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死的?」黎烨霖问道。
曾念南耸了耸肩。
「有人在背后袭击他,凶器就是巷道里的一根铁棒。没有指纹,现场没有留下有关凶手的任何痕迹。巷道是条死巷子,夜深人静,没有任何人听到呼救,目前也没有人看到凶手。所以,我们只能从凶手的动机上入手。」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目露凶光地瞪着黎烨霖,「说,昨天晚上你究竟在干什么?两点到五点那段时间!」
黎烨霖还没说话,就听到卧室里「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碰翻了。
曾念南的反应快得惊人,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出了膛的子弹一样向卧室冲去,黎烨霖哪里拦得了训练有素的他?
当黎烨霖跟在他后面到了卧室的时候,就看见曾念南像兑了鬼一样瞪着站在房间中央的凌朗,嘴里喃喃地说:「是你?」
卧室的窗帘仍然没有拉开,一丝丝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了进来。凌朗只穿着件白色浴袍,松松地系着条带子,赤脚站在床前的地毯上。
一道道的微光射在他的脸上,光影的折射下,他美得像颗在黑暗里闪闪发光的宝石。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珠漆黑灵动,微微一转,光华四射。一个水杯被他碰翻在地上,就是这碰倒的声音把曾念南引进来了。
凌朗却没有一点尴尬的表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弯了弯嘴角,眼角也跟着挑了起来,笑盈盈地说:「曾督察,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我听到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昨天晚上从你那里离开后,我一直都跟黎烨霖在一起——」
他伸手指着那张一团凌乱的大床,「就在这里。还有问题吗?」
他淡定到无所谓的地步,曾念南却是连脖子都红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黎烨霖也尴尬得连圆场都不会了。
昏暗而光线朦胧的卧室,弥漫的那股暧昧的味道,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这一切都让黎烨霖尴尬得不知所措。
黎烨霖咳嗽了一声,十分狼狈地说:「现在还要我告诉你肖江找我们的原因吗?」
「……你好大的胆子。」曾念南背着光,黎烨霖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就不怕任可儿晚上来?」
这话倒让黎烨霖不由自主地淡淡一笑,笑容里颇有点嘲讽的味道。
「任可儿?她不会不打招呼,不请自来的。何况,我有事情,她也不是没事可做。」
他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曾念南这种人精,又岂有不懂的道理?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黎烨霖半天,然后笑了笑,说:「你们真不愧是演员,演得实在是太好了。难怪你们一直不结婚,原来只是做给人看的。我说,你们一直对着媒体对着记者扮恩爱,你们就真不累吗?你们也演了有十年吧。」
黎烨霖的笑意更深了些,唇角的笑涡也跟着变深。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不是说过了吗,我们都是演员。台上台下都演戏,对我们一点也不难,不是吗?」
「……昨天晚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在一起?」
听到这话,凌朗瞪圆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喂,曾督察,话可不能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昨天晚上在干什么,怎么着,你想加入?」
曾念南被他噎得一张脸红得像熟了的西红柿,居然答不出话来。
曾念南一向都是很淡定的,笑也是那种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笑法,这时候居然这副表情。
黎烨霖只得说:「凌朗,你胡说什么?念南,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我跟凌朗都脱不了嫌疑,我们都有动机。可是,昨天那种情况,你要我再提供一个人证,我真的是提供不了。你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曾念南嘿地一声。「你认真的啊?你真不怕你们的事被曝光?」
黎烨霖看了凌朗一眼。凌朗似乎已经觉得不耐烦,一转身走进浴室,没过一会,他们就听到淋浴的声音。
「如果你说我真的无所谓,那是假的。」黎烨霖低声地说,「我也知道你一个人来,还是想帮我的。你就尽量帮吧,结果如何就是如何,我不怪你。」
「你知道结果如何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曾念南提高了声音,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烨霖,我真想不到,你能到今天不容易,多少人眼红,多少人为之奋斗而不可得,你……你居然就能轻轻松松地说放弃?这还真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黎烨霖不由自主地笑了。
「这话也不像是你说的啊,念南。好吧,你说我是被鬼迷了心窍,那就是吧。」他朝浴室的方向一指。
「他就是那个鬼,从我的记忆里面钻出来的那个鬼。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就在我的这里,」黎烨霖又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再怎么努力也没用,我努力了十年也没用,他仍然在那里。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把他从自己的心里挖走吗?有这样的手术可做吗?」
他说得平平淡淡,波澜不兴,但曾念南却听得惊心动魄,他从没听黎烨霖说过这样的话。他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只听到从浴室里传来凌朗轻轻的歌声。
