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关系很好不是么?”
“但是就是那天晚上,肖莹庆功宴的时候我去洗手间,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听见两个模特说,说肖莹把男朋友带来了,就是那个高中老师。”
方决明听完这句话以后,心里一震。他看见宁海辰冷笑地说:“我现在还记得那些模特是怎样描述梁非予的,说梁非予的身材是模特界的十等身,人长的有一表人才,他去当高中老师,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一向是个不太能控制情绪的人,我走出去问他们,她们开始谈恋爱是什么时候,那些人和我说,应该是三年前吧,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男朋友就回老家了。我还想问,但是后来他们以为我是小报记者狗仔队,含糊其辞地甩开我走了。
当时我站在走廊里,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撼,我就一个人站在狭窄的山谷里,等待着悬崖峭壁把我埋在这里变成一块化石。我摇晃着走到水龙头前,猛地放开水龙头把头沉在水槽里,冰凉的水顺着脖颈流到胸前,我仍旧感觉不到任何刺激。是在做梦么?我真的觉得我是在做梦,方决明,和你谈恋爱谈了八年的认识了半辈子的人,背着你还有一个女人,你会不会接受,会不会?”
宁海辰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偷偷站在门外的瑶瑶捂住了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流下眼泪。窗外的黑夜,颜色渐渐变浅,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黑暗,听的人发自内心的窒息。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那个时候我满腔怒火地想要去质问非予,但是我站在水槽前发现我连像他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我宁愿把耳朵堵住把眼睛闭上,这样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我只要不量体温,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发烧。
但是肖莹就像是一个阴影,在我身边阴魂不散。非予回家的时候还在问我,宝贝儿,这次没有情人节礼物了么?你去年给我的香水我都用完啦。我背对着他,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项链,第一次很不甘心地想,如果当初成功的是我,非予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肖莹?
我开始躲着非予,打电话的时候不接,晚上去找碧阳喝酒。碧阳还问我是不是和非予生气了,我当时就想问碧阳,我和女人争是不是丝毫没有胜算。话几次到了嘴边,我发现这根本就是难以启齿的事,家丑不可外扬,不是么?
非予不是个好骗的人。肖莹再一次打电话来约我们三个人吃饭的时候,我推脱说晚上有学生过来拿书,今天晚上脱不开身。那天晚上非予来接我站在收银台前的时候,我听见他对我说,海辰,你怎么了?
我把卷闸门轰地放下来,整个书店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罐头。我对梁非予说,你和肖莹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这句话一下子让非予变成了哑巴,他站在原地,表情一点也不惊讶,像是一直等着等待着这一刻一样。
我直直地盯着他,拜托了,梁非予,不要说出那句话,不要对我说你爱的是肖莹,不要对我说你们瞒着我已经相爱了很久。这样的话,我就真的输了,面对肖莹,一个女人能给你的一定比我多。
我看着非予的脸,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已经哭了。距离上一次在北京相拥而泣,我似乎已经三年没有掉过眼泪,而这一刻恐慌就像是披在我身上的一件衣裳,我拼命地想要穿上寻求温暖,却只能感觉到钻进骨头的寒冷。我对他说,非予,肖莹是不是和你站在一起很久了?你们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等了好久,每一份每一秒都是煎熬。非予没有提起肖莹一个字,只是走过来抱住我对我说,海辰,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肖莹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骗人。”
“我真的不骗你。有些话不能和你说,但是你相信我,海辰?”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尽管我嘴上不依不饶,但那一刻我仍旧如释重负。我被这个谜团囚禁了太多天,听到非予这样说,我像是得到了特赦。我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但是他不说,我就不问。我什么都不想抱怨,只要非予说的,我都会坚持着去相信,他说他和肖莹什么关系都没有,那就是什么都没有。方决明,我知道你要说我太天真。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将心比心,你的老婆出了轨,如果她对你说她是清白的,你就算是不甘心不愿去相信,但是你没办法不去接受,因为你还爱她,不是么?
不过我还是抬起手使劲儿给了他一拳,却还是打了他一个趔趄。他爬起身,慢慢地走过来,用完好的另一半脸蹭我的头发,嘴唇贴着我的额头。我真想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但是我连抱住他的力气都没有,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后来我约他们一起去吃饭,是我请的。非予仍旧什么都没有解释,这一切,只能我自己去问。我没有背着非予,吃饭的时候一直努力强颜欢笑,只是在非予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她。她拿起非予的烟盒,很熟练地抽出一支烟对我说,宁海辰,你妈害的我爸妈离婚,你说我要不要母债子偿?况且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你对非予有情,我也不是无义的,不是么?
