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日轩盯着儿子的眼睛,突然哭出声来,“安安,是爹地不好!爹地没用,爹地保护不了你!你不要这样,不该是慕辰的!不该是他的!”
祈安修强压着心头的酸楚,看着他这辈子最愧疚的儿子,“安安……这世上没人抛弃你!爸爸从前……真的不是有心的!”
别人不明白,只有他们父子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祈安之在当他还只是姚平安的时候,小小年纪就尝尽了人间的冷漠和无情,所以他也同样的学会了对周围的人还以颜色。
当祈安修刚找回这对父子时,祈安之根本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对自己唯一的爹地,他对外界所有人所有事都存在着强烈的不安和敌视。
祈安修花了多年的心血,好不容易才让这个儿子慢慢的学会正常的与人相处。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化解了儿子的心结,却没想到他只是把它减弱了,而那最关键的一点,仍未能被彻底!
看他的眼神就知道,祈安之依然是固执的划出一块自己的地盘。只不过从前那个被他划到自己地盘里的人是他最亲爱的爹地。而现在,他选择的是人是唐慕辰。
祈安之看着爸爸,眼神中有愤恨,有不甘,也有几分令人心痛的委屈,“你是没有故意抛弃我!我也承认你这么多年为我花了许多心血,我真的不恨你了!可是爸爸,你拿走了我的爹地!当你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就失去了爹地!然后你们有了幸之,又有了乐之!他们都是我弟弟,我会爱他们!可是他们也同样的又抢走了爹地的一部分!”
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拼命嘶吼着,喊出心中的质问,“我为什么不能选慕辰?是你们!你们把他带到我身边,你们送我跟他做同学!你们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说过!好!我听你们的话,我跟他做好朋友,我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这有什么错?如果一定要说错,是你们的错!是你们最初犯下的错!”
两家的大人都沉默了,脸色灰败。也许祈安之指责得并不完全正确,却也不无他的道理。尤其是唐松年,听得这话心如刀绞。果然,一切都是他的错!从头开始就错了!
唐慕辰难过的揪着祈安之的衣领,呜咽着劝,“安安不要说!不要再说了!”
他不仅是心疼两家的大人,更心疼眼前这个男人!要逼他说出这样的话,就等于要他把自己的心,血淋淋的挖开一个伤口,再去回忆过去!
“凭什么不能说?”祈安之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了,看着爸爸口不择言,“你来了,你是带给了我一大家子人。我有了爷爷,有了姑姑姑父,还有了幸之乐之!可你们当中有谁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也会寂寞,我也会孤单!你孤单你寂寞的时候,你可以去找爹地,我能去找谁?我也不想一个人这么可怜!我选了他,他选了我,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已经多年未落过泪的祈安修硬是生生的给儿子的这番话逼出了眼泪!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是孤独的,因为不愿忍受这份孤独,他选择了姚日轩作为终生伴侣。现在他的儿子只不是过选了一个男人作他的伴侣,为什么就不可以?
祈安之的心态是有些与众不同,可那能怪他吗?是他的错吗?
与幸之乐之不同,他们俩都是一睁开眼睛,就有了个幸福完整的大家庭,所以他们能够很轻松的接受这个大家庭,爱与被爱。
可祈安之不一样,他一睁眼,只有他的爹地。又生活在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甚至根本称不上家的地方。所以对他而言,后面所有的外来者都可以称之为闯入者和侵略者。是他们共同抢走了他唯一的爹地,再不管他情不情愿,还给了他一堆的家人。虽然他们也自以为给了他爱,可对于祈安之而言,那是不够的。
因为他生命中那个原本唯一只属于他的爱被抢走了,其他人给的再多,也只是他们爱的一部分,没有人再去给他一份完完整整的爱。这份爱的缺失让他过早的就选择了唐慕辰,能说是他的错吗?
与祈安修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一样,同样自责的还有姚日轩,“安安!安安不怪你!是爹地不好!全是爹地的错!”
“我说了不关你们的事!”祈安之从来就听不得爹地的哭声,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心疼的人!他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他恨的是这个世上的某些理论!
“什么狗屁的断子绝孙!谁他妈真知道八百年前怎么回事?不过顶着一个姓氏而已,几代人血液融合稀释下来,就什么都剩不下了!真要维持香火,怎么不去克隆,保证百分百血统纯正!”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破除下唐家的封建思想,可“咕咚”一响,唐松年已经经受不住这刺激,晕厥了过去!
这一下子,所有的场面都乱了。
原本似乎向他们这边倾斜的风向标一下子又不知飘到哪儿去了,连唐慕辰都冲着他大吼,“你看你做的好事!”
“爷爷!老唐!”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乱成一窝粥。
邹建明急得满头大汗,“你们别围上来!病人要新鲜空气!空气!快走开,去外面把担架叫来!”
