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三)——Gerlinde

作者:Gerlinde  录入:12-06

“玄火,今来可好?”

梁征瞥了一眼身边表情有些僵硬的钟凛,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抚着酒盏望向高台下的龙神。“许久未见,我听说你已官复原职,想必最近定然在尽心护佑辖地风调雨顺吧?”

“在其位谋其政,我定当竭尽所能庇佑渭水两畔,使两岸苍生少遭干旱之苦。”秦烈垂下的眼眸毫无动摇,回话的语调沉稳而波澜不惊。“今日赴宴,也是因为碧溪谷主热情相邀,实在不好违拗好意,才从渭水畔来到谷中参宴,来往匆忙,未来得及向神君尽礼,还请神君恕罪。”

“你终于学得识趣了,玄火。”梁征略略扬眉,示意身畔的侍女为自己斟满酒盏,金眸中浮现出一抹锐利的光亮,饶有余裕的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快敬我和我身边未来的夫人一杯?这次,你可是和我未来夫人头一次见面,切勿失礼啊。”

“我……秦兄,我……!”钟凛眼看着面前秦烈的眼眸转向自己,再也忍耐不住,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飞速鼓动着,迫切的望向面前的男人。“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怎么……”

“什么秦兄啊?!喂,小夫人你看走眼了吧?”坐在台边座位的巨汉听到他这话不禁哈哈大笑,用力把手里喝空的酒瓮往桌边一搁,两腿重重搭上桌面粗声道:“你们怕是第一次见面罢?这,我兄弟,渭水龙君玄火!哪是你口里说的那什么秦兄秦兄……哎!玄火,你还不给神君敬酒?!敬完就该换我和白狼来敬啦,哈哈!”

“辛震大哥说的是,我真是失礼了。”秦烈的眼眸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闪烁,随即颔首接过辛震的粗横手下递过来的酒盏,视线缓缓瞥了一眼满脸迫切的钟凛,浅淡而平静的扬起唇角道:“这位……想来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什么认错人?!秦烈,你装什么傻,你……!”再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冷淡的回答自己,一股热血猛然冲上了钟凛的头顶,他一把扔了自己手里的酒盏,恼得连手指都在发抖,腾地站起身吼道:“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老子多担心……”

“这还在宴中,不要胡闹。”梁征扬起唇角,金眸中在那一刻添了几分昏暗的威严,起身伸手环上钟凛的肩,刻意低下头柔语道:“既然他都说夫人是认错人了,夫人又何必胡搅蛮缠呢?”

“你、你听听他说了什么鬼话?!秦烈,你少给老子装模作样,你以为老子真的不敢……”钟凛看台前的秦烈竟还是一副从容平稳的模样,心上如同被利刀狠狠割了一道,又急又恼,忍不住用力挥开身后梁征的手,企图走下台去扯住那人问个明白,胳膊却再次被身后的梁征抓住了,他咒骂着回过头想挣开,却对上了一双森冷得如同无尽深渊的金眸。

“小鬼,如果你敢从我身边离开,我会立刻让那条赤龙血溅当场。这次,我不会再留手了。”

低沉而充满威慑感的声音暧昧的在他耳边响起,他感到梁征的温热吐息拂上了自己的耳侧皮肤。他挣扎着的身体颓然僵在了原地,瞳孔猛然收紧,因为他再次在那双金眸深处看到了那副炼狱之景,血海和黑暗,漆黑的深渊中浮动着的万具骸骨,哀号惨呼的千万死灵……他几乎忘了,那双可怖而深邃的金眸曾经让他恐惧得不能挪动半步,让他连恶梦时都会忆起那双眼眸,然后战栗着在梦中醒来……

