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那里,半天没有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觉得我是在讨厌他?我明明是这样的想和他在一起……
“你总是支开那些孩子,好像生怕我和他们交集过多一样,玩游戏的时候,你只准我做裁判,我明明连游戏规则都不熟,有的时候错判了,他们就会怪我……而你表面上的乖巧黏人都是做给我看的。”他抿抿嘴,目光忧伤,“父亲说的果然没有错,家族间的勾心斗角真的很可怕,我原来也不敢相信,可是你背着我做的事情,一件件都印证了父亲的话。”
“不,不是的,哥哥……”他的手忽然变得很冷,或者说我的全身都因为他的指责而发起烧来,我语无伦次的向他解释着,“我,我是想和你多待一些时间,你,你们总说不住了,要回去,可是我还想跟你玩……就我们两人一起玩……”
“是吗?”他微笑着,可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有相信我。
“是真的!”看着他冷若冰霜的微笑,心里顿时冰凉冰凉的,我紧紧攥着他的手,内心涌起一阵恐慌,他为什么就不信呢?莫名的,眼眶泛着热意,“哥哥,我是喜欢你的,真心喜欢你的,你不要那样对我笑,我和那些人不一样的,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笑过……感觉好像被你关在门外一样,哥……”
“你……”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喃喃道,“哭了?”
我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伸手触上我的脸,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流泪了。
他皱着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帮我擦了擦泪,语气里颇有几分懊悔的说道:“别哭了,现在要是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闻言,我把心一横,抓着他的衣角,要挟道:“你不准讨厌我,你要相信我是喜欢你的……不然,我现在就大哭不止,引来所有的人,让大家都知道你欺负我。”
他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你,你这是什么逻辑?”
这时,一个女佣从我们身旁经过,我冲那人吼道:“快去,告诉我爷爷,林澈欺负人,把我给弄哭了……大哭不止!”
那个女佣抬脸一笑,正当我惊异于那个笑容的古怪时,女佣毫无征兆的从后腰抽出一把刀向我们劈来。
利器破空的声音竟是如此的近,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只会紧紧攥着他的手,而他却瞬时将我护在身后,以手挡刀。
暗中跟随的保镖立即开枪射杀了女子,却为时已晚……
他的三个手指滚落在我的脚边,那么白皙莹柔的手指……我全身僵硬到无法挪动一步,眼睁睁的看着鲜红汹涌的血,在我的脚下积聚成河……
他甚至都没有哭,但紧蹙的眉和紧咬的唇无不述说着痛楚,直到闻讯赶来的大伯将他抱起的时候,他才红了眼睛,继而将脸埋在他父亲的怀里。
恍恍惚惚间,我似乎听到一个音节,“疼。”
老管家在失声低喝了一声后,便紧抿嘴唇保持着应有的仪态,但止不住颤栗的身形泄露他内心的惊恐慌乱。
当大伯抱着他大步离去的时候,管家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展开手帕,小心翼翼的包裹起血泊里的手指,如珍宝般捧在掌心,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大少爷,您别慌,我立刻安排人,小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当他们的背影彻底在我的瞳孔中消失,我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在血泊里,鼻子充斥着甜腻的血腥气。
我足足昏迷了七天,梦里满满的全是他,哪怕在梦中我都不能忘记这件事情。醒来后看到骤然苍老的爷爷,鼻子一阵发酸,想告诉他我没事,话到嘴边,却连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哥哥他……”
爷爷微微一愣,随即抚摸着我的头,说道:“小湍,我召集了最好的医生为他医治,不要担心。”
“可是,他的手……”
“会没事的。”
我微微舒了口气,喝下端上来的药,蹙起的眉还是无法舒展。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通过家庭医生了解到肌腱神经都被砍断的他,手指的灵活度和力度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恢复且结果不容乐观。
这件事后,爷爷惩罚了父亲,让父亲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我的心中模模糊糊的有了答案……
慢慢的,我不再上钢琴课,甚至一直不敢去看他,不是不想去,只是我怕,怕知道他讨厌我。
直到有一天,爷爷告诉我,说他们一家三口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夜之间全失了踪。从此,我彻底的失去了他的消息。
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岁月的风干,关于那年爷爷大寿的记忆就只剩下一些关于他的片段。
除了他以外,我完全不记得还有谁来过,我时常想像我将如何与他相遇,或是如何让他认识我。
在想象中揣测他是否记得我,是否能够认出我,是否会对我发火,自己又将如何应对。
爷爷一天比一天老,有的时候会把我叫错成林澈,我知道,爷爷很喜欢他,或许是经常想念所致,抑或是他本来就是爷爷最看重的孙子。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说是我的弟弟。那个时候,爷爷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家中早已是父亲掌权,没有人能够反对父亲的决定。
在男孩叫我“哥哥”的时候,我的鼻间仅仅溢出一记冷哼,神情鄙夷到仿佛在看待一堆垃圾一般。
“啪!”一记耳光火辣辣的抽在我的脸上,我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语带嘲讽:“很好,以后就由他来做你的儿子好了,真不知道他是有幸还是不幸,摊上一个会对自己老子下药会对自己儿子动刀子的爸爸。”
“啪!啪!”男人冷着脸连扇我两下耳光……
“你以后不要传位给我,那把破交椅我不稀罕,那么惨的将来,留给你儿子吧。”我吐着血沫星子,恶狠狠的低声说道:“以后,你不要让我的手上握有权力,我会让你后悔你所做过的一切!”
