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泪水染湿了他的手,在地面上留下点点水痕。
那种压抑的痛苦,一种将要把叶文祈逼疯的认知。
叶文祈是想要出来的,他想重新回到学校,去听那啰啰嗦嗦的历史老师讲课。
去和那一堆什么都不懂,只会享乐游戏的朋友聊天。
可是当他真的出来,才发现,已经变了。
外面没有变,而他变了。
他无法适应这样的社会了。
这种认知,让叶文祈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狼看着眼手上的表,等十分钟过后,他才开口说道,“现在擦干你的眼泪,和我走。”
他只允许叶文祈软弱十分钟,这十分钟当做叶文祈在和以前告别,从这一刻开始,叶文祈将只属于他。
当叶文祈重新站起来后,脸上已经没了泪水,除了微红的眼睛,没有一丝刚刚哭过的痕迹。
以前的叶文祈,眼底最深处总是带着迷茫的感觉,一种对未来对自己的迷茫。
就算在了监狱杀了人,他也总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就像一只闯进了狼群的小鹿一样。
可是这一刻,他认清楚了自己,他知道了自己的路,自己的定位,小鹿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鹿,只是被鹿群养大的狼崽子。
叶文祈用衣袖擦脸的时候,手腕上青紫看起来有几分刺眼,狼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在注意,而是带着他往人群中走去。
狼长得很好,身材修长带着一种优雅,嘴角噙着笑容,一点也不像监狱中的样子,更像一个年轻的旅游者。
叶文祈和狼比起来就稍微逊色了点,毕竟他身上没有狼那种生死磨练出的气质,只是像一只正在成长起来豹子,假以时日,他会成长为一个可以与狼并肩的强者,或者说是变态。
狼没有带叶文祈去别的地方,而是买了一份地图,看了会后,就打车带着叶文祈去了最近的一个公园。
冬季的公园根本没有什么游人,外加天色已经渐晚,也到了吃饭的时间。
路边的大树还没有长出新叶子,有些单调。
叶文祈穿的并不厚,当初在监狱中,温度的变化并不大,就算知道外面下雪,在监狱里穿个两件套就足够了。
所以,当初萧晟给叶文祈买的衣服都不厚,他已经找出了最厚的衣服穿上,还是觉得冷。
要不是这段时间狼的训练,怕是叶文祈早就直打哆嗦说不出话了。
狼和叶文祈穿的差不多,可是狼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
叶文祈把外罩的拉链拉到最上面,里面的衬衣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
狼感觉到叶文祈的小动作,看了他一眼,看到那冻得有些发青的唇,愣了一下。
毕竟当初能和狼在一起的人,身体素质都和他差不多,就算比他差的比如万炙和纪童,有什么需要也会直接开口。
所以他一时没有注意到叶文祈的情况,狼伸手摸了下叶文祈的脸,冰凉。
抿了下唇,带着叶文祈直接往后门走去。
要是地图上没有标记错的话,离这个公园大概几千米的地方,就是一条繁华的贸易区。
而且,他们也该吃东西了。
叶文祈不知道狼为什么从公园大门进去后,又从另一个门出去,可是叶文祈也没有问狼。
狼的决定他是没有资格过问的,因为他只是试验品。
一个连给自己父母拜祭都需要乞求的试验品。
一个随时可能被抛弃,被送给别人玩弄的试验品。
只是当叶文祈站在一家开足了暖气的专卖店的时候,还是呆呆的看着狼。
狼直接选了一身衣服报了号让人拿来扔给了叶文祈。
叶文祈抱着衣服,又看了狼一眼,抿了下唇,跟着店员走进了换衣间。
狼是发现他冷专门带他来买衣服的吗?
叶文祈不知道,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可是手中的衣服,加厚的衬衣,羊毛背心还有加厚的裤子无一不提醒着狼的关心。
是真的关心他吗?
还是说,叶文祈看着更衣室的门,发现了他更多的用处。
叶文祈不愿意再想下去,他脱下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把狼挑选的衣服换上。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不知道是当初宿舍的哪个人说的,男人给女人买衣服是为了亲手把衣服脱下来。
换上裤子,套上羊毛背心,他抱着衣服走了出去。
狼也换了一身衣服,除了颜色外,样式和叶文祈的一模一样。
一件黑色一件深蓝色的鸭绒袄就在他身边的导购小姐手里。
狼的眼光很好,这一身衣服衬得叶文祈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带着几分阳光。
狼想到小时候,他比墨墨大,可是墨墨总要和他穿的一样。
他们一起穿着小短袖,穿着背带裤,带着鸭舌帽。
墨墨那时候胖嘟嘟的,嘟着小嘴儿两手抱着他的胳膊,白嫩嫩的像一个刚出炉的包子。
把深蓝色的鸭绒袄递给叶文祈看着他穿上后,又选了两顶帽子和围脖手套,让导购直接把叶文祈换下来的衣服包起来后,刷卡走人。
有人说过,男人掏钱包刷卡的时候是最帅的。
叶文祈此时不得不承认这点,看着那一个个导购小姐看着狼的眼神,叶文祈忽然觉得好笑。
要是她们知道狼的本性,知道狼真正的身份,还会这样看着狼吗?