钟凛颓然跌坐在梁征身侧的座位上,他的膝盖和手指发着抖,冷汗缓缓从后背渗出。那可怖得仿佛能摧毁灵魂的景象,他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他只顾因为对方的玩笑而恼怒,却一度忘记了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多么让人深深恐惧的存在。他低下头去,感觉到梁征的手缓缓揽上他的腰,周身微微战栗着,他努力望向秦烈,在那瞬间甚至巴望对方能意识到自己可怕的处境,但秦烈却只是平静的移开了眼睛,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感到恼怒而悲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视界一片模糊,他一心都在想念面前这个人,连梦中都会记起他们之前的缠绵和欢笑,而面前这个人却将他视若无物,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他满心纷乱,心如刀绞,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神君大人,既然玄火现在也在,我也正好和他一起向您敬上一杯吧。”一个优雅而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模糊的眼界中,钟凛看见一个美艳万方的人走上前来,披着靛青缎袍,和秦烈并排微微行了一礼,伸手拿过另一只酒盏,朝他们微笑道。

“哎,这才做得对嘛!息痕美人儿就该和我家兄弟玄火一起敬酒,本来就是一对儿,分开敬酒岂不失了道理!”那身后的巨汉瞥了眼那叫息痕的青年一眼,和手下哈哈笑道,侧头和绫罗夫人对了个眼色,起哄般的咚咚敲了敲桌子,引起厅内宾客一片喧闹哄笑。“诶,你说是吧,绫罗大姐?”

“这倒说得不错。一对璧人,真是般配,让妾身羡慕不已呀。”绫罗夫人微微笑了起来,视线投向玄火和息痕,起身对梁征施礼笑道:“神君大人,您今天刚好驾临,妾身有个不情之请,玄火和息痕这两个孩子素来有情,又十分般配,求您开个口,给他们促成一段好因缘,两全其美,这不甚好?”

“银蛟,既然大家都如此赞同,你怎么看?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到渭水畔去啊?”梁征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仿佛带着饶有兴味的态度,他俯视着台下明显有些脸红的息痕,闲适的缓缓发问道。

“这个,要看玄火他的意思。”息痕蹙眉轻轻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丝霞色,更显得美艳绝伦。“我……他没让我搬到水府去住,我怎么好贸然去……”

“玄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早日把他接到府中吧,若是有他协助,岂不是也能多分担些你的繁重事务?”梁征瞥了一眼在身边僵坐着的钟凛,见青年的眉关紧紧拧着,暗自哼了一声,撑着下颌缓缓朝台前的龙神有意发问道。

“……不瞒神君,我也有此打算。现在水府正在修整,再过半月,我便会让息痕搬到渭水来。”秦烈敛颜答道,眉目中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感,语调从容而平稳。“感谢您关心,这杯酒,玄火先干为敬。”

看着面前的两人并肩饮下酒盏中的佳酿,随即一起回到贵宾的席间,梁征微微眯起金眸,抚着酒盏侧目望向身侧呆呆坐着的青年。他看见钟凛的脸上惨白一片,墨色的眼眸呆然望向那位龙神离去的身影,紧紧握着的拳头在身侧发着抖,紧抿的双唇血色尽失。仿佛能感受到青年身上巨大的伤痛,他轻抚了抚对方的背,而青年只是呆然坐着,再也没有了任何反应。

※※※

“小哥,钟小哥,求你多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这腿怎么能好得起来?”

薄暮的黄昏再一次降临在窗外,柯云小心翼翼的端着碗坐在榻边打量着榻上青年的神情,谨慎而忐忑不安的陪着笑脸求告道。榻边的矮桌被仆人放满了各色新做的糕点佳肴,加了蜜糖熬出的滋补羹汤冒着浓郁而甘甜的白雾,温好的酒用纹银酒壶装好放在矮桌一角,除此以外还有鲜果和小吃,林林总总堆满了整张桌子。而倚在榻边的青年却显得毫无兴味,只是皱着眉饮了些酒,其余什么都没有再碰。

那场华宴已经过去了两天,自从在宴会上见到态度冰冷的秦烈后,钟凛的情绪就一直很沮丧。他在谷主的大宅中住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征的缘故,那些聚集在此的妖怪都对他相当恭敬。谷主伏堂和谷主夫人眠华一向待他也很好,他听柯云说过谷主原本是值守天界的一个什么神仙,后来辞官下凡,分封到了碧溪谷,潇潇洒洒当了一方之主,但他无论怎么看那胡子拉碴行事豪爽的谷主,也完全看不出对方曾经是神仙的一丁点儿迹象。