从那天起,我摈弃了作为一个亚洲黑道龙头继承者所接受了多年的教育,在神志不清的爷爷身边扮演着善良的孩子,这一演,就演了我很多年,演到我自己都以为我天生就是这般纯良。
渐渐的,身体里仿佛存在了两个人一般……
十五岁那年,我和这个男人彻底决裂,搬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几天后,林澈鞭伤渐愈,林家老宅的客厅里,林澈坐在离林湍几米远的沙发上,“对了,上次你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你都知道些什么?即使端木云有些奇怪,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他是我舅舅,承诺我当我有了杀他的能力,他就告诉我杀死我父母的人是谁。”
“我要说,杀死你父母的人,就是他,你会相信吗?”
“不可能!”林澈强烈的反对着,“不可能,我清楚的记得,不是他。”
林湍挑挑眉毛,将手边一叠报告甩了过来,“不好意思,由于你这昏迷的三天里所承受的精神折磨太大了,我不得不请医师来照顾你,不巧,我家专用的医师几乎是世界级心理和神经学的翘楚,他推断出你小时候的那段记忆被人篡改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十。”
“而爷爷早在你家出事的那年就在找到了你父亲林因的尸体,经过DNA鉴定,已经确定那具足足在下水道里泡了两个月的尸体尽是我的叔叔你的父亲。”
林澈面色苍白的将报告一页一页的从头翻到尾,一个字一张照片都不放过,口中念叨着自欺欺人的“不可能”,泪水却打湿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爷爷和父亲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从蛛丝马迹中一点点的找出幕后真凶,即使我那个无良的爹之前和大伯争得头破血流,但毕竟是自己亲哥哥,我父亲在爷爷病后,依旧持续调查,两年前,知道是端木云做的,无奈他背后势力极大,半年前,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嗣,而嗣刚好在三个月之前申明,无论任何一个风之子都可以暗杀他,一对一的。”
“我想,我们可以把握这个机会,你将他引出来,我们伏击他,他死后,你想继任嗣便继任,不想继任,我们就带着爷爷去美国治病……”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也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查清楚了我会联系你,现在你在林家老宅,很安全,况且还有我的同伴,我就不保护你了。”
林湍的阻止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林澈迅速的离开了他的视线,干净决绝到令林湍目瞪口呆,他以为林澈是去查明真相,却不知道林澈在离开林家老宅后,立即拨通了嗣的电话。
“是你吗?当年害死我父母的事情,是你做的吗?!”林澈勇气爆棚,没有丝毫退缩的质问着嗣。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会这样质问我,你心里似乎已经和确定答案了吧?”
嗣的不否定几乎肯定了林澈的答案,林澈攥紧的拳头里全是汗,“三天后,你在茶舍等我,我去见你。”
三日后,阑兰茶舍,黑灰屋瓦,勾角飞檐,遮阳步廊,还有格子拉门和山水屏风,古典优雅,细致婉约。
幽云室,罗汉榻上,那人望着林澈,和悦的说:“上次是泡茶,这次是下棋。来。”
林澈神情淡静,点头行礼,上百手下来,只觉胸口如有一块大石压着,闷得透不过气,额间沁出薄汗,手中的白子也不知该往何处落下。
那人靠坐在软垫上,饮了口茶,微笑道:“差了。”
林澈忽略掉对面那束凝视自己的目光,压住心头的不适,说:“您的棋力深远,我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么能与之相对。”
他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林澈一眼:“你不敢与我相对,真是笑话。”
林澈额头沁出微微细汗,神色却仍平静,呼吸也仍细密悠长。
他说:“观棋知人,你心思慎密,处事镇定,性格坚毅,可惜手段不够。”
林澈默默听着,只觉他的话凌厉如刃,刺进自己内心最深处,“您是在玩我,为您无聊的生活增添乐趣吗?”
“你还是看出来了。”
“那么……你是在逼我结束你无聊的生活,是吗?”