所以说,有时候无知还真是一种幸福。
狼带着叶文祈走进一家中餐厅。
装修典雅,桌子之间都用着屏风隔开,头顶上的灯外面都是木雕的灯罩。
服务生们,男的穿着唐装,女的穿着旗袍。
上菜的速度很快,叶文祈喝了一口茶,他尝不出来这是什么茶,但是很香。
不像是当初去小饭店或者夜市吃饭的时候,那茶水是泡了又泡的,已经没有茶味的。
狼要的是一大碗面条,叶文祈要的是米饭。
狼没有要太多菜,四菜一汤,三肉一素,叶文祈先喝一碗汤,觉得整个身子都软和了。
刚刚就算换了厚衣服,他出门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冷。
汤带着点酸味,很开胃。
菜的味道也不错,叶文祈吃了四碗米饭,当他看到狼付账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味道不错的东西要多贵。
吃饱穿暖后,狼带着叶文祈回到了公园,公园这时候多了很多散步的路人,狼带着叶文祈去了猴山那边。
天有些黑了,猴子们都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你觉得这些猴子的速度怎么样?”狼买了一桶爆米花,让叶文祈抱着吃,自己偶尔从里面抓几颗出来。
叶文祈看了看狼,又看了看偶尔出来的猴子,他一手抱着爆米花,一手在狼的手心上写了很快两个字。
“那么你觉得它们和山里那些野生野养的相比呢?”狼捏了颗爆米花放在嘴里。
叶文祈知道狼不会说废话,他看了看笼子里的猴子,思索了下,这次在狼手心中写了一个字慢。
“为什么?”狼要让叶文祈自己思考,问完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在很久以前,他曾答应过墨墨要带墨墨来公园玩的。
因为他们的父母虽然爱他们,可是总是在忙,当墨墨和他一起上学,听到别小孩谈论父母在双休日带他们去公园的时候,总是带着羡慕看着他们。
当时的狼就揉了揉墨墨的脑袋,答应他等再长大一点,一定带他去公园玩。
只是这个承诺一直没有实现。
现在他终于带墨墨来公园了,只可惜他们都有点太大了。
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激情和童心。
叶文祈不知道狼的想法,只是走了许久,才算明白狼的意思。
当野生的被圈养被驯化,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最厉害的东西。
就像是动物园的狮子老虎,那还算是真正的森林之王吗?还算是野兽吗?
叶文祈不记得当初在哪里看到的,一个动物园的蟒蛇,竟被一只饲养员送进笼子中给它当食物的公鸡给啄死了。
不管是真是假,也足够给人一种启事了。
那些猴子,在他眼里速度是够快了,可是真要和那一只野生的猴子比起来,那种速度慢的可以。
甚至这些被被饲养员养大的猴子,根本没有能力重新在野外生存。
“我不是它们。”叶文祈站在路中间,伸手抓住狼的手,在他手心下郑重写下了这几个字。
“你当然不是。”狼奇怪地看了一眼叶文祈,“你在想什么?”
叶文祈看了眼狼的眼睛,写道,“我不是那些猴子,那些被圈养的猴子。”
“你是。”狼肯定地说道,“你被正常家庭养大,失去了天生的野性。”
叶文祈不得不承认,狼说的对。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训练出你这部分的野性。”狼抓了一把爆米花填到嘴里,嚼碎咽下后,继续说道,“你想像那些笼子里的猴子一样,天天被人喂食,给人观赏吗?”
