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两个(傻)男人的战争
荣启元身体不舒服,偏偏不肯早睡,吃过晚饭又回到办公室去守着,随时听最新的消息。荣景笙乐得陪他一起。没人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那里相对喝茶,谁也不说话,倒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只是荣景笙想坐近些的时候,荣启元就不动声色地挪远。到底不是在自家卧室里,荣景笙也不敢太放肆。荣启元挪过来又挪过去,免不了又牵到痛处,疼得直皱眉头。
荣景笙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头问:“怎么……还……很疼么?”
荣启元白他一眼,用沉默表达愤怒。
“我听说今天太爷爷来了,他来干什么?”
荣启元愤然说:“他知道了一些事,还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身体不舒服的,过来看我。”
荣景笙张大了嘴:“老爷子——怎么可能——我——我们——”
荣启元瞪一眼门口,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然后又冷冷地说:“现在为了你个人的安全着想,暂时取消你去联合国任职的计划。但是这并不表示我就默许你在家为所欲为。从现在开始,不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你都不能再靠近我周围一米的范围之内,也不能碰到我。”
荣景笙不服气地扭头看别处,显然是不打算听从。
荣启元稍稍提高了音量:“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这里不是寻常的地方,走错一步都会粉身碎骨,你到底明不明白?”
荣景笙立刻辩白:“爸爸,我从来都没有——没有和谁说过什么,在有人的时候,我还不是都很——”
荣启元冷冷地说:“现在的事实就是,爷爷他知道了。”
荣景笙刷地站起来,“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他要说出去吗?他要让你身败名裂吗?”
荣启元冷笑:“现在,是你要让我身败名裂。还有——”他低下头,小心地把那只斯威士兰表解了下来,“这件礼物太贵重,而且也太奢侈。我不能戴着这么贵的表出去见民众,这样影响不好。”
表被轻轻地放到了桌上。荣景笙铁着脸,手紧紧地握着,就是不肯取回来。
荣启元叹口气,自己拿起电话,再次叫接线员接警察总署。
因为出事的飞机上机组人员有和“埃解”串通的嫌疑,除了那三名遇难的死者之外,剩下的受伤的都被隔离治疗,没受伤的直接都被带到了警察总署“协助调查”。荣启元现在等的就是这个调查的结果。荣景笙闷闷地在他前面来回走了几圈,终于觉得没趣了,开门出去。
“你不喜欢就扔掉好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荣启元能听到荣景笙的脚步声大步走远。
他对自己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留下荣景笙,他得到了一分安心,也得忍受人在眼前却必须冷眼相对的苦。
荣景笙现在看上去还是死死咬着不肯放松,可是他也知道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无休止的灰心和失望比什么都能消磨一个人的意志。荣景笙的情也好,爱也好,再多再热,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现在正是荣景笙劲头最足的时候,仿佛一根弦被拉到了最紧的地方。时间过去了,总会渐渐松弛下来。
他觉得在他和荣景笙之间有一场战争,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他确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警察总署那边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他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表用手帕包了起来,想着等荣景笙不在房间的时候再给他送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行,还是当面还给他的好。在办公室又磨了两三个小时,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就踱上楼去,敲荣景笙的房门。
门开了,一个不留神,就被荣景笙拽了进去。
“爸爸。”荣景笙极温柔地叫他,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刚才的那一段插曲。
荣启元一刻也不想多留——还是害怕自己会禁不住心软。他用力一甩甩开了荣景笙的手,把准备好的手表塞过去:“这个还给你。还有,以后不要再给我买什么东西了。”说完就走。荣景笙从背后扑上来:“爸爸——”
荣启元的手朝门把手伸去,荣景笙比他更快,一把拽了回来,整个人都抱紧紧地在怀里。荣启元挣扎了片刻,荣景笙的吻就重重地落在了颈窝里。
“别走。”那声音仿佛是受伤了的幼兽低低的哀鸣。荣启元心下一抽,发起狠来:“我不是你爸爸。我和你,什么都不是。”
荣景笙只当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哀求:“别走。我就抱你一会儿。我听你的。但是先让我抱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荣启元想了想:“十秒钟。”
两人都不出声,机械表的秒针走动的声音异常清晰。荣启元默数着等了十秒,冷冷地说:“放开我。”
荣景笙哼笑:“你就装吧。反正难受的是你自己。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放开我。”
荣景笙松开了手。
“你会想我。你会忍不住担心我。不然你也不会叫他们带我回来。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会梦见我。你跑不掉的,爸爸。”
景笙礼貌地给他开了门:“爸爸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荣景笙“诅咒”真的有效,这天夜里他翻来覆去的,好容易睡着了,却又梦见了荣景笙。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么个地方。他站在一片高高的山崖上。山崖下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风卷起海浪狠狠地砸在山岩上,撞击出大朵大朵的白花。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前面的路被迷茫的烟雾笼罩着,隐约能听到迷雾中有个声音在叫他——
“爸爸。”
当然是荣景笙的声音。他条件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
“爸爸。”
荣景笙的影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微笑着,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都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荣启元只怕他着凉,伸手过去要抓他:“你怎么搞的?湿成这样——快去换衣服——”
“爸爸,没时间了。”
荣启元又急又怒:“够了!”他实在想不通荣景笙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叫他。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难道荣景笙就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他的罪恶感更深吗?
