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灿看到当妈的眼泪汪汪,终于知道刚刚过分了,“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他想当年自己那个老爹估计也这么泪流满面地说过一样的台词。
陈母恨铁不成钢,“好了,反正这个事,我反对不反对没什么意义,你能不能跟他成,还是个未知数。”
“那你是不反对了?”
“我反对有用吗?”
“没有用。”
陈母想也不想,一个耳光甩过去,不重,就是为的出气。
陈永灿感觉到脸上的力道不大,知道当妈的没有那么坚决,于是好言相劝,“你看,你要强烈反对,我就跟他私奔了,那多不好?你要同意,咱们两个都是你儿子,亏不着你。”
“你威胁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跟他躲远点,不招你烦。等你气消了,我就跟他回家。”
陈母脸色灰败,嘴唇抖着抖着,要哭不哭的样子。
陈永灿赶紧递纸巾,“妈,我跟老陈不一样,我是你儿子,一辈子也跑不了。我不会真的离开你,可是罗彻,我离开他,他就找别人去了。”
陈母冷笑,“你走你走!你当我没了你就活不下去啊?我过了年开了春就打算结婚了。”
“真的啊?第二春啊!恭喜恭喜!”陈永灿赶紧上前拍马屁,“是汪家叔叔,何家伯伯,还是那个人武部的老军医?嘿嘿,妈,我发现你桃花挺多呢!”
“别扯开话题!”陈母用纸巾按了按眼角,正色道:“我问你,罗彻家里到底怎么回事?他父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吗?”
“你别毛病毛病的,多难听,社会变啦,这个只是另外一种性取向。”
“说重点!”
“重点就是……”陈永灿换了个姿势,给老妈垂背揉肩膀,“舅舅帮我查过罗彻的底细,他妈早没了,他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不过他爹可了不得,以前当过官,后来下海经商,反正很有钱。不过不知道为了什么,父子两个闹翻了,他一直在外面飘着。我估计就是为了他喜欢男人,家里没同意吧。这个家庭矛盾的具体原因,实在不清楚,我也不好问他,得他自己乐意说。”
“家里很有钱?”陈母沉吟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哪天他跟他父亲和解了,或者妥协了,乖乖回去娶妻生子,你怎么办?毕竟钱是个好东西。”
陈永灿摇摇头,“他如果为了钱妥协,那我跟他就散了呗,我认识的罗彻不是这样的人。要妥协,他也不至于在外面漂这么多年了,我看他对于物质享受根本不感兴趣,很开通的。”
“你这么说,我就更担心了,这简直不是个正常人了,他又大你那么多,你降不住他的。”
“我干嘛要降住他呢?我宠他疼他都来不及。”
陈母几拳头砸下来,敲在他肩背上,“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别气,别气,儿子不争气,心里向着媳妇,这不是每个婆婆都要经历的吗,你就这么气死了,多不值?”
陈母砸拳头不够,只好上脚踹,“你给我贫!”
20.万家团圆除夕夜
没人喜欢在大年三十这天上医院,不过对罗彻来说,身为医者,大年三十值班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可以不用面对家庭的团圆。他印象里,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跟家人一起守岁,这一天给不少急着过年回家的人办理提前出院,或者签发请假单,至少让病人能回家吃顿团圆饭。
他在医生办公室里写病历,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键盘噼里啪啦响着。
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罗彻头也不回。
“罗医生。”
乍一听到这声音,罗彻敲键盘的手立刻停了下来,他讶异万分,“阿姨……你……你怎么来了?”
陈母提着一个保温瓶站在门口,她的大衣还没有脱下来,围巾上沾了一点点薄雪。“听说北方人过年喜欢吃饺子,我就包了点,水煮的怕糊了,是用蒸的,带来给你尝尝。”
罗彻简直手足无措,赶紧拖了一张椅子过来让陈母坐下,然后转身到饮水机前泡热茶。
“你今天值班?”陈母环视了医生办公室一周,接过热茶,就在罗彻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过年大家轮着休,家在外地的医生请了假,我反正没什么事,就顶上了。”
“吃过了吗?”
“吃过了,晚上院长在职工食堂请夜班的医生吃饭的,还挺丰盛。”
“哦。”陈母说着将保温瓶往前一推,“那这个就当宵夜吧。”
人家一番心意,还是亲手包的饺子,罗彻也不好推辞,说了声谢谢就收下了。他心中忐忑,不清楚陈母此番前来有何贵干,所以低着头准备洗耳恭听。
“你不问问阿灿去哪里了吗?”
罗彻抿紧嘴唇,吞吞吐吐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我以为昨天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愣头青,长得也一般。”
“我没有……”
“没有看不上他?”
