然让人得手?明知道应该现在就问清楚,叶凝霄心里却像是打了个结,说不出话来,胡思乱想水默然逃避回答的理由,怀里的人突然轻声问他,“叶凝霄,我是不是很麻烦?”
33.风波暗涌
叶凝霄低头,迎上水默然的视线,难得在那张淡漠无谓的脸上看到困惑的表情,刚刚退烧,又受了伤,现在连唇都失了血色,叶凝霄将烦乱的心情压下,摇头,“不要乱想。”
这样的回答自然不能让水默然安心,但叶凝霄不打算跟水默然解释,一来太麻烦,二来解释了也不知道这白痴能不能听懂。眼下最重要的是,水默然需要好好休息,自从来到自己身边,水默然就总是伤痕累累,这事实让叶凝霄很有挫败感。
胡思乱想中水默然突然将所有的重量都交给自己,叶凝霄低头,怀中的人累极,又昏睡过去。将水默然抱回床上,叶凝霄眯眼,眼底寒光凛冽,也许他应该去找找玄洛的麻烦了。玄洛既然不想管他的玄河,那玄河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再者,作为警告……
当天叶凝霄向冥逍宫所有人传达了两个命令,血洗玄河,生擒太子。
不再继续前进,叶凝霄想等水默然伤好了再走,水默然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雪山上有没有清秋草都是个问题,早去晚去都一样。两人休息了好几日,期间叶凝霄身体反常,本想竭力控制,却还是给水默然抓了破绽,拗不过那白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温柔,叶凝霄小心翼翼抱了水默然。
这以后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气氛,水默然说不上来,一方面觉得和叶凝霄朝夕相对很好,另一方面又觉得,叶凝霄似乎竭力对他隐瞒着什么,隐瞒了什么并不重要,水默然只是越来越担心会给叶凝霄添更多麻烦。
好在之后的行程还算一帆风顺,就是水默然体质畏寒,越接近目的地心脏的负荷就越大,毒发也越加频繁。这日叶凝霄在房中放了五六个火盆,怀中的人依旧手脚冰凉,抱着刚刚平息下来的水默然,有些心焦,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带着水默然上山,可是留水默然一人在这里他又怎能放心?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找药而已,他一个人来就好,何必让水默然跟着受罪。
而水默然自己也意识到严重性,虽然以毒攻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他确实没想到这里的寒冷会和木蓿山不一样,木蓿山上只是终年积雪难化,没有风,太阳底下总是暖洋洋的,可这里寒风刺骨,即使太阳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温度。由于频繁发作药已吃掉大半,再要继续往前走,恐怕没什么好处。平复了一下呼吸,水默然对叶凝霄说,“我们回去吧。”
叶凝霄不是没有这样的打算,可是真要就这样白跑一趟?还让水默然加重了病情。沉默半晌,“别的办法,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