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那千年蛇妖倒真是财大气粗。钟凛趴在横梁上看了许久,在心里啐道。这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爷拿回去是给人救命的,那蛇妖竟把这东西随便丢在这里任由这些蛇崽子当玩具耍弄,真是暴殄天物。想到这里,他心里犯了点嘀咕,要拿那夜明珠不难,关键是怎么把那蛇从那珠子旁引开。
环顾四周,他窥见自己趴着的横梁底下有根撑住大梁的柱子,和大厅外的玄柱是一样的朱红,但却要纤细许多,上面悬挂着照明的灯盏,心里突然生出了个主意。想到要是身边有个人帮忙,他就没必要这么犯险了,早知道应该先回去找关翎再做定夺,但自己清醒过来后那秃毛鹰就不见了,这边秦烈又伤得厉害,耽误不得,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靠自己……
心里一片胡思乱想,他屏息定了定神,把弓和箭囊挂在横梁上,把剑鞘稳了稳,小心爬下横梁,攀上那根接近横梁的柱子,伸手取下悬挂在柱上的那只照明的灯盏。里面的灯油晃了晃,差点漏了出来,他连忙把好稳,盯向下方的黑色大蟒,壮着胆子打了个呼哨。
那黑色的大蟒看又是那个贸然闯到自己地盘上来的人类,之前是填饱了肚腹,暂时想让对方再活一段时间,但没想到这人类竟还敢如此主动挑衅自己,不禁烦躁的人立而起,仰望着头顶上的人,发出警告的嘶嘶声。
你倒是挪一挪窝啊。钟凛看那蟒还是牢牢卷着那颗夜明珠,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望了眼手上还在明燃的灯盏,心一横,抬手把那灯盏连同还在燃烧的热油一股脑朝那蟒砸了过去。
那蟒从没碰到如此胆大的人类,一下闪躲不及,被和着火焰的热油淋了个正着,虽身有坚鳞也疼痛难当。它不由得大发雷霆,巨大的长尾一扫,把厅内家什扫得翻倒在地,一片狼藉,嘶嘶吐着信子就往攀在柱上的那人迅速游去,恨不得立刻就把对方吞入腹中。
钟凛眼看那夜明珠滚到了楼阁一角,那大蟒暴怒着朝自己游来,心里不敢含糊,等那蟒一游上自己栖身的柱子,他就一咬牙跃向头顶上方的横梁,反身攀了上去。情急之下,就连下脚也比平时稳当的多,他三步并作两步爬过横梁,攀上不远的另一只立柱迅速滑了下来。
那刚爬上横梁的巨蟒见他到处乱跑,不禁恼怒不堪,长尾卷住横梁,粗如水桶的蛇身猛然朝下探向他一口咬去,身后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钟凛连忙朝前一跃,一个前滚翻躲过巨蟒的扑咬,闪身扑向那滚落在角落的夜明珠,一把就抄到了手中。
身后一阵立柱猛摇断裂之声,他回过头去,那黑色巨蟒已经从那立柱上游了下来,环顾四周,厅堂狭小,那黑色的巨蟒粗如水桶的身子就占了大半边,即使逃出门去他的脚程也比不过这蟒。情急之下,钟凛把那夜明珠往怀里一塞,三下并作两下攀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立柱,又从柱顶攀上了横梁,伸手拿过不久前挂在横梁上的弓箭,把稳身子,迅速把箭搭上了弓弦。
看他左蹿右跳,爬上爬下,那蟒恼怒难当,差点要入口的猎物又逃了,心里更是暴怒,粗大的蛇身再度游上了身边的立柱,缓缓盘曲而上,决意一定要把这胆敢主动挑衅的人类吞进腹中。
眼见那庞大的巨蟒游上了自己所在的那根横梁,钟凛的心咚咚狂跳着,脚下一阵吱嘎摇晃,他心里一惊,但也正在他预料之中。他屏息拉紧弓弦,就在那巨蟒张开血盆巨口朝他咬来之时,弓弦铮然一响,一发响箭狠厉的骤然钉入了那巨蟒如同灯笼般闪烁的眼中。那蟒吃痛,猛然人立而起,脚下的横梁承受不住巨蟒庞大身体的重量,底下细长的雕花立柱摇摇欲坠起来。
钟凛正等着这个时候,手上弓弦齐响,三发响箭如骤雨般迅疾封了那巨蟒七寸。这些普通箭矢太细,根本钉不穿那巨蟒水桶粗细的身子,但足够让那黑色巨蟒痛极挣扎起来,粗大的蛇尾狠狠在横梁上一拍,巨大的断裂倾颓声猛然而起,身下的横梁摧枯拉朽般骤然崩裂。见此情景,钟凛连忙扔下弓一跃抓住楼阁的窗槛,攀越而出,沿着楼阁外的立柱滑下,迅速向远离楼阁的方向逃去。
在他的身后,那楼阁伫立着的雕梁画栋轰然倒塌,雕花廊柱和描金画银的亭台随着横梁崩塌巨声颓裂,扬起一片庞大的烟尘。
脚下站立不稳,钟凛努力撑起身子,望向那一片废墟。他之前心里也是如此盘算,看那阁楼雅致精细,主梁也不如厅内的粗壮,那巨蟒身子庞大沉重,只要在梁上发起狂来,应该顷刻就能让主梁断裂,楼阁坍塌。想起来他也不禁在心里庆幸自己走运,这是拿命在赌,若是那横梁比自己想像的结实,那楼阁再晚几刻坍塌,他现在就算不被压成肉泥,也早就成了那巨蟒的饭后点心了。
长吁一口气,他从怀中摸出那颗夜明珠,它在他掌心发着柔光,温暖得仿佛能抚慰人心。算了,哪怕是为秦烈也值。他心想,把它塞进怀中,刚想拔腿往洞外走去,脚步却堪堪停在了原地。一股古怪的不祥预感从心中升起,他几乎下意识猛然躲进厅内的一根粗大立柱后,窥向那些寂静楼阁的方向。