罗彻觉得这对话很不对路,“阿姨,我跟他不合适。”
陈母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合适,你看不上他,我还看不上你呢。”
“……”
陈母笑笑,“自己的儿子总是最好的,谁跟他在一起我都觉得配不上。可是……”说着他再次盯着罗彻看,如同要给他打分,“可是他要死要活地非你不可,我有什么办法?谁家吃年夜饭都是欢欢喜喜的,他倒好,一边吃一边掉眼泪,我简直看都不要看了。”
“他年轻气盛,等过了这一阵懂事了就好,阿姨您不用理他。”
“在你眼里,他大概也就是个孩子吧?”
罗彻附和着笑,“他不是孩子心性,就是为人单纯一点,他值得更好的人对他。你说的对,我配不上他。”
陈母持保留意见,并未发表看法,“罗医生,能否冒昧地问一句?当然你可以不回答。”
“你问。”
陈母并没有纠缠细节,只道:“你跟你家里的矛盾有没有和解的可能?”
“没有。”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怎么那么狠心……”
“阿姨!”罗彻打断她,他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显然有点激动,“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请不要随便揣测别人。再说,您不是也没有原谅阿灿的爸爸?”
陈母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两个人各自平复了一下情绪,陈母起身道:“不早了,你忙。”
“这个时候不好打车,要不我找人送送你。”
“不用了,有人送我过来的。”她看着罗彻略有动容,赶紧解释,“不是阿灿,他不知道我来医院,这会儿窝在被子里生闷气呢。”
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阿灿七岁那年离家出走过一次,因为听到别人说闲话,说他是个拖油瓶,带累得我不能再嫁个好人家,所以他觉得我的不幸是他造成的。这么多年来他比别的孩子都懂事,家里的家务都抢着做,不敢累着我,我每次谈对象,他比我还热心。他一直都很孝顺,可是今天大年三十的,跟我发了脾气。儿子养那么大,我也不图着老来有个依靠,当初死活把他带在身边,就是指望他好。结果……我养他出来做什么啊?”
罗彻觉得这事不赖自己,可多多少少也成了帮凶,他大气都不敢出,听着陈母在那里倒苦水。
陈母用手背压了压眼角,“罗医生,我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跟你谈话的。我爱我的儿子,无条件的,我知道他早晚要离开我,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我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只要能让他幸福就好。我的确不太喜欢你,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喜欢。至于你们能不能在一起,也看你们自己,不过有句话我要先说在前头,你不能玩弄他的感情。”
送走了陈母,罗彻坐在椅子里发呆,他面前的桌上,印着杜鹃花图案的保温瓶静静地竖立着。
手机上不断有短信提示音,新年祝福被传来传去,其中并没有陈永灿发来的,看起来今天他跟母亲吵过架,心里也很不好受,都没有心情来跟他调笑了。
老实说陈母今天晚上能给他送饺子,还说了那么多话,已经摆低了姿态,并且不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这是罗彻想都不敢想的,这世界上怎么真有这样的母亲?
他挪了挪椅子坐到桌子跟前,慢慢打开塑料袋,袋里有一双筷子包在纸巾里,另有一小袋用保鲜袋装起的醋,准备真是充分。旋开保温瓶,上下两层整整齐齐摆放好的饺子,半透明的饺子皮内,隐约可见粉红的肉和浅绿的菜叶,光馅料至少有三种。
他用筷子夹了一个,也不蘸醋,直接吃到嘴里慢慢咀嚼,饺子还是烫的,吃得胸口都暖暖的。
外面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很快就要到12点了,这是他离家在外多年,第一次在除夕夜晚吃到手工饺子。
饺子还在嘴巴里,罗彻握着手机,开始低头发短信。
——“在干什么呢?”
——“想你。”
——“除了想我呢?”
——“在想怎么跟我妈道歉。”
——“那就赶紧去道歉。”
——“不在家,跟一位帅叔出去风流快活了,有人安慰她,没人安慰我,人生寂寞如雪啊。”
罗彻拿手机敲着下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陈母送饺子的事情告诉陈永灿,也许人家并不想让儿子知道,如果有必要,以后找个机会再说好了。
他按了拨号键,电话在三秒钟内被接了起来。
“今天不忙?”陈永灿马上喜气洋洋。
“病人也会尽量避免在年三十上医院,好在我这里不是烧伤科,我看到大门口急诊室里有几个放烟花受伤的。”
“我刚刚就想给你打电话,怕妨碍你工作。”
“打归打,我要有事顶多不接。”
“那我会伤心的,还可能胡思乱想,不知道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罗彻笑,“原来你还这么细腻敏感?我以为你就是个二愣子。”
“去你的!”顿了顿,陈永灿放低了声音,柔情蜜意地道:“罗彻,我很想你。”
罗彻犹豫了一下,终于没能柔情蜜意地回他一句“我也想你。”他一瞬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心里觉得应该跟陈永灿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可是多年以来习惯了拥抱陌生人,他竟然爱不起来了。
“外面护士在叫我,好像有病人,我挂了。”
“哦……那你去忙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陈永灿眼见他要挂电话,赶紧道:“明天我过去找你。”
罗彻看着窗外绽放的烟花,因为离得远,声音倒不是很响,火光映在他脸上,他努力控制着音量,用平静温和的调子道:“好。”
21.拜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罗彻同往常过年那样,在值班室里安安静静地起床洗漱,到外间披上白大褂,然后打开门准备去办公室。
结果一个人影杵在跟前,把他吓了一跳。
“这么早,你发什么神经?”