幸好祈安之做足了准备,让他来时,就带好了救护车和必要的急救设施。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事情都给搁置了下来了。
吸氧,送医院,闹得是鸡飞狗跳。谁也没工夫再追究两个年轻人不该发生的爱恋,可问题不会因此而消失,该解决的麻烦总是要一个一个解决的。
62.
医院,无疑是现代社会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
说它特殊,是因为那里几乎是每一个现代人出生和死亡的地方。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我们都从那里进入人世,最终也将回到那里离开人世。我们在外面生活打拼,却得在受伤时回到这里疗伤静养,那白色的飘浮着浓重消毒药水的地方总是能让人们又哭又喜,又爱又恨。
唐慕辰疲惫之极的瘫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等着那红灯再一次熄灭,带给他或好或坏的消息。
三天前,唐松年刚从那个地方出来。心脏病突发虽然危险,但幸好一直有邹建明陪伴在身边,还算是安然渡过了。
今天进去的,是他的母亲。这才是对唐家人最为艰险的考验。
不过这些天,因为有祈家人的加入和陪伴,就算是唐立贤,也觉得肩头的担子轻松了许多。
公司里的事有祈安修去坐镇指挥了,医院里有姚日轩在上下打点,还有祈安娜和陈武,也在变着法儿给大家弄好吃好喝的送来给大家补充营养。家里是祈民昊领着头儿,带着几个孙子孙婿们在做后勤保障工作,让唐家父子能够安心的在医院里陪伴着亲人。
要是不说别的,单凭这些条件而论,唐立贤也不得不承认,以祈唐两家的世交,能够结成儿女亲家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可为什么要是两个大男孩相恋呢?
虽然脑子里的重心是父亲和妻子的病情,但儿子的这段感情,还是不断的找到闲暇就跳出脑海,不断的追问。
同样的疑问也在拷问着祈唐两家的每一个人。究竟该不该支持,能不能同意他们两个人的事呢?
就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唐慕辰,也不能不反复的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坚持下去?
他已经有答案了。
“慕辰,这手术还得好一会儿,你先去吃个饭,休息一会儿再来吧!”姚日轩过来轻柔的拍拍他的头,低低的说。
唐慕辰抬起眼,却见爸爸已经跟姚叔叔一起吃了饭过来换班了。唐立贤看了儿子一眼,眼中虽有余怒未消,但已经没有前几天的滔天怒气了。
这边有了大人,唐慕辰也就放了心,怯怯的看了爸爸一眼,走了。
吃饭和休息的地方就在唐松年的病房外头,因为家里两个人同时住院,跟院方协商了一下,便单独租了一间房,用作大家临时的起居室。
推开门的时候,并不意外的看到祈安之也在里面。
为了不让大人们看到他们同时出现而觉得添堵,两人很有默契的相互避开。
尤其是祈安之,更是象过街老鼠似的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只在幕后跑腿出力,甚少走到唐家人面前。只是偶尔,象这样的休息时间,才偷偷在休息室里见上一面。
唐慕辰猜,其实爸爸他们应该也都知道,只是不点破,给彼此留点颜面而已。
见了面,也没有怎样的互诉衷肠,祈安之只是快手快脚的从保温桶里给他添了碗汤出来,“已经不烫了!”
没有客套,唐慕辰接了汤一饮而尽。要照顾人,首先自己就要有照顾人的资本,身体无疑是排在第一位的。
沉默的吃着饭,两个大男孩很快就风卷残云般干掉了分配给他们的两桶饭菜。
陈武做大厨多年很有经验,用不同颜色的保温桶区分各人的饭菜。姚日轩要安胎,祈安修和唐立贤人到中年,药膳的量可以重一些。但他们这两个年轻人气血旺盛,就得温和清淡,口味突出。两个病人的饮食那就更不一样,得遵医嘱。
每个人的饭菜虽不尽相同,但大家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只保温桶就好了。
吃饱了,祈安之收拾着碗筷,头也不抬,“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吧!眼窝都青了。”
“你不也一样?你歇着吧,我来就好。”
“不用了!”
“你去吧!”
抢着收拾时,两人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一起,那肢体的温润的小小的接触,竟似一瞬间就通了电,让两人顿时都怔住了。
踌躇了一会儿,祈安之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唐慕辰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此时却尽在不言中。
就这么短短几天时间,祈安之俊美的脸就已经凹陷下去了一大圈,可想而知他的辛苦程度。祈安修去唐家帮忙了,但他们自家生意就甩给了祈安之。他不仅要在公司里忙,只要抽出一点时间,还得来医院里奔波,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高压实在是最强效的减肥药。
看得唐慕辰心里一酸,又疼又怜。
“你瘦多了!”先开口的却是祈安之,微微叹息着,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怪我吗?”砸了他的婚礼,还把唐爷爷气得住院,连爹妈也不搭理这个儿子了。
唐慕辰轻轻摇了摇头,“是我的错,应该早些坦白的。”
“不!我也有错。”祈安之握紧他的手,十指交缠放在自己的心口,“我背着你,你们全家干了一件事!我现在真有点害怕到时你们全家会来集体追杀我!”