无数鳞片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从厅内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拖曳声。数百条巨蟒从周围乍看空空如也的楼阁缓缓游出,大的有水桶粗细,小的也粗如儿臂,鳞片在灯火映照下泛着如同金属的锐光。跟在它们身边一起从楼阁的阴影中缓缓而现的,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狰狞恶兽,几乎有上百之众,它们有的身披麟毛,有的獠牙暴突,都四处嗅闻着,仿佛察觉到了空气中有陌生人的气息。
手抖得近乎握不稳手中的宝剑,钟凛皱紧眉倚在柱后,冷汗缓缓从额上流下。片刻,一片寂静,那些奇兽巨蟒都凝在了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小心的在暗处伸头去窥视,眼见大厅四处本来气息奄奄的灯火,在他伸头窥视那一瞬间猛然骤亮了起来,灯内青蓝色的火焰暴起,把大厅瞬间照得通明澄澈。
“……小乖乖们,没多久前不是已经喂过你们了么?怎么又把我吵醒了。”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大厅内悠悠响起,笼罩在最深处的楼阁阴影中,低沉而嘶哑。
※※※
糟了,糟了,在哪里都找不到啊。柯云呆呆的坐在树旁,心里一片惶然。他顺着钟凛来的方向往回找过,企图能找到对方的同伴,但只找到那山洞中残留的篝火痕迹,除此以外没有见到任何人。
那青年想必已经进了那蛇妖的地宫,一进去就是凶险难当,哪怕他有些本事,都免不了被那千百恶兽毒蛇撕成白骨……越想越焦躁,他站起身来反复踱着步。就算自己去也没用,他的道行不过二三百年,会用些惑人的小法术小花招也就是极限了,不仅帮不了那个青年,反而会成为累赘。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他越想越急,却无计可施,现在再去找那凡人的同伴,花时间不说,恐怕再找到也已经晚了……他刚这么想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身后一股汹涌的力量卷袭而来,林间的巨树哗然颤抖,那力量威势迫人,锋芒极锐,他惊得腿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往后看去。
伫立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披着灿金缎袍的男人,五官俊美,轮廓深邃,但唇角却紧绷如同弓弦,周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
被那人流金般深邃的双眸冷冷凝视,那股张狂强横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叠压而来,柯云连忙伏倒在地,不敢直视对方。他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强横的力量,就连千年修为的妖怪都根本无法比肩,威严壮阔,庞大无匹,让人惊魂丧胆……难不成……是神?他小心翼翼抬起头,男人金色的眸子正傲然俯视着他,居高临下望向他的眼神如同望向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小妖怪,告诉我,你在这座山中可曾见过一个凡人?”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男人的视线投向他,唇角缓缓扬起高傲的弧度。
第五十六章:绝境
钟凛躲在高大的朱红立柱后,周围尽是那些恶兽巨蟒,不禁心脏狂跳着,脚下也有点发起软来。环顾四周,根本没有能逃出去的空隙,弓也扔在了那坍塌的楼阁里,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暗暗躲在廊柱后握紧了手里的剑,手心满是汗水。
野兽的喘息和低吼响彻在四面,在一片野兽的低吼声中,他听到了脚步声。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小心翼翼的伸头窥视,却眼见那些恶兽都围在一个楼阁前,踊跃驯顺,簇拥着一个缓缓从楼阁里漫步而出的人。他屏息看去,在青绿色的灯火辉映下,那男人身着黑色鳞甲,鳞甲外披着件松散的暗绿短袍,但眼神妖异残忍,敞露在外的手臂尽生黑鳞,瞳孔如蛇般冷厉。
这想必就是那个千年蛇妖了。钟凛紧紧贴着柱子心有余悸的想。但那少年不是说那蛇妖已经出门游历去了吗?
