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兮，尚与梅开——贼馥馥

顾希上望着眼前并不陌生的胴体，那些曾经密切贴近的拥抱缠绵被唤醒，并不比常人美好到哪去的纤瘦的身体，却一次一次让自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炙热。少年时，那明媚美丽的眼，到如今，依然没能淹没在时间里。

眼前的身体带给他的悸动依然如初，所以，他觉得可悲。

梅开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也许一时，也许一生。

一声嘹亮的口哨在身后响起，梅开豁然转脸望向声音的方向，下意识抓起地上的衣服挡住自己的下身。

卧室的门口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男人，上身光裸，下身胡乱裹着条被单，蓬乱的发，不怀好意的眼，浑身上下的情事痕迹。

男人不顾梅开的羞窘开口，声音里满是戏谑，“呦，这是哪儿来的哪一出啊？”

顾希上淡淡望着梅开鹿瞳一般水润却难掩被伤害的眼，感觉到一丝无以言喻的快慰，他从梅开身边经过径直走向对面的男人。

“对了，忘记跟你介绍了，这位是我现在的同居人，杨晔。”然后转脸面对男人狡黠一笑，轻佻道，“呦，你已经能下床了，看来我还是不够努力啊。”语毕，用空着的手抓住杨晔的乱发便是深情一吻，别提有多么细致温柔，直到男人气喘嘘嘘地倚在他身上。

“折腾老子一夜还不够啊，这不是新来了个小雏儿供您消遣么。”杨晔讪笑，亲昵地拿脸在顾希上脸上磨蹭。

顾希上放任对方胡闹，抽了一口烟，慢条斯理道：“你从哪儿看出这是个雏儿了？”

“操，别告诉老子已经被你尝过了。”杨晔突然推开顾希上缓步来到正在胡乱穿着衣服的梅开面前，探出一只手，挑起梅开尖削的下巴。

梅开并未挣动，只是越过身前的杨晔看着他身后不动声色望着自己笑的顾希上。

“啧，别说，还真是我喜欢的型，要不这样，啥时候借我试试，要不干脆三人行？”语毕，男人薄薄的唇片慢慢靠近梅开的唇。

一直默默忍耐的梅开突然张口说话，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已经不相信我了是不是？”

“你觉得呢？”顾希上冷笑。

梅开豁然推开眼前的人，力气之大二人皆是踉跄。梅开抓起地上的外套，淡淡看了顾希上最后一眼，他终于听见自己说，“再见。”

“谁让你想来来，想走走的？”身后响起的声音，对现在的梅开来说无异于一种刑罚。

梅开慢慢回过头，表情漠然地对上顾希上的目光。

顾希上用左手牵起梅开的右手，移到脸颊上摩挲了一阵，然后再摊开，把燃着的烟碾灭在梅开手心。

“这样，才算两清了。”

炽烈的热度刻骨的疼。

这便是你，之于我的一切。

梅开就像根本没有感觉，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镇定地从顾希上手中把手抽回，步履从容地消失在顾希上的视线。

缓慢沉淀到时间夹缝中的颜色，所有朦胧的跳脱的犹疑的果决的片段在脑海蒙太奇般放映，梅开终于想明白，自己怕的不过如此，怕再也回不去的路，怕再也找不到的人。

当天夜里远在另一个城市的连糯，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压抑的悲怆的哭声，她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

第二十一章

“对了，刚那个是咱们学校的吧，听说老爸刚死没多久，我说你也太狠了。上次那谁找上门来也没见你这么羞辱的，你俩有仇啊。”目睹了一场闹剧，杨晔滚回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顾希上往嘴边送烟的手停下，迟疑道：“什么？”

杨晔想想，“我说你俩有仇啊？”

“前一句。”

“你不知道，他老爸得癌症死了。”

顾希上深吸一口气，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逼近，冷声道：“你确定，你怎么知道？”

“妈的，松手。”杨晔被抓得有些痛，随即甩开顾希上钳制，才接着说，“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八卦么，听他们班上一个跟他挺熟的人说的。”

顾希上不再做声，坐在床边垂着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陷进阴影里。

杨晔翻个身，四肢大敞望着天花板，余光扫过身前的人，突然像抓到一点什么不那么一样的情绪。

这二人，绝对不像是纠缠不清的某任情人这般简单。

他认识顾希上没多久两人就同居了，各有所好各取所需，生活上互不干涉，说直白了就是炮友。顾希上家境殷实出手大方对他从不吝啬，在床上就算是被动方，倒也被弄得挺舒服。所以他还是挺满意这样的生活。

只是熟识了之后才发现这人的内心跟外表很不一样，甚至有些隐匿的暴戾，虽然这些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但也有失控的时候。有一次顾希上酒喝多了，在回公寓的路上无事生非，把一个不小心撞到他的路人打得头破血流。

他觉得顾希上这种人，一定有那么些不那么光明的从前，但他也从不过问，因为谁都不知道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会发生什么事。

顾希上待人接物有条不紊，冷静从容，在圈子里甚有温柔一说，在这之前他从不见，他清醒时这般的残忍以及乖张，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用狂乱的嘶吼隐藏疼痛。

顾希上静静坐了一会，随即抓起衣服起身。杨晔拽住他衣角，嘱咐：“别乱来。”

顾希上打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下楼，顺着烂熟于心的街道往前跑，在梅开和苏控合租的公寓底下停下脚步。