叶文祈摇摇头。
“那就学做一个会自己战胜大自然,找食物的野猴子吧。”狼继续往前走去。
第三十章
等狼带着叶文祈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叶文祈手里拎着几块放在纸盒里包装漂亮的小蛋糕。
叶文祈先把房门打开,房卡插上后,才把蛋糕送到了连破的房间。
可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敲开,叶文祈拎着蛋糕回到他和狼暂住的房间,就见狼已经打开电视,正在看偶像剧。
叶文祈愣住了,看看电视里哭哭啼啼的女主角,再看看狼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忽然有一种……其实2012已经来临的感觉。
他把蛋糕放到床头柜上,狼直接伸手拿过盒子,从里面拿了块巧克力慕斯开始吃了起来。
蛋糕只有手掌心那么大,狼几口就吃完了一块,第二块也被拿了出来。
叶文祈看着狼,想要阻止又不知道怎么阻止,这虽然是买给连破的,可是钱还是狼出的。
等狼把两块蛋糕吃完,才随手扔下遥控器,去厕所洗澡了。
叶文祈不知道狼为什么会吃这些蛋糕,虽然平时也见到狼吃一些巧克力水果,但是并不会吃太多。
狼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热量太高的都很节制。
只是,狼的事情叶文祈并不想多问。
不是不能了,而是已经不想了,他把床头柜上蛋糕盒扔到垃圾桶里后,发现屋里空调没有开。
开了空调调好温度,叶文祈才脱去鸭绒袄,把衣服挂在衣柜里,等他弄好了,狼也出来了,穿着一件酒店提供的白色睡袍。
叶文祈换了拖鞋拿了随身的内裤就进了厕所。
十五分钟后,叶文祈走了出来,除了湿漉漉的头发和被热水而变红的脸,身上的衣服整齐的穿在他身上。
狼正拿着一本莎士比亚的诗集在看。
刚刚那个看着偶像剧吃蛋糕的狼,就像是泡沫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文祈路过狼的床边,刚想回到自己床上坐着,敲门声就响起了。
叶文祈看向狼,狼的眼睛没有离开手中的书,只是点了一下头,叶文祈走过去开门。
连破站在门口,也已经换了厚棉袄,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小叶子,我是来找狼的。”连破笑眯了眼睛说道。
想到狼刚刚点头,叶文祈才侧身让连破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连破第一眼就看到穿着白色睡袍正在床上看书的狼,那本诗集……
“厌了这一切,我向安息的死疾呼,比方,眼见天才注定做叫化子,无聊的草包打扮得衣冠楚楚,纯洁的信义不幸而被人背弃,金冠可耻地戴在行尸的头上,处女的贞操遭受暴徒的玷辱,严肃的正义被人非法地诟让,壮士被当权的跛子弄成残缺,愚蠢摆起博士架子驾驭才能,艺术被官府统治得结舌箝口,淳朴的真诚被人瞎称为愚笨,囚徒“善”不得不把统帅“恶”伺候:厌了这一切,我要离开人寰,但,我一死,我的爱人便孤单。”在叶文祈诧异的眼神下,连破忽然说道。
“当初他挺喜欢这首的。”狼翻了一页,开口说道。
“恩。”连破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票递给叶文祈,“我把东西送来了。”
叶文祈接过票,看到上面的内容,愣住了,这是去他家的火车票。
他抬头看向狼,狼头也没有抬一下。
狼这是同意让他拜祭父母了吗?
叶文祈不知道。
只是看着手中的火车票,心中多了分期待。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地方,是不是会让他心中的不安消去些呢?
而且既然到了,怎么样他也要找到机会去拜祭下父母姐姐。
只是,他们说的他,到底是谁?
监狱不需好奇心,可是叶文祈不相信狼会无缘无故看莎士比亚。
“他的忌日快到了。”连破看了叶文祈一眼,说道。
叶文祈走了进去,先拉出椅子让连破坐下后,把票放到床头柜上,就去烧水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只有水滚沸的声音。
“我知道。”狼把书放到一边,看向连破,“我没有忘。”
“你会去吗?”连破抿了下唇,问道。
狼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连破,直到连破笑了出来,“我问了傻话。”
不知道为什么,叶文祈觉得狼对连破有一种容忍,不像是对纪童他们那样的,就像是狼对每个人都有底线,连破的底线要比其他狱警的靠后一些。
而连破像是也知道这点,他不会超过底线,但是又不会像其他狱警那样害怕狼。
“你要去了,他会很高兴。”连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是那么的……爱你。”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连破的声音像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干涩而沮丧。
“他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高兴不高兴之说的,死了就是死了。
“狼……”连破抬头看着狼,“我以为你这次会叫我一起出来,是想要去看看他的。”
“你现在知道不是了。”狼懒散地靠在床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哥哥死后,你没有去看过他一眼。”连破的话让叶文祈都愣住了,哥哥?他们争论的这个人是连破的哥哥,而且和狼有关系?
水烧好了,叶文祈拔掉插头,用一次性杯子给狼和连破各倒了一杯水后,就坐回自己的床上。
叶文祈不是傻子,他虽不知道为了什么,可是明显狼是要他知道这件事情的。
连破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说出心里的不满,他平时是不敢说的,就像是狼让他去买票,他知道了狼根本不会去拜祭他哥哥,他也不敢吭声,而狼现在是给了他机会。
连破看了叶文祈一眼,又看了看狼,低笑出声,“我哥真是傻子,我也是个傻子。”
“还有事情吗?”连破忽然问道。
狼拿起床边的莎士比亚诗集,扔到连破怀里,连破接住,只是一看,就惊讶了,眼睛都红了,“狼……”
“物归原主。”狼看着连破说道。
连破翻开书,当看到书皮里面,用钢笔整齐写下的字时,竟笑出声,“都是傻子。”
我的心需要你,像生命需要食粮,或者像大地需要及时的甘霖;为你的安宁我内心那么凄惶就像贪夫和他的财富作斗争:他,有时自夸财主,然后又顾虑这惯窃的时代会偷他的财宝;我,有时觉得最好独自伴着你,忽然又觉得该把你当众夸耀:有时饱餐秀色后腻到化不开,渐渐地又饿得慌要瞟你一眼;既不占有也不追求别的欢快,除掉那你已施或要施的恩典。这样,我整天垂涎或整天不消化,我狼吞虎咽,或一点也咽不下。
熟悉的字,写的认真,就算没有打格也写的整齐。
哥哥,你可曾后悔?
没有吧,你是这么的爱他,从他走进监狱的那一刻,或者是从你把接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