谷主有四个儿子,老大就是他曾见过的伏厉,是个一本正经到几乎有点无聊的男人,现在是谷里头的二把手;老二伏宣武艺据说很高,一早被抽调派去镇守天界御廷,所以他没见到;而老三伏鹄大部分时间都在周游各地,很少回到谷中,偶尔回来也是浪荡闲游,不会呆太长时间;而老四,就是那时差点就要强娶了他的伏朔,脾气天真单纯,因为年纪最小,很受父母宠爱。

在府中呆了几天,他多少知道了些自己住着的地方的底细,但唯独再也没见到心中最挂念的秦烈。他小心探过府中仆人的口风,知道秦烈还会留在府中暂住几天,但最多两三天后就会离开,更是觉得忧心如焚。他再怎样也始终无法相信秦烈会毫无理由的突然对自己冷淡下来,暗自决心一定要私下找他狠狠问个明白,但梁征布置的手下却盯得很紧,他在府中的活动范围很有限,眼看见到秦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有些食不下咽,几乎失去了大部分胃口。

“小哥,你又走神了!喂,来,张嘴,就吃一口嘛,啊~”一旁的柯云看他眼神飘忽,忍不住立时叫道,担忧的把勺子凑到他的唇前,一定要磨着他吃几口东西。

“没胃口啊,你先吃吧?老子没事的。”钟凛摇摇手,有点不耐烦的瞪了回去,柯云看他这样,不禁露出一脸委屈道:“老大一直让我负责照料您呢,要是您憔悴了,老大要拿我问罪的。”

“放……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责罚你。”看柯云的眼神越发泪光闪烁,钟凛一愣,赶紧笨拙的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紧,老子保护你的。”

“小哥你真是好男人啊,又温柔又挺强的,要不是因为你是老大的人,我真想嫁你啊。”柯云明显被一下子感动了,夸张的使劲用力一把抱住了他,在怀里像小狗一样蹭着他的肩膀。“好嘛,小哥?你要一直罩我啊。”

“好……乖,乖。”钟凛哭笑不得,奈何不了面前人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粘上来的脾气,伸手环住他的肩拍了拍。“那就先把吃的端走吧,我什么时候饿了再告诉你……”

“义母!义母!我来找你玩啦!义父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会咬人,是真的吗?!”

就在那瞬间,门被一个冒冒失失的青年一下子撞开了,伏朔乐颠颠的凑到榻前,伸手在榻边的桌上抓了些吃的,一屁股坐到榻边问道。

“谁会咬人,听那混蛋瞎说!”钟凛一听忍不住怒了起来,但怀里的柯云很快拱了拱,笑眯眯的伸手捏他的脸,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好摸了摸怀里人的头发,尴尬的望着面前的伏朔。

“义母,你怎么能这样啊!义父说过义母就只能和他抱抱的,现在义母怎么能抱着义父以外的其他人呢?”伏朔满脸惊奇的看着他们两个人粘在一起,忍不住大口嚼着糕点问道。柯云一听咧嘴笑了,伸手大大咧咧的去揉钟凛的头发,不负责任却理直气壮的胡乱解释道:“因为你义母还没跟你义父正式成亲,所以现在可以随便抱抱的。”

“真的?!那义母好偏心,我也要抱!”伏朔一愣,随即满脸兴奋的丢了手里啃了一半的糕点,用力一把从另一边抱了上来,脑袋枕上钟凛的肩膀蹭了蹭。“哇~义母抱起来就是舒服,怪不得义父说在床上抱着义母的时候简直痛快的不得了……”

“……你、你以后千万少听那个王八蛋说的话,否则很快学坏了!”被两个人使劲抱着挤在中间,钟凛努力伸手把两个脑袋推开,艰难而恼怒的吼道。但伏朔却抱得更紧了,好像觉得很好玩一样兴高采烈的勒着他,几乎把他勒背了过气去,一边好奇而惶惑的问道:“什么是王八蛋?哦!这是人间的爱称,是不是?以后我也可以这么喊您吗?”