“拜年要不要早啊?过年好哪!”陈永灿穿了一身鲜红的羽绒服,医院内暖气足,他敞开着拉链,露出里面藏青色的T恤,就这么喜气洋洋站在门口。
“可我都没有备好红包。”
“长辈才给红包,你是吗?”
罗彻煞有介事,“我一直以大叔自居的。”
“叔,您太客气了,红包什么的,随便给点就成!”陈永灿说着双手一拱,真的要起红包来了。
罗彻见他这么一搭一唱的,给逗乐了,他笑着摇摇头,“给你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怎么,昨天跟你妈闹别扭?”
“哎,别提了,你那么一说我就觉得特别不是个东西,大年三十的,把她给气哭了。可我也是真难受,我以为注定要失恋了,你没失恋过吗?失恋的时候还不准人耍耍性子?主要是我过去一直都顺着她,这么一来她就有点吃不消了。”
“搅基也是顺着她?”
“这个我也想改啊,改不了,她知道我一直在努力,不过想到我跟女孩子将来结婚离婚的,她也就不坚持了。我顾念着她,所以一直不敢真的跟别人有什么,直到遇上你,我觉得我不能错过。”陈永灿眼睛里含情脉脉,痴痴地看着他。
罗彻受不了这种注视,他手插口袋故意侧过身去,“早饭吃过了吗?”
“还没。”
“走,去食堂吃点吧。”
陈永灿跟条哈巴狗似的紧紧跟上来,罗彻扭头看了看他,苦笑,“你妈真够倒霉的,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来。”
“你不要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就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半辈子都为了我操劳,也没能再婚,我大概只好孤独终老才对得起她了。”
“你这不是抬杠吗?”
两个人经过医院的绿化带,走进职工食堂,罗彻掏出饭卡,“想吃什么自己点。”
于是陈永灿自己点了,罗彻看见他端过来的盘子里堆着如山的食物,共计两个茶叶蛋,四个肉包四个菜包,一个花卷,一碗牛肉粉丝汤还有一份炒年糕。
过去两个人同居过一段时间,因为他运动量大,所以食量也惊人,这一点罗彻知道,可是今天再看到他吃这么多,不禁感叹,“你妈养你,光吃这上头,就能让你给吃穷的。”
陈永灿无地自容,刚刚剥好的茶叶蛋又小心翼翼放回了碟子里。
“吃啊,也不能把自己给饿死。”
陈永灿食不知味,机械地咀嚼着。
罗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七岁的男孩,他穿着单薄的衣衫穿过大街小巷跑到自以为很远的地方,天黑了,他蹲在墙角饥肠辘辘,冷风吹过来,他害怕得要哭。那个幻想中的男孩和眼前高大挺拔的陈永灿重叠在一起,竟然没有多少违和感。
“你妈……你没为她考虑过吗?她离婚带着你,本来生活压力就很大,现在你又这样,她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陈永灿瞪大眼睛,诧异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难道不是吗?”
“她一早就跟我说过,她自己的人生,不是寄托在我爸或者我身上的,她有自己的生活。”
罗彻摇头,“这话说是这么说,听着好听,事实上是,她过去二十多年都在陪伴你,如果没有你,她大概早就再婚,孩子都上高中了。你总不能利用完了她,再一脚丢开。”
陈永灿皱紧眉头想了想,随即抿着嘴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咱俩还没成呢,你就站在她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了,所以我以后大概不用像一般男人那样为难婆媳问题了。”看到罗彻迅速沉下脸来,陈永灿作了个投降的姿势,“好好好!说正经的。其实我当然有想过将来,如果我们俩在一起,我觉得你跟她相处不会太难,她等于是有了两个儿子,她不用头痛婆媳问题,也不用辛苦给我们带孩子。她结婚也可以,不结婚也可以,能够随心所欲过自己的生活,这样不好吗?她才四十出头,等她跟男朋友周游世界而不必跟媳妇斗嘴怄气的时候,别人就不会用同情的目光看待她,而是羡慕她的潇洒浪漫。”