思绪还未过半刻,钟凛眼睁睁看着那蛇妖爱抚着那些簇拥在周身的恶兽,缓缓走向大厅中央,身后几条巨蟒亲昵的游到他身边,他也如同和自己的孩子说话一般与他们轻声低语。他正心乱如麻,想着自己如何逃脱,却听蛇妖安抚着身旁恶兽的声音突然停了,片刻,那个披着暗绿短袍的男人望向身后坍塌的楼阁,一声低低的冷笑回荡在大厅内。
“小乖乖们,看看这周围被弄得一塌糊涂,我好像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去吧,去找找看,那只小老鼠藏在哪里。”
这声音虽低沉,但在钟凛耳中如同催命的诅咒。看那些围绕在蛇妖身侧的恶兽一哄而散,在大厅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他咬了咬牙,把剑小心归回剑柄,迅速轻手轻脚攀上身前的玄柱,抓紧柱上的浮雕,三下两下爬到了殿顶,压低身子伏在从柱边伸展开的一根笼罩在黑暗中的横梁上。
底下的巨蟒嘶嘶声和野兽粗重的低嚎充斥着他的耳畔,他的手在颤抖,冷汗从额上冒出,知道自己一旦被发现就全完了。还好那些恶兽巨蟒虽然数量众多,但毕竟是走兽,只知道在大厅内四处乱找,一时也毫无头绪。看着那些恶兽低低呜咽着回到自己的身边,那个男人倒也不急不恼,阴冷的笑了笑,伸手揽过一只巨蟒,径直用酒盏从厅内一只雕花大瓮舀起些什么,自斟自饮起来。
钟凛在殿顶看得清明,那酒瓮一打开,一股血腥味就随之弥漫了整个大厅,那大瓮里装的根本不是酒。看着男人身边的那些恶兽都贪婪的凑上去嗅闻,血气扑鼻,钟凛皱紧了眉,拼命忍住肚里翻江倒海的冲动。
“小老鼠,你不出来是不是?好。那就等着看看好戏吧。”
那男人缓缓说道,轻轻吹了个口哨,随即一阵哀哭声响起,两只体格庞大的巨蟒驱着几个踉跄的人进了大厅。钟凛吓了一跳,攀在横梁上定睛看去,那几个恶兽驱赶着的是三个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的孩子,都吓得只会哭,眼见面前巨蟒环伺,有个年纪最小的吓得脸上几乎都没了血色,两腿打颤,几乎都要跪在地上。
“小老鼠,我数到三,如果你不出来,我的宝贝们可要先用晚饭了。”
那个男人站起身来,伸手拽过一个孩子搂到身边,低声笑道。钟凛眼看那孩子吓得没了声音,那男人扬起唇角,他身侧的一黑一花两只巨蟒随即盘踞而上,对那孩子贪婪的吐着信子,心脏在胸腔里急促搏动着,他的手狠狠握紧了身边的剑柄,骨节近乎泛白。他知道如果他不出去,那几个孩子一定会死,可如果他出去了,死的就会是他。
犹豫间,他突然听见孩子凄厉的惨叫声,他往下望去,那男人正握着身边孩子的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柄匕首,孩子白皙浑圆的小臂正在往下淌血,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再也忍耐不住跃下立柱,狠狠握紧手里的剑柄,凭着一腔冲动,努力从柱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对孩子下手算什么好汉,冲我来。”他压低了声音,挥剑指向那个倚靠在厅中坐榻上的男人,握着剑的手不易察觉的微微战抖着。
“哦?没想到这法子还当真管用。”男人上下打量着他,环绕在男人身周的那些巨蟒也人立而起,冷冷凝视着他。“告诉我,愚蠢的人类小子,把我的楼阁弄得一塌糊涂,杀了我最心爱的孩子的,是你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钟凛一边握紧剑柄,一边缓缓靠近那几个孩子的身边,眼睛盯视着男人。
“如果说就你一个人杀了它,还真有点不太能相信。”男人放开身边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连忙连滚带爬的和其他孩子挤作一堆,吓得脸色惨白,想哭又哭不出来。“不过,这里除了这些孩子,就只有你了。怎么样,既然敢动手杀了我最心爱的宝贝,想必做好了被撕碎的觉悟吧?”