“爸爸,我要走了。你不是一直都说要我走么?这次是真的了。”荣景笙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身影几乎消失在迷雾中
“喂——”荣启元慌张地往前,却扑了个空。“我——我不准你这样任性!你要听话,没有我的命令,哪里也不准去!”
荣景笙却已经站到了山崖的边上。
“我也不想走,但是没有办法。”荣景笙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爸爸,再见,我爱你。”
荣启元眼前一花,荣景笙的影子已经从山崖上坠了下去!
“景笙——”他飞扑过去,身后却有股力量在拽着他,不让他再往前。只一瞬间的功夫,荣景笙就彻底消失了。他挣扎着大喊:“景笙!景笙!”喊了半天,都没有任何的回音。周围的景色就像是被浇了水的水彩画,整个世界都在迅速地毁坏坍塌。
“景笙!”
荣启元猛然坐了起来。他还在自己那张大床上。周围空荡荡的,当然没有荣景笙的影子。微凉的夜风吹进来,把他吹得清醒了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一个噩梦。
虽然是梦,但是梦里那种焦急忧虑惊慌失措的感觉,却真实无比。简直就像真的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荣启元下床自己倒了杯水。走到窗前吹风,冰凉的白开水灌进喉咙,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
刚才那个梦,仿佛是想告诉他什么不详的预兆。
之后彻夜无眠。第二天没精打采地去办公室,却看到荣景笙已经在那里,给他泡好了一大杯咖啡。他自觉有些尴尬,踌躇了一会儿才接过那杯咖啡。荣景笙却神色如常,做出公事公办的口吻向他报告:“李叔叔刚才打电话来,说选票的事有进展了。博恩市有个人愿意作证。”
荣启元精神一振。
“你的改革计划可以启动了。我能不能参加?”
第七十二章:情敌,正面交锋!
一九七三年十月中旬以后,荣启元迎来了他上任以来最忙碌的一段时间。最高检察院彻底调查了博恩市议员选举里选票出问题的事,最终查明了自由党买通投票点工作人员更换票箱的事。失掉的三个席位重回人民党手中,人民党终于得以保持国会第一大党的地位。
也就在最高法院宣布自由党非法竞选、涉嫌换选票的三个自由党议员被取消议员资格的那天,人民党副主席李铭哲正式提出了酝酿已久的土地改革议案。根据宪法的规定,此类关乎国计民生的议案必须得到绝对多数的议员同意才能通过。
这天中午大家休息的时候坐在一起闲聊,荣景笙掰着手指头数:“国会一共一百九十一席,咱们有现在有七十五席,自由党有七十三席,剩下的都被几个小党分了……绝对多数要过半数,就需要……八十六席……我说,就算人民党全都投赞成票也不够。”
白辉摸摸他的头:“哟,景笙越来越聪明了!会算数了!”
荣景笙看了一眼荣启元:“……爸爸,您先塞住耳朵。”说完朝白辉吼:“我留过洋!出过书!不是文盲!”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鲁娜也凑过来摸他的头,“小海龟,不如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搞到八十六张赞成票呀?”
荣景笙一本正经地托住下吧:“把那几个小党的议员全都关进小黑屋,然后用枪指住他们的脑袋说,不投赞成票就杀他们全家。”
荣启元耸耸肩:“办法很好。不过我们这里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没枪,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的眼睛蒙起来,用根木棍冒充一下嘛!”
李铭哲喷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和你爸爸小的时候还真用木头雕过枪,然后一人找一棵树躲在后面玩打仗。”
荣启元伸手要他闭嘴:“行了!这么丢人的事你也好意思说!”
荣景笙瞥一眼李铭哲,“你们小时候倒要好。”他的语气有点挑衅的味道,李铭哲哼哼一笑,凑过去一把揽住荣启元的肩膀,“当然好了!如果你爸爸是个女孩子,我早娶他了!”