真的是一场拉锯战。肖莹在这座城市也买下了一栋房子,每天除了走秀就是来找梁非予。我坐在书店里就能听到那些女学生来和我说那些花边新闻,说海辰哥哥,梁老师有女朋友了,女朋友可漂亮了,经常给梁老师带好吃的,还请我们去看她的演出呢。当时我坐在书店里,简直想把这些要命的小崽子们都赶出去。只是在我神伤了没多久,非予就病了。”
非予和我在北京那会儿,有一段时间闹过胃病,也许是经常饥一顿饱一顿,非予胃出血过。所以我一直很小心他的饮食,不给他喝牛奶,也不给他吃过酸或者过辣的东西。喝酒就是一小杯,多了就要和他吵架。最近一段时间一定是肖莹那个神经病给非予吃了什么东西,而且非予是那种不会拒绝人的傻小子,再加上他最近带高三经常要看晚自习,我要他来我这里吃饭,他总说会有学生来问问题,我只能找碧阳帮我看店,在楼上煲饭给他送去。但是每天晚上回来,他总是剩的很多。
他一直瞒着给自己当赤脚医生,你知道,他是学医的,只不过他太高估自己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张纸一样苍白。我拉着他的手说,非予,能睁开眼睛么?看看我,你怎么样?他不应我。他竟然不应我。
我终于理解到我吞下安眠药时非予的心情了。他在我眼前连眼睛都不屑睁开,好像很容易地就抛弃了我。我简直不敢想非予会丢下我去哪里,我绝对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我去求医生,医生说非予的胃溃疡一直没有根治,最近一段时间疲劳过度,百分之八十都已经烂掉了。疲劳过度?我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他背着我受了这么多的苦。
晚上的时候,非予醒了。我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才突然发现他已经骨瘦如柴。我听见他对我说,海辰,海辰。我对他说,我在。他对我说,海辰,我刚才去鬼门关走了一遭,黑白无常拉着我往阎王殿走,我对他们说,拜托,一定要让我回来,我有一个人要见最后一面,我真的有话对他说。
我哽噎地看着他,对他说你少说一点话,困了就睡吧。他对我说海辰,其实肖莹没有恶意,她说喜欢我,我只能出于感激,但是我真的不爱她。我的胃一直不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早晚的事情,我怕你担心,就没说。现在到了这个节骨眼,我再不和你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只是怕肖牧歌再来找你的麻烦,肖莹虽然是她女儿,但是心眼不坏,我只是让她帮帮你,没别的想法。天儿,以后你多吃点饭,别再吃方便面,回我们的新家睡觉,别累着。遇上喜欢的,就再找一个吧。我爱你。
非予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我以为他死了,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医生赶来的时候我仍旧死死地拉着他的手,医生对我说他只是睡着了,我也不相信。后来非予输液的时候,我瘫坐在床边一直握着他的手,经历了一场荒唐的生离死别,我意识到,没有他我根本都活不了。
我和碧阳开着他的车,走了很多地方为非予寻医问药。那个时候我和肖莹闹僵了,每天晚上都守在那里,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我真的是每天晚上都没有合过眼,生怕我再睁开眼睛,他就这么一撒手走了。
有一天早上,我在给非予喂粥的时候,碧阳给我来送早饭。我说你吃吧,我不饿。他说,天哥,我也没带多,老板就剩一个馒头,我们掰开一人一半,虽然不能全吃饱,但是至少不会都饿着。就是这句话给我灵感的,如果我给梁非予半个胃,虽然不能全健康,但是至少都会活下来,不是么?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赶紧去配型,很好,我们是吻合的,那就不要再耽搁了,手术吧。
真的,这都是一念之间。肖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我们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场情节恶俗的电影,而就是这个俗套的情节在她眼前震撼了她。我看着肖莹眼眶红红的样子,心里充满了骄傲,肖莹,这个情节我要你永远记得,就算你觉得你是女人,你有和她成为合法夫妻结婚生子的资本,但是能够陪他出生入死的,只有我宁海辰一个,你懂么?