“你终于是知道什么了吗?”他似是很高兴,如春风拂面,眼角也舒展了几分,笑道:“没错,我一直等着你来结束我的生命。”
林澈的声音异常干涩,“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
男人微微一笑,用两个字凌迟着林澈的心脏,“玩具。”
林澈心中一痛,右手覆在腰际的武器上,“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他挑了挑眉,笑道:“想知道什么,杀了我以后再问。”
林澈的嘴角泛起一丝悲凉的笑,“杀了你,我还能问谁。”
“风二,我知道的他都知道,”他脸上的笑意很深,“不过你得伤的了我再说。”
“你的那些行为,难道不应该由你亲口解释吗?”看到他脸上的盈盈笑意,林澈的心头就一阵绞痛。
“没什么好解释的,日子太无聊了,杀点人而已,这种事每年我都会玩上一两次。”
林澈心头的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他们是我的父母!”
“她也是我的妹妹……”
“对,你竟对你的妹妹作出那种事!你禽兽不如!”
“哈哈,你恨我?”男人的眼角因为大笑而湿润闪亮。
“我恨你,我恨你逼我杀死莲妈一家,我恨你害得苏槿一生与健康无缘,我恨你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我最恨的就是居然是你杀死我的父母!”
“我只杀了你的父亲,你母亲不该想不开,她是蠢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咬毒自杀。”
林澈不怒反笑,眼中闪着决然的光芒,说道,“好,很好。你成功激起了我的杀念。”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杀人的滋味吗?”
恍惚间,林澈记起了第一次杀人后,嗣在自己身后低喃的一句,那时因为涣散的心神而未曾听清的一句,他说的是,你记住这杀人的滋味了吗?
“废话少说。”林澈抽出别在后腰的合金短棍,两手一握将之扭开,一尺长的白亮锋芒的双刀显了出来。
“那你就试试吧。”嗣从罗汉榻的隔层里取出一柄长剑,含笑起身。
身形迅快的两人,一来一往的过招,林澈步步进逼、招招致命,嗣如信庭漫步般,不疾不徐、见招拆招。
他一直噙在嘴角的笑让林澈的心当下一沉,他觉得自己已经用了七成力,而嗣仿佛还不曾认真。
嗣带着狐狸般的笑,将刀尖停在林澈的心脏处,“你犯了个最基本的错误,我擅用的是长剑,你擅用双刀,即使是特殊为你订制加长的双刀,也掩盖不了与我对战时,兵器的劣势。你用长剑,拼尽全力尚有伤我一分的可能。”
他手腕向前一送,林澈的胸前渗出了鲜血……
他竟然可以这样毫不犹豫的把剑刺入我的身体?他可以做的如此干脆,没有一丝顾忌。林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自己还需要顾忌什么呢?你于他无任何特殊,他只是把你当做一个玩具,而最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的手里沾染着自己父母的鲜血……
林澈突然发现了自己之前的愚蠢,自己早就应该设计杀他,却一厢情愿的想着养育之恩和血亲关系,潜意识里折服于他的强大,鸵鸟的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听话,就能瞒过他的眼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为什么之前不动手?那么多次暗杀的机会,自己却不知把握……林澈,你就是个白痴。
嗣手腕发力,将剑穿过林澈的身体,“我再多说两句,早就想让你知道的话。”
林澈的血从胸口喷薄而出,宛如燎原的火焰,以疯狂的速度在他的前襟上烧燎开,只是所到之处没有火焰的温暖,漫开的只有沁肤的冰冷。
“我很讨厌你,讨厌到我不想让你死的地步,怎么样?你现在疼吗?”嗣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像是在哄骗一个孩子说些他想听的话。
自心脏处翻涌上来的血润湿了林澈的唇,就这样结束吗?我不服!林澈的双眼迸发出一道精光。
“没有,现在并不那么疼。”林澈的嘴角勾起一个笑,飞快的向嗣的身体贴去,耳边有剑身与肌肉摩擦的细微声响,胸上的伤口疼得几乎让林澈握不住刀。
林澈甚至可以看到嗣的眸子里映闪过的一道白光,接着,那道白光化成两把刀,分别插入他的心脏处和脾脏处。
林澈说:“原来从你心脏处冒出来的血和我的一样红。”
“双刀的优势就是能够给对方双倍的伤害。这样,时间上,你会比我先死。”他将刀从嗣的身体里拔出来又插进去,说:“短的优势在于迅速的二次攻击,这是你的长剑做不到的。”
林澈的血流得更多了,淋淋的染红贴着他身体的剑柄。
林澈松开了握刀的手,将流满了嗣的血的手在嗣的胸前的衣料上擦了擦,满手的鲜红。林澈轻笑,模仿他当年的语气,“还是弄脏了呢。”
嗣只是笑,松开了握剑的手,轻轻揽过林澈的肩,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却没有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林澈的身上。这是嗣第二次抱他,这个拥抱,隔着刀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