然后呢，冲上楼去，找到梅开，再然后呢？

事到如今，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剩下了些什么，挚爱，眷念，还是仅存的对从前那段芜杂迷离的少年时光的缅怀？

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牵扯纠缠，把几乎已经要痊愈的疮疤再次掀起，还是就让时间停在说清了再见的那一刹那？

无论如何，对方的悲喜早已不再也不该与自己有关，一时的同情怜悯可能会演变成更大的过错。

顾希上就这样静静站了许久，然后慢慢转过身来，顺着原路往回走。

于是，这一刻也最终变成他生命中最后悔的一刻。

后来，渐渐听说了些关于梅开的消息，就是在被顾希上拒绝的那一天，梅开退学了，等顾希上得到消息之后梅开已经离开了学校。这样一所庞大的高校里这样多形形色色的人，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止向前的脚步，而梅开这样一个寡言少语的男孩，就像是从不曾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他后来也遇见过苏控，不擅长掩藏自己情绪的男孩满脸满眼的嫌恶，但并没有跑来质问他或者追问他梅开去了哪里，所以，他总是侥幸地想着，梅开与苏控总是应该有联系的，梅开只是离开，并不是消失了。

此后的三年，顾希上从未离开过这个北方城市。三年间，即便母亲苦苦安抚，但是父亲的态度并没有丝毫软化，他以父子关系为要挟，逼迫顾希上回归“正轨”，顾希上并未妥协，所以在毕业之后选择了留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北方城市，找了一份薪水还算丰厚的工作，过着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三年，他同很多人在一起，却没办法与其中任何一个人维持长久的关系，对此顾希上并不介怀，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

直到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周末，吃过早饭的顾希上百无聊赖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网页，随机性地点选游览，突然就听见一支歌，没有伴奏只是人声的哼唱，稀稀拉拉，寂寥而绝望。有什么瞬间洪荒般淹没一整个脑海，记忆里绝对曾听见有什么人这样子哼唱过。

顾希上慢慢闭上眼，看见的依然是梅开的脸。

记忆的门扉逐渐被拉开，顾希上终于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摩天轮上，梅开曾自顾自哼唱过这首歌。顾希上侧身望着身边熟睡的人，甜腻的面孔细致的肌肤，柔软的红唇微微嘟着，他知道他不该继续，他应该关掉电脑把人揽进怀里舒舒服服睡个回笼觉，他甚至害怕得知某个答案，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点击下载，戴上耳机，调节音量。

于是他终于听见很多年前梅开没有说出口的话。

“亲爱的，如果可以，我多想带你一起下地狱。”

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愈演愈烈直至压抑不住梗咽的声音。他轻轻起身，随便抓了件外套就夺门而出。

三年后，顾家父母终于等来了儿子的回归。

第二十二章

顾希上跪在家门口，身侧的妇人早已哭成泪人，而顾父只是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慢慢往客厅走去。

顾母连忙扶起顾希上，泪中含笑地对他说，“你爸爸其实早就不生你的气了，就是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叫你回来。路上辛苦了吧，赶紧进屋吃饭吧。”

顾希上忍不住紧紧抱住顾母，喃道：“妈，我对不起你和爸。”

顾母望着眼前早不复幼时青涩比自己高出一头不止的儿子，认真道：“我和你爸说好了，你的事就是你的事，你想怎么就怎么罢。”

顾希上握着母亲的手，久久不能成言。

饭间，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就像不曾空掉这三年，本身就妙语连珠的顾希上把这些年间的趣闻挑着讲了些，逗得两位长辈没停下笑。

吃完饭，顾希上帮着顾母洗干净碗筷，然后一家三口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顾母沉思了许久，拉着顾希上的手，柔声道：“改天也把那孩子带回来吧，他爸爸也不在了。怪可怜的，要是他不愿意，帮妈跟他道个歉。”

顾希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之前，发生过什么么？”

“那孩子没跟你说过么？”顾母有些犹豫却还是把曾经跟梅开的谈话娓娓道来，结束后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顾父的意见。

一向威严的男人尽量放缓了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是他还是不愿意，把我那份也加上。”

顾希上拉着二老的手，把脸埋在其中，流下汩汩的泪。

梅开撑着头读一本不太有意思的书，困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起初门口的风铃响了他并未在意，直到他感觉到有啥东西伏在他腿上，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梅开垂头，看到伏在他腿边的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他并未把现在的地址说给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些为数不多的同他有联系的人只知道他的邮箱知道他开了一个小小的书店。

梅开伸手一边轻轻地抚摸着顾希上的头发，一边询问道：“怎么找来的？”

顾希上边打哈欠边说：“走了整整三天才找到这家店。”

“那，怎么知道我在W市的？”

昏昏欲睡的顾希上口齿不清地说：“你曾经说过，你要去一个有颜色的地方，绿色的树青色的山蓝色的湖泊……”

“这样的地方不多但也不止一处吧，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在这里呢？”

顾希上唇角带着笑，眼角却慢慢溢出泪，“我们曾经说好的，要考这里的大学。”

梅开没做声，透过贴合的肌肤，顾希上感觉到他的颤抖，他拉过梅开的手，放在唇边深情地吻了吻，然后抬起头来，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哪怕被泪水阻隔的他们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

“乱乱，还记得么，素质竞赛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事？”

“和我在一起，永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