手术醒来的时候,非予躺在我身边睡着,样子像是一下子回到了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时他坐在最后一排,用手拄着下巴睡觉,嘴还张开一半,笑的老师都站不住了。现在这个时候也是,他躺在我身边,嘴还是合不上地酣睡着,阳光照在他身上,我们又在一起了,真好。
非予醒来的时候,我记得最清楚。他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被阳光晃了眼睛。他扭头的时候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右手又在输液,只能晃着脑袋把头发顺到另一个方向才能看见我。我笑着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对他说,梁老师,我们又见面了,有没有想我?他张开嘴,声音有些微弱,不过我听的清清楚楚,他说有。我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开场白想要和我说?他对我说,我第一次看见你胡子这么长。我当时真的很生气,吹胡子瞪眼地对他说,梁非予,你臭不要脸。然后他就笑了,我也笑了。在我庆幸他还能这样笑的时候我听见他说,海辰,谢谢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对他说,别说谢我,娶我吧。
十八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肖莹就在门口看着我们。那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一刻,我几乎要让护士把我们的病床并在一起,我想赶快握住他温热的手掌,想赶紧亲一亲他干燥的嘴唇,想去摸一摸他心脏是不是像以前一样有力地跳,嗯,还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个让人下不了床的梁非予。
我们一起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然后一起出了院。这次住院花掉了我们所有的钱,我没有和非予说,我因为这个已经抵押了我们的房子。而这个房子的买主,正是肖莹。
当时我着急想要救非予一命,只想着怎么赶快拿到钱,肖莹主动来找我,说给我出这笔钱。我不想欠她人情,但是又没有第二个能给这么多现金的买主,情急之下,就兑给了她。这是我走的最后悔的一步棋,以后为了还债,我可能还要忍受更多的煎熬。只不过非予的出院暂时还让我想不到那么多,每天除了照看书店,还要按时煲汤煮粥,我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兴奋中,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年。在我们出院两个月后的夏天,非予主动找了碧阳喝酒。他以为是碧阳帮我们垫付了手术费,一个劲儿地给碧阳倒酒。碧阳对我投来忧伤的目光,我权当是他的无奈,傻傻地看着非予笑。
就这样过了半年,我一直在为那栋房子重新付按揭贷款,非予经常说,海辰你现在怎么变的这么小气了?好像怕我养不起你一样。我的非予,你要是知道我们欠着谁的钱,你就再也不会这样想了。
肖莹似乎在那个时候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一样,除了每个月定期往她的户头汇一笔钱以外,我们几乎没有瓜葛了。渐渐地,我觉得我们清静的生活又回来了,就像三年前我们刚刚回到这里的那样,他像个孩子一样每天上学放学,而我像个妈妈一样煮饭看店,因为他的坏习惯动不动就动辄嗔怒,看着他装作委屈的样子哭笑不得。
大概是元旦的时候,有一天我在我们的家里上网,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我打开的时候,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几乎刺穿了我的双眼。
“宁海辰,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和你说,其实出院以后,我还和梁非予有联系,并且关系不浅。这张照片你看到了么?我和梁非予要结婚了。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就算你和非予彼此相爱得难舍难分,你终究是个男人,你可以把自己全身心地给他,但是没办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家是什么?爸爸妈妈和孩子。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吧?程蝶衣演虞姬演得再好,最后不还是输给了菊仙?我爱梁非予绝对不比你少,但是我能给的,绝对你比多。”
邮件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针刺在背,发出一阵阵阴森的冷。我却没法反驳,因为她说的话都是真的,我除了盲目地爱,盲目地对他好,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做。
我看着照片上的非予,平时似乎是对着学生严厉惯了,笑起来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气。不过第二张的他笑的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眯着眼,露出一排小白牙。我这个时候如梦初醒地想起来,原来非予已经二十六岁,正好是做爸爸的最好年龄。时间过的真快呀,非予。
防盗门发出咚的声音,是非予回来了。我听见非予对我说,外面的雪下的真大,明天一定又是天寒地冻了,得把厚裤子找出来了。
我走出门说,是的,吃饭吧。说完去阳台端盘子。我站在阳台,眼泪不听话地冒出来,停也停不住。非予站在饭厅问我,海辰,怎么了?
“没什么,菜凉了,我给你热热。”
晚上睡觉的时候,非予伸出手来搂着我的肩膀。我背对着他拉着他的手,那张结婚照在眼前不停地转来转去,让我辗转难眠。非予的身体传来温热的触感,我却手脚冰冷,浑身发抖。
“海辰,你今天怎么了?生病了么?要不要去医院?”
“没有。”
“那怎么一直在抖?”
“没什么。”
他搂着我的胳膊更紧了,靠过来的脸颊蹭着我的耳朵说,“今年的圣诞节光顾着给学生上课了,等元旦放假的时候我好好陪你,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去。”
“真的?”
“当然。”
“非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好。”非予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是意识到了什么。
“你现在……还爱不爱我?”
“爱。”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真的?”
“真的,海辰,我爱你。”
我转过身抱着非予,把冰凉的手掌贴在他的胸口,然后哭了。他像是几年前一样抱着我,用鼻尖蹭着我的额头,什么也不说,我想,看来人都是逃不过七年之痒的,好不容易熬过了生离死别第七年,第八年终究还是免不了同床异梦。
而我不能没有他。当他亲口承认他不再爱我的时候,我会去死。
十九
或许是人想开了,做起事来就豁达了很多。我仍旧每天早起晚睡地给非予做饭,半夜睁开眼给他盖好被子,每一件事情都善始善终。非予以为我是因为那天晚上而有了勇气,也打心眼地对我好,我很满足。过年的那天他买了好长的一串鞭炮,我们站在楼下把鞭炮摆成了888,那炮仗足足响了五分钟,比任何的烟火都好看好听。包饺子的时候,非予把面糊在我的脸上,被我追着打了好久,我们还在饺子里包花生,谁吃到了就要亲对方一下。
那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春节。因为抱着最后一个春节的念头过的,所以特别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