“不,那倒不是那回事……”钟凛猛然一呆,连忙没好气的反口解释,生怕对人间一点也不了解的伏朔跟着自己把这词一下子就学去了。“那是骂人的话,懂吗?不许……不许说了!”

“那义母为什么要骂义父呢?呃……是因为义父在床上抱着义母的时候弄得义母很痛吗?”伏朔眨巴了几下眼睛,有点迷惑。“我们刚刚在说抱抱的事呐,然后你又说他是王八蛋,肯定是因为义父抱得太紧,把义母弄得很不舒服吧!”

虽然怀中人问这话的语调非常纯洁无辜,但钟凛却觉得话题微妙的向某种下流的方向转化了。他尴尬的搔了搔头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和面前这个单纯得有点冒傻气的家伙解释,只好暗自决定以后少在这人面前爆粗,以免又被缠着问长问短。被两个人一左一右靠在肩膀上蹭来蹭去,他突然想起伏朔这家伙虽然傻气,但总是在府里到处逛来逛去,说不定反而会知道秦烈在哪里,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拍了拍伏朔的背。

“那个,小朔兄弟,我想向你打听个人,秦……不,渭水的玄火,你、你知道他住在府中何处吗?”

“唔?哦,义母是问玄火大哥,是吧?他和那个很漂亮的人住在正院花园的偏阁里,那里很安静,跟他在一起的那个漂亮的人很会弹琴……”伏朔眼睛转了转,随即像记起了什么,慢慢回忆着说道。

“那……那,我总是呆在房里很无聊,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逛逛啊?”果真在这个人口里套出了秦烈的去向,钟凛心头微微一震,忍不住有些迫切的试探道。

“义父说过,义母要好生看管,否则会走丢的,走丢了就会被其他妖怪煮着吃掉,所以不能让义母到处乱逛……”伏朔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但随即就灿烂的笑了笑。“不过这次没关系,我带义母去玩吧!我会和那些义父的部下说,我一定好好看着义母不让义母走丢的。来,咱们一起去吧!”

第十六章:失途

庭院中的光线渐渐昏暗下去,钟凛有些磕绊的穿过花木幽深的小径,身后是提着灯笼的伏朔。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勾月静静在天边升了起来,照亮了满布乌云的天际。

“对不起,夫人,请您回房去吧。神君下的吩咐,若您离开房内,我们真的不好交代。”

他还未曾踏出自己所居的院落外,几个诡秘的人影早已如同阴影般从黑暗中浮现,单膝跪在地上告道。他们皆都身材高大,蒙面黑服,眼睛如同磷火般闪烁着可怖的蓝光,猝然如鬼魅般出现在黑暗里,把钟凛吓得踉跄退了半步,几乎撞到了身后的伏朔身上。

“我……我没想离开府中,我只想在府内逛逛……”他有些胆寒的盯着那些黑影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肃杀阴诡之气,皱眉低声道。

“没错!你们还不退下!”伏朔上前几步,提起灯笼高声喝道。“我义母在房里呆得腻了,想在府里多转几圈,这又有何不可?你们这群狗又乱吠什么?”

“神君今夜出门去了,吩咐我们看好夫人,夫人今夜,是哪里也不能去的。”领头的那个男子抬起头来,眼神锐利而阴冷,盯视着钟凛的眼眸中没有任何一丝人类的情感。“若是夫人不愿回房,恕在下冒犯。”他如鬼魅般缓缓站起身来,几个高大的人影渐渐围了上来,在月色下,那些人森冷而无机质的眼神如同淡漠的死灵,吊诡可怖,阴冷逼人。

“你们……!”钟凛后背一寒,有些恼火的半退了一步,紧瞪着面前想上来扯自己胳膊的高大男子。“你要敢碰老子一下,老子就……”

推书 20234-12-05 :邪云的极道情人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