「……我以为你们只是玩玩而已。烨霖,你想清楚一点,你还有任可儿。你知道你如果抛弃她,结果会怎么样,你只会弄得身败名裂,你以前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黎烨霖耸了耸肩。
「你别这么杞人忧天了,你又不是我的经纪人!好了,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最好?现在的问题是别让我和他成为嫌疑犯,不是谈感情的时候。」
曾念南两眼仍然盯着他,黎烨霖苦笑着说:「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反正刚才说的话,你别对任何人说起,尤其是凌朗。」
「为什么?」
黎烨霖微笑。这一次,他的笑里却是说不尽的悲哀。「我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是怎样的。」
曾念南怔怔地站在那里。
凌朗的歌声,这时更清晰地传了出来,他的调子几乎是愉悦的。
「你问那个记者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吕盛华皱起眉头,看着站在面前一脸说不清道不明怪异表情的凌朗,过了好一会,才笑了笑说,「你怀疑是我派人干的?」
他看凌朗一脸僵硬,直直地站在面前,又笑笑说:「别那么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过来一点。」
凌朗很是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又想打我吧?」
吕盛华忍不住莞尔。
「傻孩子,我打你干什么?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凌朗不情不愿地走到他面前,吕盛华揽住他的腰一拉,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凌朗本能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吕盛华搂得紧紧,他咬着下唇说:「这是你办公室,外边有人会进来的。」
「除了你,谁会直接闯进我的办公室?」吕盛华微笑地说,拂开凌朗额前的几缕乌黑的碎发。「除了你,谁敢?」
凌朗一向把跟吕盛华上床视为不得不做的苦差事,平时是几乎不跟他亲近的,很不习惯他这么亲昵,但又不敢硬推,涨红了脸,只得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吕盛华笑着说:「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怀疑跟我有关?」
「除了你不会有人在乎我的事。」
凌朗低声地说,「只有你会关心我。」
吕盛华含笑地说:「你这是在夸我?」
凌朗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盯着前方,却又不看吕盛华,像是在看着吕盛华身后的什么东西。
「从那天在那幢房子拍戏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很多事都不对劲……那幅《死与火》,我时时做梦都梦到,我总在想,那画上的死神,他要带走的究竟是谁?死神身后那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究竟是谁?」
吕盛华原本并没认真在听他的话,只是伸手在解凌朗的衬衣钮扣。听到这话,他也愣了一愣。
「你梦到什么了?」
「我最近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凌朗浓黑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绞尽脑汁地想着说,「我总是看见一个人,那个人长着一张惨白的脸,那脸就好像小孩子用泥巴捏出来的一样,很吓人,很吓人。在他身后,有一个人影,我老想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是怎么也认不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吕盛华追问。
「那一天,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人影就是杰森。」
吕盛华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现在还在做那个梦。我又想看清楚那个人影是谁,可是,那人的脸老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凌朗慢腾腾地说,两眼仍然呆呆地望着吕盛华的背后,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知道,一定会再死人的,可是,我不知道的是,下一个是谁?」
「《死与火》那幅画,是画家临终前忍受着疾病的折磨画出来的。那是一幅最接近『死亡』的画……」吕盛华慢慢地说,却有点心不在焉的味道,「有人说,死神后面的那个人,是黄泉的船夫。有的人说,那个人影就是走向死亡的画家自己。」
「不是啊,」凌朗固执地说,「不止一个人影,那个死神背后有两个呢。会死的不止一个人。」
吕盛华抚摸着他的头发,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门一响,任可儿匆匆地走进来。
她一身很素净的黑衣,头发盘在头上,只在脖子戴了一条珍珠项链。手里拿了一只黑包,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不像红得发紫的大明星,倒像个干练的公司职员,这模样倒是很不引人注意。
她一抬眼就看到眼前的情状,一时间脸上毫无表情,过了好一会,才浅浅地笑了一下,说:「哎呀,我真是太冒失了,对不起了吕老板。」
凌朗一脸恼火,一推吕盛华,从他腿上跳下来。
吕盛华也没再拦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笑着说:「可儿,这时候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任可儿还没来得及答话,凌朗就开口了,他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
「那天晚上就看到你去找吕盛华,今天又来了。黎烨霖说得一点都没错,人人都是在演戏,你任可儿难怪拿奖拿得手软,你扮纯情玉女扮得可真是像啊!」