眼看着男人如同蛇般冷厉的双眸骤然一眯,钟凛的剑同时也如同一团冷辉般暴起,砍向那离在孩子最近的两只大蟒,宝剑砍在带着厚鳞的蟒身上铮然而响,那两只大蟒虽没受重伤,但也吓得够呛,下意识就往两边躲去,周围的那些恶兽也未曾想到这人类会突然异动,都怔怔呆在原地。钟凛正窥到这个机会,狠狠举剑朝那嵌在墙壁中的铜灯砍下,那铜灯虽是青铜,但灯座却是雕花木制,猛然一受力就砸落在地上,那青色的火焰骤然砸落到地上就炸裂开来,滚烫的灯油和火焰在身前四溅飞散。
看那些野兽畏火后退,他连忙几步赶近了孩子们的身前,狠狠推了一把其中最大的那个孩子。
“别傻站着,跑啊,往门口跑,就一条路,别回头!”
那个孩子如梦初醒,他还算是机灵,抱起那个最小的孩子,拖起身边那个就没命的往外跑去。火焰在他们的身后蹿起,钟凛挡在原地,挥剑指向几只还想追上去的恶兽,咬牙次次挥动锋芒迫退它们。刚刚是情急之下,那灯座被他砍裂,但剑锋也卷了刃,他知道自己久留不得,但如果不留下殿后,他们顷刻就会被跃过火墙的那些恶兽追上,谁都跑不掉。
“真是够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剑尖微微一颤,眼前跃起的火焰瞬间被卷袭一空,只剩下缕缕升腾的青烟。烟雾后站着那个黑色鳞甲的男人,如同蛇一样的冰冷瞳孔冷冷盯着他。
“舍命让那些孩子逃走,你以为自己还能活下来?也罢,今晚让我的这些孩子把你血肉撕尽,倒也不错。”
那个男人微微笑道,身后的魍魉恶兽和巨蟒皆都围了上来,把钟凛困在中央,眼神发绿,贪婪的盯视着他。
“……你、你这些鬼东西都长得太丑了,被它们吃掉真他妈是种耻辱。”知道已经面临绝境,钟凛握紧剑艰难的望向对方,口里干巴巴的调侃道。
“是吗?可惜你没有选择。”男人微微笑了,眼神在那一刻闪现出一丝森冷。眼见对方一抬手,四周的恶兽巨蟒都如同潮水般汹涌扑了上来,钟凛心里一惊,挥剑格开一只张嘴咬上来的大蟒,恶狠狠一甩,闪身躲开那些来势汹汹的嗜血恶兽的扑咬,仗着身形比那些笨拙庞大的恶兽灵巧,硬从兽群中险险挤了个小空隙脱出重围,冲向更空旷的大厅一角。
身边尽是野兽的腥臭,后背冷汗直冒,眼见大厅那角坐落着之前进来时看到的一座清雅楼阁,他刚想抢进去暂避,却突然感到脚下黏滑,随即,小腿狠狠一痛。他低头看去,自己脚下不知什么时候踩到了一条儿臂粗细的蛇,它的尖牙正深深嵌进自己的皮肉当中。眼看身后那些恶兽紧追不舍,他只得不顾腿上疼痛,挥剑一剑斩了那蛇头,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那楼阁门前。
“困兽之斗。”
那楼阁的门深锁着,不像是其他的楼阁楼门大敞,周围恶兽巨蛇攒动不休,他仓促挥剑斩向几只穷追不舍的大蟒,堪堪迫退它们半刻,刚想转身开门,却听见身后一声冷然低语。
背后一阵阴风卷袭而来,心里暗道不好,他刚想回身躲避,一柄骤然而现的锋利宝剑却早已在身后一剑洞穿了他的胸膛,冰冷剑锋拔出时,带出一道飞扬的血箭,惨然洒在楼阁描金的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