荣启元尴尬地推开他:“行了行了,少开玩笑。”
大家笑成一团,鲁娜不屑地说:“铭哲啊,你要想娶我们总统先生,还是先想办法过了安达亲王那关吧。他最近天天打听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想约先生出去呢。”
荣景笙吃惊地问:“真的?”
鲁娜撇撇嘴:“不信你去问接线生。”
荣启元自己爆料,“他是有问过我什么时候有空。白辉,最近一个星期,能挤一个下午出来吗?”
白辉张大了嘴:“您不是真的要——一个下午全给他?”
荣启元低着头,仿佛不经意地说:“新沙罗联盟党的三个议员,背后支持他们的都是吉朗的新月财团。”
鲁娜第一个反应过来:“安达亲王不就是新月财团的大股东之一么?”
李铭哲皱眉:“你别说你想用美人计啊!”
荣启元佯怒:“你也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糟糕!安达亲王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博恩断电的事还不是有他帮忙才解决的?”
白辉真的去翻了日程表,回来说:“全部的上午中午下午都满了。”荣启元问:“晚上呢?”白辉再翻,抬头说:“周二晚上是空的。”
“我周二晚上也有空!”荣景笙不等荣启元发话就先插嘴,“我也去。”
荣启元正要反对,李铭哲就先出来力挺荣景笙:“景笙好样的,好好照顾爸爸!”说完又向荣启元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是应该有个人在旁边照顾你。景笙跟你去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下周二晚上的、有三个人参加的晚宴就这么定了下来。荣启元始终都觉得有点荒谬,又担心荣景笙说错了话,把他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所以他特地问了安达亲王的意见,问他是否介意荣景笙一起去吃饭。
谁知安达无比欢迎地说:“最好把景筠和景筌都带来,我也想和他们多交流感情。”
荣启元吓得赶紧说不用。
到了周二晚上临出门的时候,他把荣景笙叫来,先把他最近出言不逊的表现教训了一通,然后强调重点:“今晚,没有我的指示,不准乱说话,特别是不能对亲王不敬!”
荣景笙不屑地斜眼:“你吓唬谁啊……”
荣启元:“否则扣三个月零花钱。”
荣景笙为了买那块表已经倾尽所有,所以这句话非常有效,他立刻就闭嘴了,一直老老实实地保持沉默。一个小时之后,总统的座车抵达“约会”的地点:安达亲王位于花都郊外的一处私宅。
安氏王族靠卖石油发家。平时媒体形容某人有钱的时候通常会说“富可敌国”,但是在依然保留着古老的君主制的吉朗,整个国家都是王族的财富。吉朗王族的成员——除了那位必须管理国事的倒霉国王之外,全都过着比神仙还自在的生活。他们的飞机满世界飞,游艇满世界跑,看上风景漂亮的地方就毫不客气地买下一块地来盖别墅。
安达的这处私宅当然就是他在全世界数不清的许多别墅之一。
阿利利给荣启元开了车门。他缓缓下车,安达就扑了上来,一个熊抱:“亲爱的,你可来了——”
他人高马大,个头比荣启元高了不少,这一抱就几乎把荣启元整个揽在怀中。周围的特工保安全都痛苦地低头数蚂蚁。只有荣景笙勇往直前:“嗨!亲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噢!景笙!”安达放开了荣启元,竟然转身朝荣景笙抱过去:“你真是越来越来漂亮了——我多希望自己有这么个漂亮的孩子!”
荣景笙恶狠狠地拍打他的后背:“您现在马上找一位漂亮的公主结婚,绝对来得及生二十个漂亮的孩子!”
安达松手退远了些,捏住荣景笙的脸颊说:“可是生下来还要养很多年才能养到像你这么大呢。”说着别有深意地看荣启元:“我是个懒人,喜欢捡现成的便宜。”
言下之意,就是真的想和荣启元凑成一家了。
阿利利抹一把汗上来救场:“先生,殿下,请不要在室外停留太久。”
安达欣然带他们进去,“真是抱歉,寒舍已经有半年没装修过了,如果不是要把安全的因素考虑在内,我真的不好意思请你们到这样寒酸的地方来。”
荣启元踩比玻璃镜更明亮干净的大理石台阶,真心地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豪华的私人住宅。
荣景笙毫不客气地说:“嗯,比起爱德华王子的‘昆斯堡’还差了点。”
荣启元不动声色地拧他的胳膊。
“景笙,我不记得你有去过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