任可儿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笑了笑,说:「你也有资格教训我?吕老板真是把你宠坏了。怎么着,黎烨霖就没好好教你在这个圈子里要怎么做人吗?好歹我也算是你前辈,你就这么没礼貌?」
她话是没错,她出道比凌朗和黎烨霖都要早,人脉背景都广。但凌朗什么脾气,一听她这话,气得血直往头上涌,正要破口大骂,吕盛华轻轻地拉了他一下,把他重新拉回到自己腿上。
「好了,凌朗,别这么没轻没重的。可儿,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今天我跟凌朗还有别的事。」
他话虽然说得温和,但逐客之意是很明显的。
任可儿再怎么样也受不了这种气,脸色一沉,冷笑地说了句:「看起来,吕老板现在除了他,什么都没兴趣,是吧?」
她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凌朗一脸的又恼又恨,嘴都可以挂油瓶了,在吕盛华怀里嘟哝着说:「她跑到这里来发什么威……喂,吕盛华,你还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底呀,你明知道任可儿跟黎烨霖是一对,你连她都不放过?」
「我对任可儿这种类型不感兴趣,但是她怎么着也是有价值的大明星,撑得起场面的。」吕盛华轻描淡写地说,「她也没说错,我现在就对你感兴趣。你又帮黎烨霖抱什么不平,他对不起你,你还替他不平?」
「你少胡说!」凌朗涨红着脸跳了起来,「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问你,那个叫肖江的记者的死,真的不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吕盛华说得神定气闲,「一个小记者,我犯得着吗?你也太小瞧我了。要到什么样的事情,才有必要杀人灭口?」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闪烁而阴沉,「凌朗,小心一点,若有必要杀人灭口的事情,不管杀人的人是谁,那个人都已经不顾一切了。杀了一个人,也还会杀第二个、第三个的。」
凌朗盯着他,喃喃地说:「奇怪,曾念南也是这么说的。」
「曾念南?」吕盛华一皱眉,「他又来掺合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要走了。」凌朗已经推开他,走到门口,过了几秒钟,他又把头伸进来。「吕老板,马上就是我生日了,送我件礼物行不行?」
「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你居然找我要生日礼物?」
吕盛华这话一半是开玩笑,一半也是实话。凌朗从来没主动找他要过东西,就算吕盛华给他,也不乐意,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吧,你要什么?」
「这次拍戏的那幢房子,是你的吧?」
吕盛华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真当我傻的?」凌朗撇嘴,「怎么样,你给不给?」
「你想要房子我另外送你吧,那套现在正在拍戏用,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要那幢。」凌朗扔下一句话,把门一摔就走了。
吕盛华望着那扇关上的门,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第七章
杰森猝死,凌朗受伤,结果就是导致他们的戏只得暂时停工。
黎烨霖来的时候刚好是中午,大约看门的人也溜去睡午觉了,他一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他径直地走到客厅里,走上楼梯,盯着挂在墙上的那幅《死与火》。
克利的《死与火》,是幅极有名的抽象派作品。画家在临近死亡的时候,所绘出来的图画,是不是真的会更加接近「死亡」?
那张诡异的扭曲的笑脸,究竟是画家想象里的死神,还是他对自己死亡时的想象?死神手里所托的火球,就是画家自己行将燃尽的灵魂最后的光芒?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有人在楼下说话。
黎烨霖回过头,只看见一身黑衣的曾念南,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副「你被我捉到了」的神情。
「说吧,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别逼我哦,烨霖,我可不想对你公事公办。」
黎烨霖做了个手势,指着身后的那幅油画。「对这个有什么想法?」
曾念南走上前两步。他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肌肉紧绷,好像要把紧身的袖子都绷破似的。
黎烨霖当然知道,曾念南出生于武术世家,搏击的技术是超一流的,但是这时候他居然看到曾念南的手臂上有一块新伤,很显然是一道刀伤。
「曾念南,你这伤是怎么了?」
曾念南朝手臂上看了一眼。
「别提了,就是你女朋友干的好事。」
黎烨霖张大了嘴,他很少这么诧异过。
「可儿?她?怎么会?你说清楚点,她……」
「我没告诉过你吗?任可儿是我师妹。」这次轮到曾念南诧异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呢,你居然不知道?这倒奇怪了。」
「我还真不知道。」黎烨霖看着曾念南手臂上的刀伤,「就算你们师兄妹要练练手,也不至于真动刀吧?」
「是我自己疏忽了。」曾念南耸了耸肩,「我一直以为可儿这些年忙着拍戏,功夫都没怎么练了,没想到……嘿嘿,」他又扯起嘴角,干笑了两声,「没想到倒是我自己忙着工作,反而搁下了。」
他忽然朝黎烨霖挤了挤眼睛,「你没跟她打过架吗?」
「我哪敢跟她打架?」黎烨霖苦笑,「你不是叫我跟自己过不去吗?」
曾念南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跟可儿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也算青梅竹马,最后还不是说跟你好就跟你了,害我孤家寡人到现在。黎烨霖,我还真不该帮你,你一直春风得意,就没碰到过什么挫折,也该让你吃点亏了。」
黎烨霖听着他的话,像是调侃,又像是认真的。
「胡说什么呢?我说了我跟那肖江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跟凌朗在一起的。你不相信?」
「不好说。」曾念南笑着说,「你们两个人,都是绝不愿意肖江把你们的事外泄的。要堵住他的嘴,给钱是一个法子,不过那就是个无底洞,填都填不满。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