唐慕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但是会心的笑意,“那就不要告诉我了!起码在妈妈没有出来以前不要告诉我。”
祈安之也笑了,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手抚在自己脸庞上的温暖触觉,“好。等今天晚上吧,你妈妈出来,我告诉你一件事,还想带你去做一件事。”
“嗯。”唐慕辰也不问就应了。只要妈妈没事,他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什么都可以。
到底还是唐慕辰睡到了床上,祈安之给他盖上被子,设了手机闹钟,“就一个小时,睡一会儿吧!”
唐慕辰看着他不说话,直等那吻落到自己的额头,才安心闭上了眼。几乎是阖目的那一瞬,人就陷进了黑甜的梦里。
真的是好累!
祈安之微微一笑,怕一个闹钟闹不醒他,在手机上又加设了两个闹钟,这才放在桌上,蹑手蹑脚的离去。
心中却在祈祷,神啊!如果你真的有灵,请放过沈阿姨,放过我们吧!
穆杉今天正在上课,突然接到祈安之的一通短信。下了课赶紧回过去,“大哥,什么事?”
“我要请你帮一个忙,给我在德国附近找一个风景秀丽,生活便利,还要无人打搅的地方。可以么?”
“可以!”这个条件对于一般人来说,可真不是普通的难,但穆杉是什么人?他们家别的没有,就是祖上传下来的房产多!
“但这件事你得替我保密!连幸之也不能说。行么?”
“行!”穆杉连问也不问他到底要干什么就答应了。
对于祈家的人,他是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的。大哥最近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他们的艰难,也知道大哥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也许他并不能在明面上帮助太多,但这样暗地里的事情,还是能做到的。
时间不长,一份多瑙河附近的各国房产名单就出现在了祈安之的手机里,随信附上的还有各处联系人。
祈安之又安排了几件事,开始专心等待医院里即将传来的消息。也是老天对他们最终的判决。
但愿不要对他们太残忍!
63.
手术室上的红灯一直亮着。
来陪伴的人越来越多,祈安娜和陈武忙完就都赶过来了,下了课的穆杉也带着他小鸭子来了,祈安修公事一毕也陪着祈民昊来了。
祈乐之没来,因为何家悦已经进入待产期了,随时都有可能生。不过他们也有发短信给爹地,随时关注事情进展。
唐家人全都焦躁不安的围在手术室外,连唐松年都坐着轮椅出来等了。
只有祈安之没来,可唐慕辰知道他一定就在这里。与他一起,等着上天给他们的判决。
天已经黑了,祈安之孤独的在医院顶层的平台上,不安的拿着手机已经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个圈。
终于,一阵铃声划破了初夏夜的宁静。
祈安之却是被自己这不知听了多少遍的熟悉铃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电话是他买通的护士打来的,祈安之闭上了眼,定一定神才接通。
“怎样?”声音都难免颤抖了。
“良性!”护士那头的话筒里,已经听得到祈唐两家人刚刚得到消息,夹杂着哭泣的欢呼声。护士小姐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笑意,“没事了!手术很成功!休养些天就可以出院了!”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因为有两行清泪从祈安之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幸好在暗夜里无人看得见。
勉强收拾了情绪,他正想跟护士道谢,冷不丁后头有个黑影扑了上来,那力道是如此之大,直接就把他扑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但手机自然也就很识趣的落地自动关机了。
可就是如此,他也尽力回手护住后面的那个人,怕他摔着。因为不用看,只凭味道,他就认出了那个人。
“妈妈没事了!没事了!”唐慕辰激动得泪如雨下,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感情,立即冲了出来。想告诉他,告诉他上天并没有惩罚他们,他们得到原谅了!
凭着多年的了解和直觉,他知道祈安之一定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
祈安之微笑的转过身来,却跟他一样想哭!捧着他的脸,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那就吻吧!
炽热的安抚的体谅的包容的吻,才能让他俩彼此安静下来。
吻不长,但很有效,很快就让两个过于激动的灵魂稍稍冷静了下来。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用最用力的方式,给彼此的温暖。
“说吧!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唐慕辰现在心情好的简直可以飘上星空,到月亮上去遨游!
祈安之抱得他更紧一些,趁着他心情好,孩子气的耍起了无赖,“那你先答应我,知道了肯定不生气!”
“那打你屁股行不行?”唐慕辰难得很有心情的说笑了一句。
“可以!”祈安之故作严肃的点了点头,“不过下手不要太重,打伤了我,最后还是要你来照顾的!”
“做梦!老子管杀不管埋!”唐慕辰这么长时间,才第一次呵呵笑出了声,心头一片轻松,掐着他敏感的腰,“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